賜婚
厚重烏雲漫過天際，似是一件墨色外衣将太陽遮蓋。
泾渭分明的陰影灑在謝可陽身上，仿佛一張血盆大口将她從日光下吞噬。
尖銳嗓音在耳邊不斷回旋，莫名其妙，令謝可陽覺得不安。
如同忽然被烏雲籠罩的天空，山雨欲來風滿樓。
謝倦大抵早有預料，黑沉眸光凝視着她，從未有過的凝重讓謝可陽意識到非同小可。
“哥哥……”謝可陽肩膀顫抖，聲音不安地尋求着什麽。
謝倦目光沉沉，半晌斂了斂，握緊懸挂腰間的佩劍刀柄，像是做了什麽決定，說道：“随我前去領旨。”
謝可陽紅着眼圈應聲，身體好似湧入些許力氣。從小到大便是如此，父親在工部當差，成天四處奔波，十天半個月不回家都是常事，哥哥就像她的避風港一樣。
可是，和懷陽王的事情全都是自己咎由自取，謝可陽不想再将家人牽扯進來。
随謝倦來到大堂，數十輕騎站立兩側，太監總管善言手捧一卷黃綢垂首站在堂前。
謝可陽看見如此陣仗，頓時吓得雙腿發軟，常伴皇上身側的善言總管居然率領數十輕騎親自來到謝府頒旨，這陣仗就是皇上要抄了謝家也不無可能。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以謝夫人為首，謝家子弟全部跪拜在地。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謝氏二女賢良淑德蕙質蘭心，年過摽梅卻未尋得良人；懷陽王翩翩少年才貌雙全，至今家中無妻無妾，作風良好。今懷陽王向朕求娶謝氏二女，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朕思來想去，兩家締結，不失一段良緣……”
謝可陽耳邊猶如蜂鳥嗡鳴，晴天霹靂，臉上瞬間失去顏色，渾身仿佛浸入冰泉，冷得瑟瑟發抖。
懷陽王向皇上求娶她？無緣無故為何如此？
謝可陽跌坐在地上，腦海中忽然想起那日懷陽王和蘇嬌嬌的對話，只覺天崩地裂，難不成這就是懷陽王所等待的機會？
“二小姐！”
“可陽！”
謝可陽呼吸過度，竟直挺挺倒了過去。
謝夫人和小星子顧不得其他手忙腳亂前去查看她的情況，謝可陽面無人色，呼吸幾乎停滞。
善言總管斜睨他們一眼，并未制止，堅持将聖旨全部宣讀。
“接旨！”
謝倦唇瓣崩成一條直線，高舉雙手攤開掌心，啞聲道：“謝氏嫡子代二女接旨。”
善言總管上前兩步将合攏的黃綢放在他手中，彎腰将他從地上扶起，嘆息道：“謝将軍，陛下十分看中懷陽王，日後成了懷陽王妃，這門親事無論對謝家還是謝二小姐來說都算是好事，讓她放寬心，好好考慮考慮。”
謝倦緊緊攥着手中黃綢，垂首道：“恕微臣不遠送。”
善言總管點頭，遲疑片刻又說：“此事太子殿下并不知曉。”
聞言，謝倦眸光微亮，“多謝善言總管。”
善言總管離開後，下人手忙腳亂請來大夫，謝夫人和小星子守在謝可陽床前。
謝倦匆忙回房寫了兩封書信，一封送與東宮，一封送與工部。
懷陽王求娶謝氏二女一事，不消半日便不胫而走，在京城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前不久才傳言謝氏二女得罪懷陽王，今日懷陽王卻主動求娶謝氏二女，其中彎彎繞繞值得文人墨客編排幾百個曲折離奇的故事來。
謝可陽直至翌日卯時才悠然醒轉。
彼時小星子坐在榻邊打盹兒，聽見衣料摩擦之聲登時睜大眼睛，喊道：“小姐，你終于醒了！”
謝可陽神色怔忪，暈倒前發生的事情歷歷在目，懷陽王竟然要求娶她？若說他真心求娶自己、心儀自己，那怕是滑天下之大稽！
謝可陽寧肯相信鹦鹉會變成人，也不相信懷陽王心儀自己。
試問有人罵你、辱你，見面不過寥寥數次，你可會心儀于她？
更重要是，謝可陽自知名聲不好，京城貴門公子認為她飛揚跋扈蠻不講理，空有家室和皮囊的庸脂俗粉，把她娶回家如同娶了個祖宗。懷陽王但凡在京城待上兩日就不可能沒聽說過和她有關的流言。
謝可陽絕不認為他會真心求娶自己。
所以，他主動向皇上求娶只有一個原因，乘機報複謝可陽。
“小姐，不用擔心，聖旨最後說以你的意願為先，你若是不願意皇上便替你回絕懷陽王。”
謝可陽怔愣搖頭，或許閘刀終于落在脖子上，反倒沒有那般惴惴不安。
“據說太子殿下不知此事，大少爺昨日已經讓人給殿下傳信，他向來疼愛你，視你為手足，想必不會對你棄之不顧。”
謝可陽喃喃道：“不能回絕啊……”
小星子詫異，“小姐，你在說什麽？”
“懷陽王并非只有虛名，皇上有意讓他結交京城名門望族，日後怕是在朝中也有一定地位，父親和哥哥少不了與他共事，以後他們在朝堂更不好做。”謝可陽白着臉道。
“而且，京城想和他結親的女眷多不勝數，我若是拒絕他，不僅讓他丢了臉面，還得罪了京城女眷，日後京城還有誰敢與我來往？還有誰敢将我娶回家啊？懷陽王好一招借刀殺人！”
“小姐……”小星子擔憂道。
“或許懷陽王真心想求娶你呢？”
謝可陽吸了吸鼻子，“那我跟他成親也沒有壞處，反正他長得那般好看。”
“他明知我因那日之事提心吊膽，偏偏還向皇上讨要賜婚聖旨，明擺就是想讓我回絕他從而伺機報複、孤立謝家。我不想再給父親和哥哥添麻煩了，大不了就賠一條命給他，姑奶奶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謝可陽哽咽一聲，“就怕來世我找不到爹娘和哥哥，哥哥早點成親就好了，我要是被他弄死還能給哥哥當女兒……”
小星子被她噼裏啪啦幾句話說得哭笑不得，安慰道：“小姐，你成了懷陽王妃，身後有太子殿下、丞相大人還有老爺、少爺撐腰，更何況皇上親自賜婚，你嫁過去後有什麽三長兩短，懷陽王如何向他們交代？”
謝可陽神色微滞，猛地坐起身來，“你說得對啊！”
“皇上親自下旨賜婚，就算他膽大包天也不敢取我性命，否則如何向皇上交代？”
謝可陽頓時死灰複燃，讓小星子找來衣裳随意披在身上，來不及洗漱就直奔謝倦書房而去。
“哥哥！”謝可陽風風火火推開房門，神色透着劫後餘生的欣喜。
謝倦和秦都尉站在書房商議什麽，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
“沒大沒小成何體統！”謝倦似乎一夜未眠，眼底泛着青色。
秦都尉挑眉，“我說是誰這般魯莽，除了你謝二小姐再想不到第二個人。”
“作甚？”謝倦蹙眉問道。
謝可陽說：“聖旨一事……”
謝倦和秦都尉對視一眼，“把門關上。”
小星子自覺關上門并守在門外。
“皇上此前賜婚必定要先征得雙方同意，此次卻先下聖旨再讓你考慮，怕是不好回絕。”秦都尉嘆息道。
謝倦神色沉着，“太子殿下怎麽說。”
“太子殿下昨夜就拜訪過陛下，陛下沒有松口。”
“也就是說，雖然讓我們考慮，但是根本沒有回絕的餘地。”
“不、不用回絕。”謝可陽緊張不已，“我可以嫁給他，他不敢動我！皇上親自賜婚，我若是在懷陽王身邊有什麽三長兩短，他不僅得罪了父親和哥哥，甚至皇上也會顏面掃地。”
謝倦和秦都尉面面相觑，問道：“你想好了？”
謝可陽點頭，“嗯！我想好了！嫁給他我也不吃虧。”
–
晚些時候，謝老爺匆忙回到府中。
最近謝老爺忙于修繕水渠，連着好幾日不曾回京，對京城之事不甚了解，昨日聽說自家寶貝女兒被賜婚，才火急火燎趕回京城。
“爹……”
謝老爺走得匆忙，身上沾了不少幹泥，神情欣喜不已，見到謝可陽一把将她拉住後“可陽，好事啊！為父見過懷陽王幾次，是個彬彬有禮風流倜傥的好兒郎！你若和他喜結連理，日後可就是王妃了！”
謝可陽知道自家父親對營繕之事廢寝忘食，不甚了解京城傳言，不知自己和懷陽王的恩恩怨怨，以為對方真心想要求娶她。
盡管如此，見他如此開心，謝可陽悶悶不樂道：“爹，做王妃就那麽好嗎？”
謝老爺發覺她臉色不對勁，喜悅表情瞬間褪去，走到她跟前掐了掐她的臉，“可陽不喜歡？”
“爹，你手髒！”謝可陽在他袖子上蹭掉了泥巴，神情埋怨。
謝老爺頓時後悔不已，“可陽不喜歡他？那你等為父換身衣服，立刻進宮求皇上收回成命！”
見他神色不像作假，謝可陽抓住他的手，嘟囔道：“算了，懷陽王也算一表人才，與我倒也還算般配。”
謝老爺拂了拂她的頭發，笑容慈愛，“可陽，為父活得久，勉強能夠識人，懷陽王這類男子世間少有，你嫁于他為妻絕對不是壞事。”
謝可陽哼道：“誰知道呢？反正事已至此，有皇上做主我才不怕他。”
“不怕他！為何怕他？你猜猜看，為父這幾日都做了什麽？”
謝老爺在謝可陽面前就是個話痨，恨不得把自己一頓吃幾口飯都抖落出來。
“爹……”謝可陽無奈喚道。
“你坐下，聽為父說道說道。。”
謝可陽嘟起嘴，父親話實在太多了，每次聽得她煩不勝煩。
“老爺、老爺！懷陽王來了！”
就在這時，一位小厮步履匆忙跑來。
謝可陽神色微怔，緊張地往外看去。
謝老爺面露喜悅，合掌而起，“快把王爺請進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