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終于,莫憶蒼破涕為笑,所有心酸,所有痛楚,所有委屈,所有後悔,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仿佛從未存在過。莫憶蒼重重地點頭答應,已經失去過一次了,她不想再失去了。仿佛整個世界都沒有別人,她含淚看着跪在前處的宇文赜瑄,一顆心,好像終于安穩了下來。
是的,她是愛他的。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她就已經沉淪了,一點一點,不知不覺。她想通了,明白了,若真是兩個人相愛,為何要自欺欺人,為何要顧忌這麽多。
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會這般對自己,不惜放棄一切?這樣,就足夠了。人,只有一輩子,就算有輪回,下一世,也不一定能夠遇到他了,就算遇到了,他也不一定記得了。
所以,她要為自己,為澤軒,重新再活一次。
一步一步,莫憶蒼帶着路迪,向宇文赜瑄走去。一步一步,慕容南康一臉決絕地向慕容無心走去。
“憶蒼。”也許是莫憶蒼的那一聲“好。”讓慕容無心察覺到她已離他遠去,不知道是不甘心還是舍不得,他突然喊了她一聲。
莫憶蒼仿佛沒有聽見,她沒有回頭,也沒有遲疑,依舊含淚笑着走向,直到她完完全全在宇文赜瑄面前站定,她依舊沒有回頭,只是背對着他,淡淡地說了一句,“永黎王爺,既然上天讓我們再次回到這裏,以這樣的敵對身份面對對方,那就請你忘掉過往吧。”
平淡的語氣,卻猶如利劍,刺進慕容無心的心髒,他仿佛看見有溫熱的血液噴了出來,就連黑染,也愣在了原地。她,終于遠離了。
慕容南康笑,肩膀碰了碰愣住的慕容無心,有些嘲諷地說道,“走吧,永黎王爺。”
宇文赜瑄突然只覺得世間美好,他開心地摸了摸一臉不明所以的路迪,他的頭發油膩膩的,宇文赜瑄卻覺得柔順無比。輕輕地将吻印在了莫憶蒼的臉頰,她有些閃躲,可是,他還是毫不猶豫地吻了下去。
他知道的,沒有人能夠逃離他,宇文赜瑄在心裏笑了。但是有了憶蒼,他想他再也不需要有人為他沉迷了。
溫熱的吻,溫熱的淚。
有一句話怎麽說來着,有情人終成眷屬。
“黑染,我們走。”慕容無心憤然甩袖,頭也不回地匆匆離去。慕容南康朝緊緊相擁的二人看了一眼,有些不舍,有些欣慰,卻不得不轉身離開,“宇文,憶蒼,照顧錦歌”。
他有他的悲傷,他想,若是與錦歌也能終成眷屬,那該多好。
“走開走開!不準親憶蒼姐!”路迪有些發了狂,提起一腳就往宇文赜瑄身上踢了過去,由于比他矮了些許,直直揣在了他的膝蓋上。
宇文赜瑄吃痛,笑着低頭向他探去,莫憶蒼也将路迪扳正,極其認真地對着他說道,“這個,是姐姐喜歡的人!”
路迪茫然,傻傻地定住,怎麽就突然這麽一下,她就跳出了一個她喜歡的人。看着路迪一臉的無措,莫憶蒼與宇文赜瑄相視一笑。
如要解釋,這是一個多長的故事啊。
替憶蒼把面巾給戴上,宇文赜瑄牽起了莫憶蒼的手,正打算回去營地時,遠處卻有微弱的聲音傳來,急切而又微弱,卻被他倆聽得真切,這是,錦歌的聲音,在喊着,“南康!慕容南康!”
循聲尋去,在莫家大院的門口他們見着了被一個将士攙扶着的莫錦歌,她發絲淩亂,左肩有血滲出,看見面前站着的蒙着面的女子,一瞬間淚如雨下,看不出她眼淚裏的喜悲。這是她的妹妹,就算蒙着面,她也一眼就看出了她是莫憶蒼,
“澤軒,憶蒼回來了,那南康呢?”錦歌沒有像夢境裏一樣,沖上去緊緊地抱着憶蒼說對不起,而是怯怯地問着宇文赜瑄關于慕容南康的消息。
如芒刺紮入肉心,不夠致命,卻讓宇文赜瑄與莫憶蒼難受至極,不知如何作答。“南康他……”受不了莫錦歌的企求與期盼,宇文赜瑄緩緩地開了口,卻無法将話說的完整,
“南康在哪?澤軒,你不會真的拿他來換回憶蒼的吧!”莫錦歌一臉的不可置信,這叫她如何接受得了?她掙脫攙扶着她的将士,踉跄上前,拉住了宇文赜瑄的衣襟,攥得極緊,确認般地再次問道,“澤軒,你這麽聰明,定是想出了好的辦法,你怎麽會真的拿南康去換呢?你說,南康在哪,你看憶蒼也回來了,你就告訴我吧,南康在哪……”
聲聲哀求,撕裂心肺。莫錦歌不停地問着宇文赜瑄,甚至都沒有給他一絲機會插話。
“姐,對不起。”莫憶蒼心生生的疼,她拍了拍莫錦歌攥緊的手,說道。她的聲音極輕,卻讓莫錦歌頹然地松開了手,她搖頭,一遍又一遍,眼淚滑落,身子也開始不停地顫抖。莫憶蒼上前,牽起了她的手,往臉頰邊湊去,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姐,對不起……”
“我不打你,憶蒼。”莫錦歌卻突然地冷靜了,她掙開了莫憶蒼的手,抵不住左肩上的痛楚,踉跄幾步,想要進到院子裏,口中喃喃自語,“是我的錯,這是我的報應,是南康給我的報應。”
“姐,別這樣,求你了。”莫憶蒼扶着她,看見她肩上漸漸浸出來猩紅的血漬,無助至極。
“憶蒼,你放開我,我要進去等他。”莫錦歌倔強,盡管疼痛,她依舊還是想要推開拉住她的莫憶蒼。
“錦歌,你信我,我是宇文赜瑄,我會救他回來的。”一直沉默的宇文赜瑄突然地開了口,語氣堅定。
“可是……”莫錦歌聽得真切,可心裏的愧疚擔憂卻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消失盡贻,她張了張口,卻又找不到話反駁。他是宇文赜瑄,一向以來,她知道,從沒有他辦不成的事。
“沒有可是。”宇文赜瑄對莫憶蒼使了使眼色,語氣強硬地說道,不容反駁。
莫憶蒼會意,小心翼翼地扶起有些失神的莫錦歌,往西門走去……
回到營地,已經到了午時。營外已侯了不少人,焦急地徘徊,宇文赜瑄此舉實在是太冒險了。那個替莫錦歌上藥的白發老翁早已滿頭大汗,見他們平安回來,不由得舒了一口氣,隐約看見莫錦歌也在其中,不由得蹒跚走了上前,為人醫者顧不上其他的,眼裏就只有臉色蒼白的莫錦歌,他皺着眉,扶起已經接近半昏半醒的莫錦歌,責備地自語,“怎麽回事!是想要殘廢了麽?”
莫憶蒼的身上也沾上了些許莫錦歌的血跡,對身旁的老者叮囑道,“大夫,她傷口上已紮了針,止了血的,麻煩你再替她止止痛。”
老者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随手招來了兩個擡着擔架的士兵,将莫錦歌小心翼翼地平放上去,拱手而退,“主公,老身先退下了。”
宇文赜瑄點頭應允,好生将莫憶蒼與路迪安頓了下來,随後便召集了營中所有将士,一頭紮進營帳,一直到天黑,便再也沒出來。
“憶蒼姐,我想回家。”莫名其妙被卷入這場風波的路迪在燭光下顯得有些可憐兮兮,他窩在角落,眼角已經隐約有些許淚光。他本是在柳葉鎮裏自由自在,像林裏的鳥兒,雖然孤苦伶仃,但也過得快樂,為什麽會變成今天這樣子,性命被人操控在股掌之間。
安頓好路迪,本是打算回去自己營帳的莫憶蒼停了腳步,轉身,看着那個曾經笑起來有着酒窩的少年,哭了。
莫憶蒼緩緩地又向他走近,索性在他身前坐了下來,蜷縮起了腿,就這樣面對着面坐在地上,仿佛又回到了曾經在柳葉鎮相依為命的日子裏,他們就這樣坐着,各自說着開心的事。
拿下面巾,路迪定定地看着她。莫憶蒼的嘴唇已經有些幹裂,她抿了抿嘴唇,開了口,卻了無聲息,她只需要他明了,就可以了。
這個長長的故事,要從十年前說起……
路迪睡了,依舊在角落,蜷縮着身子,眼角有些許淚痕。憶蒼睡了,躺在地上,路迪的身前,嘴角有些許笑意。
“等到某一天,等到一切都安定下來了,憶蒼姐再送你回去柳葉鎮。”這是路迪睡着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仿佛是莫憶蒼給他的承諾一般。他什麽也沒說,倦意席卷了他,渾渾噩噩中,他記得自己流了淚,他依舊選擇什麽都不說,不說,憶蒼姐,我喜歡你。
在他與她的愛情面前,自己的依戀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沙粒,他只需要深埋心底即可,埋在那蒼蒼的山林裏,長長久久,一世不朽。
憶蒼姐,你們都會好的。
夜已深。
宇文赜瑄靜靜地挑簾進來,不敢發出聲響,生怕吵醒了熟睡的二人。你啊月光下,莫憶蒼的臉頰透着詭異的光芒,有熒光在在若隐若現。宇文赜瑄大吃一驚,在憶蒼的臉頰上摸了一摸,那熒光是切切實實在她肌膚下閃現的啊……
蟲子般扭曲着的熒光,宇文赜瑄心想,難道,這是蠱?
對于蠱術,在教憶蒼學習記憶之術時,他也了解到了一些的,只是,他卻不了解,這究竟是深埋蠱,這麽詭異?
就當他打算再探個究竟時,莫憶蒼的緊閉着的眼睛,突然地就睜開了,“澤軒,有事麽?”這些時日,她總是很容易驚醒。
“沒,沒事……”對于莫憶蒼的突然驚醒,宇文赜瑄被吓了一跳,不過一瞬間又恢複了過來,他看的清楚,憶蒼一醒,那熒光便不見了。“不過,憶蒼,你能不與這個小孩一起睡麽……”
憶蒼看着宇文赜瑄一臉的認真,不由得笑了出了,所幸路迪是聽不見的,仍然睡得正熟。
看澤軒的表情,臉上也有些忍不住的笑意,她摸了摸額頭,恍然大悟地說道,“啊,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宇文赜瑄有些寵溺地拂去她額前的碎發,卻不小心觸碰到凹凸不平的臉頰,莫憶蒼有些敏感,不自覺地往後縮了一縮,宇文赜瑄有些心疼,牽起了她的手,緩緩走了出帳外。
外面是漫天星爍,細細碎碎挂在天幕,莫憶蒼的手心已有微微細汗沁出,仿佛又回到了滿林花瓣飛的桃花林。
“澤軒,你真的要放棄麽?”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已經不再喊他師傅了。
“憶蒼不是聽見了麽?”宇文赜瑄沒有答,反問,也沒有看她,只是定定地望着天。
“都已到城下了,不覺得可惜麽。”莫憶蒼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那裏有一顆異常閃爍的星星。
“有了憶蒼,就沒什麽可不可惜了。”宇文赜瑄笑,銀色铠甲下的他,顯得英姿飒爽。
“那憶蒼不就成千古罪人了?”莫憶蒼不再看那個星星,轉過了頭,看着他好看的眉眼,也随着他笑。
“不,沒有憶蒼,我宇文赜瑄才是千古罪人。” 他險些就成了罪人了,背負着萬人的鮮血。搖了搖頭,宇文赜瑄握着她的手又緊了緊,繼續說道,“憶蒼,你看,他們母子成仇,兄弟反目,争得你死我活,只想坐上天子之位,奪得至尊的權利。你說,那些犧牲的将士,又有誰會記得呢?他們的家人,誰去照顧呢?還有遭殃的烨城百姓,他們又有何錯呢?”
“澤軒,我記得你對我說,你背負了國仇家恨,你放棄了,不是愧對……”句句在理,句句說到了她的心裏,可是,畢竟是多少人追求的至高權力,又有誰能夠真正放得下呢?
“天子為百姓父母,能給天下人安康,才得天下人恭謹,既然要惹得天下人哀怨連連,又怎麽配為天子。憶蒼,是你教會了我這些,可是為何你如今又這般問我呢?”宇文赜瑄也将頭轉了過來,定定地看着莫憶蒼,伸出了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發絲,反問着她。為什麽到了現在,她還有這些顧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