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的似乎睡了很久，最終才睜開了雙眼，眼前卻依舊只剩下一片黑暗。
看來，天還未亮。
默默坐起身來，似乎整個房間都沒有任何聲響，倚靠在床頭，輕輕按揉着手腕處的随痛，應該只是疲勞過度而已吧。
“姑娘，你醒了。”
身邊傳來一陣輕柔的聲音，卻不是我所熟悉的，難道，這不是我的房間？
“這是哪裏？”微微蹙眉，我淡淡問道。
“這是皇上的寝宮。”
是他把我帶回寝宮？只是天子的寝宮，也是謠言不休的源頭，我不想被任何人揣測與他的關系。
沉默了半響，從思緒之中抽離出來，壓低聲音問道。“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一夜。”
我摸索着床沿，站起身來，說道。“請你扶我回去。”
對方的語氣之中，有些為難。“可是，皇上吩咐過，要奴婢伺候姑娘。昨夜太醫替姑娘診斷過了，囑咐過姑娘需要卧床休息幾日。”
我斬釘截鐵，不想繼續下去了。“不必了。”
“算了，我自己回去吧。”
既然是自己的決定，我也沒有理由拖累這個宮女。小心翼翼地摸向門邊，打開門邁出去的那一刻，卻驀地撞到了一具堅實的胸膛。
心驀地一沉，手腕處再度傳來一個力道，緊緊拉住我，提醒我他的存在，就在我的咫尺之間。
他的一身冷意，蔓延在空氣之中，令人不寒而栗。“誰準你離開的？”
“皇上，奴婢該死。”身後傳來一個聲響，應該是宮女跪地，主動求饒。
他冷笑一聲，語氣之中有我所熟悉的冷厲。“該死是嗎？那好，成全你。”
“是我執意要求離開的，和她沒有關系。”我輕聲說道，不動聲色地松開了手，擡起眉眼。
“我沒事，也該回去了。”淡淡一笑，我低眉下眼，微微欠身。
他似乎看到了什麽，頓了頓，語氣之中的冷意在下一刻，散盡。
“幽容，你怎麽來了？”
聞言，我的心一沉，不想要她繼續誤會，我只想離開此地。
“戾哥哥，她為何會出現在你的寝宮？”嬌嫩的嗓音之中，帶着輕微的顫抖。“是不是姐姐說得，都是真的？她真的是你的女人？”
站在寒風之中，面對琴幽容的質疑，我知道這件事，終于發生了。而且，無法避免。這一日，終究還是來了。只是夜色已深，為何體弱多病的琴幽容，會趕在這個世界來到東方戾的寝宮，只是巧合而已，還是……
“我并不是小心眼的女人，我也知道，戾哥哥身邊不可能只有我一個女人。但是，為什麽從來不騙我的戾哥哥你，居然會瞞着我這麽久？”
既然始作俑者是我，那麽理應由我還給他們原來的互不猜疑，聽到她早已帶着哭腔的聲音，我暗自下了決心。
“我此刻看到的，是雪麒國的天子而已，并不是我的戾哥哥，是不是？不然，他不會變得如此陌生。”
“幽容，你想太多了。”他終于打破了沉默，只是下一句，應該由我來說。
“容小姐，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只是畫師而已。”頓了頓，我吞咽下心中的苦澀，語氣篤定，不容置疑。“永遠，不會有其他的身份。”
低垂下眉眼，不讓她看到我空洞的眼神，聲音和緩。“也許我不該奢望你的信任，但是即使不相信我這個身份不明的女子，也請你相信殿下對你的真心。”
微微一欠身，我轉過身子，強裝鎮定，走向一旁，不想讓琴幽容看出我的破綻。“殿下，容小姐，我先退下了。”
如果他真的在乎琴幽容，不會讓她在不安之中煎熬，如果他真的有愛一個人的心的話，他們的感情受到任何的影響才對。
琴幽容，我原本無意破壞你們之間的感情。但是，我卻走不了。我能做得，只是小心謹慎，用冷淡化解他的情緒，直到他面對着我，心中只剩下平淡的時候，他才會放我走。
我暗暗安慰之間，倚靠在冰冷的牆面之上，才發覺自己的身體似乎不只是疲憊而已，手腳上的溫度太過炙燙，身子也只剩下無力。
自己何時變得如此虛弱，不堪一擊？苦苦一笑，繼續摸索向前，驀地被一只大手拉向一旁，緊緊捂住我的口鼻，就在我奮力掙紮時，勁後随後傳來一陣劇痛，最後一絲意識，在暗中流失幹淨……
黑暗，一直将我圍繞，像是幼年常常做得那個夢境一樣，我身處在不見天日的蛇窖之中，那些冰冷光滑的生物，越靠越近，在下一刻，就将把我吞吃入腹。
娘親，救我！
哭泣無濟于事，危險越纏越緊，恐懼到了極限，第一次，面對着死亡…….
那一年，我才九歲而已。一個孩子，強裝的冷靜，在危機面前，冷靜從容崩潰了，我有的，只是孩子與生俱來的恐懼慌亂而已。
指尖穿透游走的，只是陰沉的黑色，我找不到出口，也看不到希望。
“救我！救救我！我好害怕，好害怕……”
臉頰處不斷滑落冰冷的眼淚，第一次，像個孩子一般痛哭失聲。這一次，會有人來救我嗎？
我蜷縮在岩洞的角落，眼前看不到一絲光明，身子止不住地顫抖，聲音逐漸嘶啞。
很快，我就要死了。
我，即将成為毒蛇的晚餐。
眼淚，逐漸凝結成無力，手腳冰冷，抓不到可以拯救我的人。
“晚妹……”
手邊似乎傳來一陣溫柔的溫度，把我的意識，一點點地拉向現實。我貪戀着這份溫暖，手不自覺地越握越緊，不願松開。
這個有力而熟悉的聲音，又是誰的？
是……大哥？
驀地睜開了雙眼，燭光穿透過我的眼眸，清晰地看到了大哥的臉。我最害怕的，黑暗和無助，在此刻盡數消失幹淨。
噩夢，終于結束了。
他微微皺眉，壓低聲音說道．“你又做那個噩夢了？”
淡淡一笑，我望着他緊握的手，才相信這是事實。“是啊，我以為我已經把那件事忘記了。”喉間傳來微微的低啞聲音，像是剛才的确經歷了一次聲嘶力竭的折磨一般。
那個噩夢，只糾纏了我一年而已。我發誓不再讓自覺如此狼狽恐懼，我相信自覺可以克服心中的軟弱，所以，之後的八年，那個噩夢不再出現在我的人生，也不能令我如此手足無措。
“你剛才一直在呓語和哭泣，把大哥我吓壞了。”他長長舒了一口氣，拿過一旁的毛巾，遞給我，示意要我擦去臉上的淚痕。
“把我帶來的人，是大哥的手下？”我輕輕說道，擦去臉上的狼狽的痕跡。眼前的大哥，早已是一身藍袍加身，金冠束發，增添了幾分尊貴的氣勢。
“是，得知你被東方戾帶入宮中，我不放心。”他的嘴角揚起一絲笑意，在我眼中，卻似乎帶着一絲苦澀的滋味。
“那我……”望着這個華麗的房間，我微怔了怔，壓低聲音問道。
“這是淩雲國的宮殿，也是你以後要待的地方。”他語氣篤定，不容置疑。
“你被帶回來的時候，高燒不止，整整兩日才消褪了溫度，醒過來，你應該還很累吧，大哥不打擾你休息了。”
望着他站起身來，就要離開的身影，我一把抓住他粗糙的手，說道。“大哥，我很好。”
“在一年前，你就知道以後會發生些什麽，是不是？”頓了頓，望着他眉宇之間熟悉的溫暖，彎起嘴角，淡淡說道。“果真，如你所說，一年之後，我們彼此的身份都不同了。”
擡起眉眼，望着天外的晴朗，我語氣平淡。“往後，我還能喊你大哥嗎？”
“即使我的身份已經不同往日，但是我還是會一如既往的保護你，我依舊還是你的大哥，永遠不會改變。”他走進我，輕輕擁住我的身子，笑着說道。“皇宮，也會永遠是你的家。”
雙眼變得濡濕，我噙着眼淚，臉緊緊的貼在大哥的胸膛之前，擡起笑顏，迎上大哥的雙眼，說道。“大哥，你純良仁厚，一定會是淩雲國的一代明君的。”
他輕輕拍拍我的肩膀，語氣更加沉穩。“以前的我，只是一介武夫而已，治理國家，空有一身武藝，是遠遠不夠的。”
微微一笑，我柔聲說道。“大哥，我相信你。只要你用心，學習如何當一個天子，如何管理天下，又朝一日一定會得到百姓的肯定。”
“但願我不會辜負你的期望，晚妹。”他露齒一笑，眼底是動容。
從他溫暖的懷抱中離開，我默默說道。“大哥，天子的生活，會比之前在雪麟國更快樂嗎？”
他臉上的笑意有些許的僵硬，微微頓了頓，最終搖搖頭。
“是因為淩雲國對你而言，太陌生了嗎？”輕聲笑着，我再度開口問道。
他眼中的惆悵轉瞬即逝，視線之中只剩下深沉。“也許，是因為這裏沒有我要守護的女子。”
我的笑意猛地僵持在臉上。心中流過些許異樣的情緒，卻再也沒有勇氣打破彼此之間的沉默。
他久久凝視着我，粗糙的大掌輕輕撫上我的臉頰，仿佛有很多話想說，但是卻什麽都沒有說出口。
這種微妙的氣氛，融入在空氣之中，卻成了一種危險。
“我從未見過，你如此憔悴的模樣。”語氣之中，仿佛隐隐透露着一種憐惜的情緒。
“我只是生病了，大哥不必替我擔心。”我強壓下心中的情緒，再度綻放笑意，不讓他生疑。
“我曾經記得，小時候你很膽小。”他寵溺地撫上我的長發，像是陷入了回憶之中。
他的眼眸之中，似乎有什麽複雜的神色，變得深邃。“而長大之後的你，卻不想讓任何人擔心，不想讓任何人看到你的害怕和狼狽，所以，戴上了最好的僞裝和防備。”
大哥的話語，卻是一針見血，狠狠刺中了我內心深處，最柔軟的那個地方。
“我的晚妹，因為膽小，所以假裝堅強。”他輕聲笑着，丢下這一句話。
“大哥，我并不膽小。”我維持着臉上的笑意，否認着。
“晚妹，答應我，往後要幸福。”他嚴重的深沉一閃而過，淡淡的睇着我的臉，緊緊包覆着我的手。
大哥手心的溫暖，此刻卻變得更加炙熱了，我迎上他的雙眼，望着他深刻的五官和認真的神色，最終默默點點頭，以作回應。
“小姐，你醒來了。”
大哥身後驀地傳來一道甜美的聲音，望着徐徐像我們走來的女子，我嘴角的笑意，不禁暗暗加深。
“環兒！”
聽到這個名字，她的腳步似乎有些停頓，她的眼神之中，驀地有上面神色一閃而過，我卻無法看清楚。
望着環兒的方向，她一身上好的绫羅綢緞，發間翠綠的玉石發簪隐隐發亮，面容之上是淡淡的妝容，把原本的一個纖細清秀的貧苦女子，點綴得更加圓潤高貴。她走過大哥的身邊，微微欠身行禮，端莊得體。
“小姐。”她淡淡笑着，吐出這一個字眼，舉止卻更加娴靜，我在她的臉上，再也看不到原本那個天真的女子雀躍的神色了。
我抓住環兒的手，轉向大哥的方向，不知為何他的臉上，卻沒有了笑意。”大哥，謝謝你，你把環兒照顧得很好。”環兒，你也不必再受苦了。
“你們見面了，相比有很多話要說吧。我還有事，先走了。”大哥的視線落在我的臉上，松開了他的手，留下這一句話，站起身來，轉身就走。
環兒望向大哥的背影，眼神之中，閃過一絲黯然，頃刻之間，再度轉過身來，坐在我的身邊。
“小姐，你昏睡了兩日，好些了嗎？”
她掏出絲帕，輕輕替我拭去額上的細汗，輕聲問道。
“我沒事，環兒，我好擔心你。”望着眼前這個一直陪伴在我身邊的女子，心中湧起一絲複雜的情緒，緊緊拉住她柔軟的手，說道。
“不必替我擔心。”她嘴角噙着意思笑意，柔聲安慰着我。
我微微蹙眉，她還是那個環兒。但是她似乎有什麽地方，變得不同了，那種微微的陌生感，卻令我暗中有些不安。不過，這一年，似乎已經成了她的過去，她不想再提起。那麽，我也不該再問才是，我不想觸動她的過往。
“環兒，在淩雲國過的好嗎？”
“托小姐的福，環兒被照顧的很好。”她眼中是濃濃的笑意，攤開了手心，細細說道。“穿着上好的衣料，過着和在慕容府完全不同的生活，甚至，還有人伺候我，我不必幹半點粗活。”
視線落在她的手心，的确沒有幹重活的痕跡，雙手柔嫩，代表了這一年來，她養尊處優，她說得應該沒錯才對。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大哥應該會善待你的，畢竟，我們都曾經在慕容府生活過。”我笑着說了這一句話，卻看到她臉上的笑意，似乎有些許的不自在。
她逃開我的視線，斷過桌上的藥碗，壓低聲音說道：“小姐，喝藥吧。比起一年前，你更加消瘦了。”
不想看着她淚流滿面的樣子，我從容地說道。“我很好，環兒。”
“小姐總是說，我沒事，我很好，但是環兒看得出來，你一點也不好。”環兒語氣有些許的沉重，臉上再無一分笑意。
我平靜地望向她，默默端過藥，一口飲盡。
“我想見到原來的那個小姐，我一定會精心調理小姐的身體。”她望着我接過藥碗的動作，驀地開了口。
“我已經交代下面熬了上好的燕窩，很快就會送來了。小姐你身子太虛弱了，這陣子我會陪在小姐身邊，用心照顧小姐的。”
低垂了眉眼，不松開環兒的手，淡淡笑道。“環兒，這裏已經不是雪麒國了，你也不必再把自己當成丫鬟了。”
“小姐……”她的眼中，盈盈閃着光，仿佛深受觸動。
“我不再是小姐了，我已經被趕出府了。”倚靠在床頭，再提起這件事，心中再無波動。我已經完成了自己要做的事，我答應娘親的，永遠也不恨爹，我做到了。
不會成為任何人的困擾，不會成為東方戾和琴幽容之間的罪人，我也做到了。
在心中暗藏自己那段逝去的情感，我也做到了。
把珠兒送走，避免她和我一樣。我也做到了。
垂眸一笑，心中只剩下黯然。似乎，我應該可以擺脫那個沉重的過去了。
“我的身邊，只剩下大哥和你了，環兒。”輕輕擁抱着她是身子，緩緩吐出這一句話。
“我知道。”她的聲音之中，卻似乎暗藏着其他的情緒，之後，便是久久的沉默。
靠在環兒的肩頭，我緊緊咬住下唇，告訴自己，也許這裏才是我真正的歸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