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6 第十一間店
◎“死的卻是狗。”◎
路遙仰頭看到懸浮在半空的留言屏, 留言條刷得飛快，根本看不清字，密密麻麻, 快得飛出殘影。
屏幕右上角的實時在線人數已經飙升到三千萬, 後臺熱度也在以路遙未曾奢望過的速度攀升。
路遙有些驚訝, 臉上細微的表情騙不了人。
騎士坐在路遙對面, 單手撐着下巴, 空閑的手搭在桌邊, 指尖在桌面扣了兩下：“你一點都不怕。”
陳述的語氣，騎士心中卻有些疑惑, 他也沒有掩飾：“你鎮定得不像原生人類。”
路遙全身上下只有眼睛和嘴巴還能活動, 眨了眨眼睛, 平靜地反問：“原生人類該有什麽反應？”
AO-17坐在路遙旁邊, 搶先道：“等直播間的觀看人數到達五千萬，我們就在這張桌子上打開你的腦袋。你所有的秘密、卑劣的想法、尴尬醜陋懦弱的過往将在數千萬人眼前展開，不留一絲餘地。你要是跪下來哭求，我或許會答應為你留下基本的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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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芒星, 綠樓療養院。
邝立獨自呆在病房裏，雙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懸浮光屏，聽完脅迫者惡劣的言語, 他腦海裏不可控制地浮現當初那個犯人誘哄他的情景。
不過是想看他醜态盡出，再從精神上徹底擊垮他。
邝立看着屏幕裏的店主，她的處境比他那時還要危險，就如那個犯人所說，她鎮定得不像原生人。
還是說, 她有什麽保命底牌？
邝立很快打消這個想法。
就算她是一個稀有的原生高階精神力能力者, 面對這麽多兇殘的罪犯, 且行動能力已被剝奪，再有能力怕也無法反抗。
貫島的罪犯有多兇殘，旁人不知，深受傷害的邝立無比清楚。
可她為什麽還是那樣平靜？
書店外部，被隔絕在書店街上的0022同樣疑惑。
面對罪犯嚣張的宣告，年輕的店主依然沒有流露出害怕、恐懼的情緒。
懸浮光屏裏，店主艱難的挪動，想扭身看向身旁的人，實在動不了就放棄了。
視線實在找不着落點，路遙只好繼續望着對面的騎士，平靜的語氣裏暗含無奈：“我從剛才就一直配合，你們想知道關于我的事情，不如直接問？又何必做那麽殘忍的事情？”
AO-17喜歡看受害者擔驚受怕、驚懼崩潰的樣子，店主的反應完全不符和他的預期，他突然用力拍打桌子：“誰要跟你說話？反正都是謊言。”
路遙嘆氣：“不用弄出那麽大的聲音吓人。我說配合，就不會撒謊。”
不等AO-17反應，路遙繼續道：“我最近偶爾思考為什麽有的機械人熱衷開別人的腦子。想了解一個人，就會想知道他的所思所願所喜所憂。
“機械和科技的發展，似乎為人類創造了一條了解他人的捷徑，以為只要打開大腦，看到一個人的所思所想所憂所懼，就完全了解了這個人類。
“可惜這條捷徑似乎并未帶來多少積極意義，至少在這座監獄島，你們一直在試圖重複這個無意義的行為。”
不知為何，AO-17心裏升起煩躁：“你到底想說什麽？”
路遙：“你打開陌生人的大腦，看到他迄今為止的人生，你仿佛已經完全看透這個人。然而你們之間的關系比陌生人還要差一點。
“你單方面的暴力行為像在碾壓一只蟲子，你竟然因為剖開了一只蟲子的大腦而興奮，你該是一個多麽孤獨的個體。
“你殺死了蟲子，很多很多蟲子，你還在不停尋找下一個目标。你不停地重複獵殺蟲子的行為，但你的內心好像從來沒有得到滿足。你思考過原因嗎？”
AO-17快被繞暈了，沒想到店主這麽能說。
對面的騎士若有所思。
飛艇上的0815緩緩吐出一口氣，店主以一種他沒有預料的方式拖延住了時間。
路遙被精神力絲線包裹得嚴嚴實實，四肢被捆縛，只能繼續聊天：“剖開一個人的大腦，知曉他的一切，并不意味你們之間産生了聯系。因為你們之間沒有任何平等的交流，從頭到尾不過是一場獨角戲。”
路遙微微擡頭，直視騎士的眼睛，神情柔和，聲音堅定：“我并不懼怕被人窺探大腦，只是我明明就坐在這裏，只要你願意心平氣和地和我聊天，就能了解我的所思所想所喜所願。又何必非得采取那種無為的方式？
“我剛剛又在想，你朝我搭話的時候，為什麽會遞過來《獻給阿爾吉侬的花束》。人們從詩人的字句裏，選取自己心愛的意義，但詩句的最終意義是指向你（1）。
“查理·高登接受實驗得到超群的智商，他眼裏的世界開始改變。可他最後也沒能得到最想要的東西。有些事情就是這樣沒有道理，比如當你想要了解一個人，明明可以輕易剖開他的大腦，卻還得獻上自己的真心，才能有所收獲。”
AO-17暴躁的踢桌子：“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騎士垂下眼睛，無聊地翹起腳，突然問：“剛剛我說喜歡你的時候，你說你有喜歡的人，是誰？”
AO-17震驚地扭頭看向騎士，機械眼快速眨動，無法理解這個問題。
直播間的實時在線觀看人數已經突破三千五百萬，只是剛才至少有九成觀衆在為店主的處境擔憂，驟然被這神來一筆的走向搞得莫名其妙。
什麽東西？
這犯人跟店主告白，還被拒絕了？
明明是能上社會頭條的大事件，怎麽突然朝八卦小報的方向歪了。
不知道為什麽，纏在路遙身上的精神力絲線開始變化，原本密密匝匝捆住她的雜亂絲線分成幾股，絞在一起扭成鎖鏈的形狀。
店主的脖頸、手腕和腳腕都挂着鎖環。
比起剛才無法動彈的狀态，這樣還是舒服多了。
路遙輕輕搖動手腕，朝立在不遠處的零六招手。
零六原本不在直播區域內，看見路遙的手勢，慢吞吞移動過來。
待他來到桌邊，路遙彎腰抱起他，驕傲地向騎士介紹：“他就是我喜歡的人。”
饒是騎士再有城府和心機，一瞬間差點沒控制住怒氣。
枉他剛才真被她的言語打動，打算坐下來和她好好聊一聊。
騎士并沒有放棄直播剖腦的計劃，只是他比AO-17更狡詐殘忍，不過是逗弄店主，先給她希望，再看她絕望。
他看出店主雖然年輕，心理素質遠非常人可比，如此也叫他更想看到她失态的樣子。
沒想到反倒是自己被愚弄，怒意被激起來，捆縛路遙的鐐铐瞬間緊了兩分。
書店外，第八區的飛艇正在路邊停靠。
0815打算起身，看見店主煞有其事地抱着清潔機器人表白，驚得咳嗽起來。
基蘭回頭看他一眼：“她在盡力自救，別耽誤。我破開精神力屏障，你迅速帶她出來。”
第八區只來了基蘭和0815。
管理主任不是擺設，只要破開精神力屏障，0815也有手段從一衆高智高武機械人罪犯中間救走店主。
0815對主任的指示沒有異議，單手扛起激/光/炮筒走下飛艇，星環上留了塊小屏幕，實時觀察店內情況。
路遙收到圓夢系統的通知。
聽說很厲害的八區管理主任已經抵達書店街，她也想看看主任級別的獄守的能力，按下未發出的指示，煞有其事地向騎士以及千萬網友講述自己與迷你清潔機器人的邂逅。
星際網友和機械人本就沒有太多愛/欲，震驚于店主不同尋常的喜好，又覺得她應是在開玩笑。
騎士根本不聽店主瞎掰，基蘭剛下飛艇，他就察覺到了，扭頭朝落地窗外看了一眼，并未當回事。
不遠處，留在書店裏的八位護衛獄守漸漸不敵，機械軀體遭到毀滅性的破壞，喪失行動能力。
竹唯和溪還在書籍展區和四個犯人纏鬥。
因為第八區管理主任的到來，清理掉護衛獄守的犯人沒有進入竹唯和溪的戰場，轉身朝門外走去。
騎士居高臨下地俯視路遙，語氣輕松：“為了獵捕你，我們确實費了一番心思。所以就算是5S級精神值的管理主任，也無法破開今日的精神力防禦屏障。說起來這種玩法的靈感還是來自你，書店隔幾日就開的主題直播，天馬星空又妙趣橫生，那些飛揚的想法卻并不是沒有實現的可能。這樣一想，我倒真有些舍不得挖開你的腦。”
路遙懷裏抱着圓滾滾的零六，偏頭看向落地窗外。
自上空降下的精神力屏障呈暗灰色，隔絕了光線，視野也不太好。
路遙看到一個她從未見過的機械人和0815站在一起。
那應該就是第八區的管理主任。
視野太模糊，隔得又遠，路遙看不太清管理主任的動作，只見他面前的暗灰色屏障時隐時現，可每次将要消失時，又會有犯人進行加固，導致一時難以破陣。
AO-17突然起身，走到過道撿起一位護衛獄守的頭顱，取出電子腦，高高興興地往回走：“五千萬之前，先來個前菜。”
路遙眉心蹙起，指尖微動。
不遠處，竹唯和溪同時察覺到一股異樣，仿佛鼓氣的號角在身體裏吹響，激得苦苦支撐的兩人精神一震，同時回頭看了店主一眼。
店主仍被困在直播間，懷裏抱着零六，并未與他們對上視線。
兩人腦子裏卻同時收到指令：“回收八位獄守的電子腦。”
與書店街隔了三條街道的修理部，被強制放進精神休眠艙的園猛然睜開眼。
第八區，書店街。
有個聲音在呼喚他。
修理部已接到書店被第三區犯人強制隔離、店主被劫持的消息，他們是後勤人員，沒有什麽戰鬥力，也不會去救援，開着星環關注書店的情況。
門外驟然炸開一道巨響，數名修理員跑出來，只看見匆匆離去的幾個背影。
03認出園的機械軀體，頭皮一陣發麻，立刻彙報給修理組長。
書店街情況不樂觀，修理部又有六個犯人越獄。
基蘭接到消息時，罕見地沉默了片刻。
書店內部，AO-17跟竹唯纏鬥在一起，溪趁勢搶走了他手裏的電子腦。
原本圍住路遙的六人除騎士以外，全都出去，四個人圍堵抱了滿懷電子腦的溪，兩個人對付竹唯。
竹唯和溪的精神值、戰鬥經驗皆不及第三區的這幾個犯人，可有店主能力的加持，他們一人與數人纏鬥，短時間內竟打得有來有回。
溪要護着數個電子腦，動作放不開，在店裏東奔西逃。
路遙不知道那六人還有多久才會過來，束縛她的精神力鎖鏈被施加了特殊規則，一時難以掙脫。
竹唯和溪只是自保沒有問題，但是還要保護八個電子腦，恐怕撐不了太長時間。
騎士瞥見店主眼裏的焦急，長腿搭上玻璃桌角，身體後仰壓在椅子上，吩咐道：“店主前次要我多讀兩本書，不如就趁現在，你為我和四千五百萬網友誦讀兩本新書？”
路遙眨了眨眼睛，掩下情緒，沒有怒意，亦不見屈辱，擡手從随身倉庫取出一本書：“正好昨晚拿到一本新書，打算過兩日上架。趁着今天人多，破例提前開啓試閱服務。”
書店內外兵荒馬亂，直播間裏，店主把零六放到旁邊的座位，低頭翻開還未正式上架的書籍，如平時日常直播介紹新書那樣，不慌不忙地讀起來。
路遙沒有直接閱讀前五十頁，只挑了她喜歡的選段讀。
當她讀到瓦/爾/特的那句臨終遺言，轟然如大廈傾倒的隆隆聲炸起。
正在出神的騎士扭頭望向落地窗外。
明亮的光線從碎裂的灰牆縫隙投下，六個有些奇怪的機械人快速穿過塌陷的精神力屏障，朝書店襲來。
路遙念完那句“死的卻是狗（2）”，緩緩合上書本，掃了一眼懸浮光屏右上角的數字，提醒般出聲：“到五千萬了。”
【作者有話說】
注（1）：原句引用自泰戈爾的《吉檀迦利》。
注（2）：原句引用自毛姆的《面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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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4-01-20 01:51:43~2024-01-21 01:49: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書中自有cp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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