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亡母共用一張臉 - 第 99 章 忠魂一去讵能還

忠魂一去讵能還

“你?”萬俟丹斜眼看看崔南星。

“還有我。”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皇太孫笑吟吟負手立在不遠處。

皇太孫向前幾步,“由我,和崔二娘子來陪小皇子游園,如何?”

萬俟丹扭頭看看允棠,雖不情願,但礙于皇太孫身份也不好拒絕,只好點頭道:“好吧。”

允棠起身,微微颔首,“那我就先告辭了。”

“我還會在汴京逗留幾日,”萬俟丹急道,“下次,下次有機會再見啊。”

目送允棠二人離開,皇太孫一擡手,笑道:“小皇子,請吧!”

春意漸濃,路邊梨花杏花桃花争相盛放,有昔日被雨水打落的花瓣,被往來車轍無情碾入泥土之中。

多姿春色入眼,允棠卻無心觀賞。

蕭卿塵擔心她,并未騎馬,選擇與她同乘,可車程過半,她也沒說過一句話。

“允棠。”他輕喚。

“嗯。”允棠目光仍停留在窗外,并不回頭。

“你記得我在仁明殿說過,我與太子殿下回程時曾遭到追殺,有一群黑衣蒙面人,出手救下我們嗎?”

“記得。”

蕭卿塵伸手扳過她的身子,認真道:“我覺得,伍巡便是其中一員。”

允棠擡眸,對上他的眼,“你想說什麽?”

“我知道,這聽起來好像在為太子殿下狡辯,但事實證明,确實有這樣一群人,不受太子殿下掌控,卻在維護他的地位和人身安全。”

“那你覺得,這群人聽命于誰呢?”允棠毫不猶豫,直戳要害。

蕭卿塵啞然。

允棠苦笑,“細思極恐是吧?”

“什麽?”蕭卿塵沒聽懂。

她自嘲地笑笑,解釋道:“越仔細想,越覺得恐怖到了極點,這就是我現在的心情。”

她又看向窗外,粉白色的團團花朵不斷向後掠去,“你說,官家為什麽要冊封我為郡主呢?”

蕭卿塵注意到,她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将官家喚作祖父。

“允棠…”

“僅僅是因為瑾王做了不恥之事,又冤枉了我母親,所以心生愧疚嗎?”她聲音清冷,“抑或是,為了保住太子,不得不殺死我母親?”

蕭卿塵很快找到邏輯漏洞,“不,官家想保住太子,只需要将瑾王調離汴京,或是逐漸卸下崔老将軍的兵權,根本無需殺死永平郡主,允棠,你現在思緒混亂,先不要胡思亂想,更不要急着做決定。”

允棠垂眸思量,須臾後點頭,“對,你說得有道理。”

“不會是官家,更不會是聖人。”蕭卿塵輕握住她的手,“你要相信你自己,你的心是知道答案的。”

我,知道嗎?

允棠在心裏輕輕問了句。

回答她的,是春風無聲拂面。

*

黃昏時分,伍巡經過萬夫人的果子鋪,卻發現鋪門緊鎖,朝鄰居打聽才知道,這一整天都沒開門。

伍巡不由得心生疑惑,萬夫人勤勞能吃苦,十幾年素來風雨無阻,天不亮就到店裏來做果子,難道是病了?

想到這,他加快腳步,朝萬宅奔去。

萬宅也是同樣的大門緊閉,敲了幾次都無人應聲。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忙翻牆入院,果然,院子裏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院子的石桌上,用石塊壓了一張字條,上面寫了城郊一個莊子的地址。

伍巡暗暗咬牙,将紙條攥在手裏。

待他來到莊子上的時候,蕭卿塵和允棠已經恭候多時了。

“小公爺?”

伍巡驚詫,不過沒等他把話說完,蕭卿塵擡手抛過一柄長劍,旋即手中另一柄劍挽了朵劍花,朝他咽喉直直刺了過來!

伍巡不敢大意,忙擡手接了劍,甩掉劍鞘,兩人叮叮當當,過了十幾招,又各自退開來。

蕭卿塵劍眉一立,“果然是你!”

伍巡的招式,與在越州出手相救的黑衣人如出一轍。

“萬家人現在何處?”伍巡急急問道,“綁架平民,小公爺意欲何為?”

兩人對招的時候,允棠一直在一旁不疾不徐點着茶,如今茶也點好了,她緩緩擡眸,将茶盞向前推了半尺,“伍将軍,請!”

“你,你是——”伍巡錯愕。

允棠平靜答道:“我是崔清珞的女兒。”

“你…”伍巡丢下劍,向前幾步細細去看她,眼底閃過一抹喜色,“你長這麽大了!當年你還是個嗷嗷待哺的小娃娃…”

感覺到不妥,他又忙噤了聲,警惕地瞥向蕭卿塵。

蕭卿塵收了劍,來到允棠面前的矮案前,跪坐了下來,伍巡雖疑惑,但也學着樣子坐下。

“伍将軍放心,今日找你來,只想問将軍一個問題,只要将軍如實答了,自然什麽事都不會發生。”允棠有條不紊地為蕭卿塵點起茶來。

“你——”伍巡不敢置信,“你竟用萬家幾口的性命來威脅我?永平郡主可…”

“永平郡主已經死了!”允棠冷冷打斷,“她倒是長行走在日光下,行事坦蕩,光明磊落。可惡人是因此放過她了,還是閻羅殿因此不收她了?都沒有,事實是她墜入萬丈深淵,連個全屍都未曾留下,還徒留一世罵名!”

伍巡垂下眼眸,膝上的雙手緊緊攥成拳頭。

允棠向茶盞裏注入開水,霧氣蒸騰,她語調放緩,又道:“你說,我這殺母之仇,該找誰報呢?”

伍巡的嘴巴張了又張,心中似在天人交戰。

蕭卿塵厲聲道:“上次你在崔府,誤導崔老将軍,此事是太子殿下所為,我是不是該治你個構陷儲君的罪名?”

“我從未說過是太子殿下!”伍巡忙擡頭辯解。

說完,發現兩雙眼睛正直直盯着他。

“小公爺,郡主,抱歉,我是真的不能說。”

“好。”允棠面無表情,“既然如此,伍将軍請自便,不送。”

伍巡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就這樣?我可以走了?那萬家人呢?”

蕭卿塵從允棠手中接過茶盞,輕抿一口,“伍将軍此生,應該再也見不到萬家人了。”

“你——”伍巡雙眼猩紅,“你要做什麽?殺了他們嗎?”

蕭卿塵放下茶盞,啧聲道:“伍将軍相信你的主子心狠手辣,卻覺得我請萬家人是來喝茶的,對麽?”

伍巡目呲欲裂,将拳頭頓在案幾上,咬牙道:“你可是皇太孫洗馬,我不信你會屠殺百姓!”

蕭卿塵輕笑一聲,“那伍将軍還留在這做什麽?”

伍巡憤怒起身,他嘴上雖這樣說,卻萬萬不敢拿萬家人的性命去賭。

蕭卿塵輕嘆口氣,道:“你實話實說,我保萬家人無虞;你不說,即便今日萬家人不死,你主子也早晚會因你的過錯殺了他們。”

正在伍巡躊躇之時,允棠又輕聲問了一句,“這麽多年來,伍将軍覺得自己所做的事,究竟是對是錯?”

伍巡身子一抖,面容逐漸扭曲,像是陷入了無盡的痛苦和自責當中,他日日借酒消愁,便是意圖麻醉自己,只看懷中銀錢,不問是非對錯。

可這一句話,像一把利刃,狠狠戳在他的心尖上,那些被深埋在心底的痛苦,一瞬間大肆翻湧,将他吞噬,最後再也受不住,捂着臉跪了下去,嚎啕大哭起來。

允棠也不催促,只是和蕭卿塵默默對飲。

半晌,伍巡終于哭夠了,深吸了口氣,道:“起初我只是想幫幫萬夫人,可我即便賣了老家的祖宅,也沒多少錢,想讓她們娘三個安穩生活,根本就不夠,機緣巧合下,有人介紹我去做私軍,說錢給得多,又輕松,又是為未來的太子殿下做事…”

見蕭卿塵瞪回來,忙解釋道:“我當時真的是以為,是在為當今的太子,彼時的珺王做事,因為一開始做的都是一些,珺王沒做好,引起百姓非議,去彌補安撫;或是去教訓些妄議珺王無能,不堪東宮之位的長舌之輩。”

“可後來,事情逐漸變偏離,我們所接到的任務,也不再是我能理解得了的。一起做私軍的兄弟安慰我,帝王心術嘛,有幾個不狠的?婦人之仁如何坐擁天下?我那時年少,加上萬夫人的果子鋪剛開業,還沒賺到錢,便沒多想,都照着做了。”

“可接連發生兩件事,讓我知道,我是真的錯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伍巡神情落寞。

“何事?”蕭卿塵問。

“第一件便是永平郡主的事,我們接到任務的确是追殺,但被告知的是追殺一名遼國來的女細作。當時說,馬車內的所有人,都就地正法。可我直到見了永平郡主的面,才知道是她,她讓乳娘抱着孩子逃走,自己引了追兵,追她的人太多,我根本沒法下手,只得掉頭去追乳娘。”

“乳娘給我磕頭,央求我放了孩子,我于心不忍,便扯了她的衣裳,挂在懸崖邊的樹上,謊稱她們墜崖了,等我回去找永平郡主的時候,她已經…”

允棠的手一頓。

蕭卿塵又問,“你說還有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沒派我去做,是聽出任務的兄弟回來說的。”伍巡頓了頓,“小公爺,你說會保萬家無虞的。”

“我以項上人頭擔保。”蕭卿塵一字一句。

像是下了決心一般,伍巡長籲一口氣,道:“他們假傳軍令,告訴剛從戰場撤回來的珩王,回過頭去救原亓,也就是他的表弟,害珩王身陷囹圄,最終戰死。”

咣當!

允棠手一抖,茶盞傾倒,茶湯在案幾上迅速蔓延開來。

“到底,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