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駕着馬車,一路把肖橙送到城堡門口,然後被守門的列兵攔了下來。
“只有受到邀請的貴客才能進入。”為首的軍官用冷峻的聲音說道。
“當然,當然,這位軍官大人,像我們這種粗鄙之人,當然是沒有資格進入公主的城堡的。”
車夫谄媚地笑着,背向下躬去,輕手輕腳地撩開布簾,提醒坐在裏面的肖橙:“貴族老爺,已經到了。”
肖橙不緊不慢地點頭,挽起過于寬大的衣袖,暼了眼手腕上的時間。
七點五十分。
比她預料中的還要早一點。
“多謝。”她跳下車,避開車夫倉促伸來的胳膊,反手輕拍了下他的肩膀。
擦肩而過的瞬間,車夫用壓低到極致的聲音問道:“貴族老爺,您确定不想知道嗎?”
肖橙腳步微微一頓,故作茫然地歪了歪腦袋:“知道什麽?有什麽是我現在必須要知道的嗎?”
車夫聞言臉色微變,語氣急促地提醒着她:“就是那塊石……”
“啊,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麽呀。”肖橙的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個戲谑的笑容,“沒有必要把秘密告訴我,雖然在這之前……這個秘密已經不太能稱得上是秘密了。”
說罷,她丢下站在原地呆若木雞的車夫,頭也不回地向城堡內走去。
列兵們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遠處。
“多麽有氣度的貴族老爺啊,不愧是公主殿下的貴客。”軍官臉上流露出嘆服的表情,怔怔地看着她離開的方向。
肖橙走在城堡裏,有些新奇地左右環顧着。腳下是極度松軟的草地,青草香和花香混雜在一起,充斥着她的嗅覺。
遠處用細密的鐵絲網圈出一大塊空地,圈養着各種各樣的動物,一只只看起來千奇百怪,像是奇特的雜交體,幾乎沒有眼熟能叫得出名字的。
幾個穿着灰裙的女仆圍聚在鐵絲網外,合力撐起一根極長極粗的鋼叉,叉尖上戳着一大塊肥厚的生肉,正淋漓地滴着血,散發出濃郁的腥臭味。
動物們敏銳地捕捉到血肉的味道,蜂擁着聚攏而來,發出低低的嘶吼聲,躍躍欲試地盯着懸在空中的叉子。
“別逗它們了,快喂,喂完還要去做宴會的事情。”其中一名年紀稍大,戴着頭巾的女仆催促道。
“時間還來得及呀,反正每次也只需要我們去打掃被損壞的收藏品,稍微晚一點也不要緊的吧?”另一個紮着雙麻花辮的年輕女仆反駁道,顯然并不認同頭巾女的安排。
“我的天神啊,你怎麽會有這麽可怕的想法?那也是公主安排給我們的工作!你竟敢對公主的命令陽奉陰違嗎?!”
頭巾女的情緒突然變得無比激動起來,她的臉上露出些許的恐懼,緊接着像是想到了什麽極其可怕的事情,整個人開始不自覺地劇烈顫抖起來。
随着她顫抖的動作,她們拿不穩過于沉重的鋼叉了,先是被挑着的肉塊從叉尖上掉下來,還沒來得及落地,只見一只油光水滑的獸類動物縱身騰躍,一口講它吞了下去。
緊接着,只聽到砰的一聲悶響。
鋼叉整個地倒了下去,鋒利的叉尖尚且殘留着血跡,閃動着幽幽的暗紅色光暈,噗嗤一下,猛地貫穿了那只野獸。
鮮血瞬間噴湧而出。
野獸悄無聲息地死了,其他的動物像蝗蟲般撲過去,你争我奪,很快就只在原地剩下一具慘不忍睹的骨架。
女仆們簡直快吓傻了,在原地呆愣了好久,幾乎完全沒辦法站穩。
“我的天神啊……我都做了些什麽……”頭巾女痛苦地捂住了臉,抖着肩膀低聲抽泣起來。
“不……不,事情不一定沒有轉圜的餘地。”雙麻花神情凜然地說道,“這裏只有我們,只要沒有人看到的話……”
話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就一眼瞥見了遠處的肖橙。
雙麻花:“……”肖橙:“……”兩人對視得略微有些尴尬。
緊接着,雙麻花女仆突然暴怒起來,探手從圍裙口袋裏摸出一柄閃着寒光的菜刀。然後整個人像化了形的獵豹一樣,吼叫着向肖橙揮刀撲來。
肖橙:“……”這什麽暴力女仆啊淦?!
極不合體的外袍嚴重限制了她的發揮,打是來不及打了,眼看着八點快要到了,肖橙抱着衣擺轉身拔腿就跑。
雙麻花在後面目露兇光,高舉着菜刀窮追不舍,眼看着距離不斷縮短,很快就能追上了。
但與此同時,肖橙也終于看到了不遠處,那扇虛掩着的,通往宴會大廳的鎏金大門。
她再次加快了速度,趕在女仆用刀甩上來之前,靈敏地側身,從狹窄的門縫裏溜了進去。
只聽身後傳來咚的一聲脆響。
菜刀的半邊刀刃深深嵌進門板,轉頭向外面看去,能看到雙麻花就站在不遠處的地方,臉色陰沉眼神陰鸷,死死地盯着這邊不放。
恨不得能直接闖進來,抓着肖橙把她給挫骨揚灰。
“麻蛋,有這本事做女仆,真他媽的屈才。”肖橙跑出了一身的汗,暗罵一聲,匆匆忙忙地整理好披着的外袍。
大廳裏空無一人,地板擦得锃光瓦亮,倒映着肖橙自己的影子。
她擡眼向偏右側的木門看去。
那道門看起來相當有些年頭了,放在奢華的大廳裏,簡直是格格不入。把手上挂着銅鎖,從門縫中透出詭谲的彩色光芒。
隐隐有吟唱聲從裏面傳來,間或夾雜着來自侏儒的怪笑。
肖橙蹑手蹑腳地靠近了一點,努力辨認着其中的只言片語。
“藏品……成功……”
“還有一個……”“獻祭……”
然後所有的聲音瞬間戛然而止。
裏面一直沉默了許久,突然傳出公主尖細悲戚的聲音,又哭又笑,仿佛瘋魔。
“又失敗了!居然又失敗了!你這個廢物!我供奉你,為你拉攏到這麽多的信徒!你這個魔鬼!僞神!一無是處的垃圾!”
再然後是一個極度沙啞的低沉男聲,聽起來壓抑着相當強烈的憤怒情緒。
“明明是你這個蠢貨!我告訴過你,我需要怎樣的祭品!這些不合格的東西,再多也頂不上半點用!”
肖橙靠在牆邊上,吃瓜吃得津津有味不可自拔。
所以這是魔鬼自己跳出來了?
所以這是公主和魔鬼鬧內讧了?
門內的争吵還在繼續,公主情緒激動地喋喋不休:“你毀了我的宴會!時間快要到了!那些受邀而來的蠢貨已經要到了!拿不出合格的藏品,你讓我後續要如何收場?!”
又是久久的沉默。
就在肖橙以為魔鬼不會再回答的時候,門把手上的銅鎖突然咔吧一聲脫落下來。
木門吱呀呀地自動打開,肖橙正對上裏面三人的視線,目光略過表情糾結仿佛吃了蒼蠅的侏儒,又在公主氣到通紅的臉上停留了片刻,最終落在那個所謂的魔鬼身上。
是小說家,但好像又不完全是。
他的下半邊身體看起來十分虛幻,像螺絲的後半段一樣擰轉扭曲,末端連接在一只敞開口的墨水瓶上。
上半身看起來倒是很正常,如果忽略掉那根深嵌進他喉管裏,把他脖子捅了個對穿的鋼筆,還挺有個人樣。
熟人再次見面,氣氛一度顯得有些尴尬。但肖橙還是特別友好地向他揮手示意:“好巧啊,小說家先生。”
與此同時,肖橙手腕上的鐘表發出熾熱的灼燒感,秒針徹底停止運轉,時針與分針完全定格在八點的位置。
大廳裏響起了古樸幽長的鐘聲,像是戲劇拉開序幕,周圍隐隐傳來竊竊低語聲,男女老少無數個聲音混雜在一起,越來越清晰和響亮,人聲鼎沸。
一個又一個穿着華服的虛影顯現出來,他們完全沒有注意到自身的異樣。就像是參加一場極為平常普通的宴會,三三兩兩地聚集在一起,彼此寒暄。
有人高舉起空掉的高腳酒杯,微笑着向肖橙這邊點頭示意。
他們好像完全看不到公主他們三個。
人群将肖橙與那邊完全地隔絕開來。
“恕我冒昧,請問您也是應邀而來,參觀公主的收藏品嗎?”
瘦高個的中年貴族穿過人群,走到肖橙面前,語調輕緩地問道。
“在場的人,難道不都是抱着這樣相同的目的而來嗎?”肖橙不溫不火地微笑着反問。
她記得這個人,一周目的時候就是他開口收藏了五號玩家。
放在別的場合,她很願意繼續深究一下他的目的,但現在不行。
肖橙用餘光暼向小說家他們那邊。
公主捧着那只墨水瓶,肩膀上盤腿坐着侏儒,臉上帶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好整以暇地穿越過人群,緩步向這裏走來。
擺明了是盯住自己了。
肖橙能猜到她賊心不死,還想把自己折騰成美人魚。但這次自己沒參加侏儒的所謂試煉,估計沒有那麽輕松就能達成目的。
更何況,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見到其他的玩家。
肖橙心中大概有了數,打定了主意,臉上跟着浮起勝券在握的笑容。
“當然了,也不僅僅是參觀收藏品。”她看向面前的瘦高個中年男人,狀似不經意地繼續說道。
“畢竟是那麽奇妙又精美的東西,如果有幸能夠完全擁有它們……該是一件多麽美好的事情啊。”
“看來您與我都抱着相同的目的而來了。”中年男人若有所思地眯起雙眼,“所以您已經做好準備了嗎?早知道,想得到公主的賞賜,不真正證明自己的誠心,那是絕無可能的。”
“當然,但我想我的誠心必然在你之上。”肖橙特別随性地攤了攤手,“畢竟……”
她慢悠悠地轉頭,意味深長地看向幾乎已經近在咫尺的公主。
“畢竟,在如此嘈雜的人群裏,只有我,能夠一眼找到公主殿下的所在啊。”
她的話擲地有聲,在場的所有權貴一臉愕然地看過來,難以置信地看向仿佛從天而降的公主。
瞬間鴉雀無聲。
公主手裏裝着盯着肖橙不放。
“如果是我的突然出現,打擾到了大家的興致,那麽我将會深感抱歉。”公主開口說道,只聽語氣,可以說是真誠到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沒關系,公主殿下,只要我們還能有幸欣賞到今天的收藏品。”
肖橙頂着她仿佛要吃人的眼神,臉上的笑容不斷放大,像是等待收網的獵人,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獵物跳進陷阱之中。
其他的權貴也跟着附和起來:“對啊對啊,公主殿下,既然現在時間已經到了,那麽事不宜遲,我們快點開始吧!”
“我已經迫不及待了!公主殿下,只要能讓我一飽眼福,我甘願為您獻上所有的忠誠!”
公主臉上的笑容僵直在那裏。
不出肖橙所料,侏儒的手段失敗了。
她現在根本沒辦法拿出哪怕一件收藏品。
“諸位還是稍安勿躁,畢竟經過等待,才能看到真正的絕品。”公主按捺住內心的情緒,微微提高了聲調,安撫着躁動的衆人。
她的聲音像是混雜了奇特的魔力,聽起來分外蠱惑,讓人忍不住去信服。
眼看着權貴們真的被她安撫下來,肖橙不緊不慢微微一笑,然後再度開口。
“是真正的絕品嗎?如果是那種程度的收藏品,一定已經完全超脫了我們的想象才對,所以會是什麽呢?”
“讓我來猜猜看吧,是小美人魚,是墨水瓶裏的幽靈,還是……那件被石頭隐藏的東西呢?”
聽着她的話,公主臉色突變,絲毫不顧及形象,歇斯底裏地大叫起來:“你怎麽會知道?!石頭,你怎麽會知道石頭?!你是誰?!你到底是什麽東西?!你到底怎麽會知道……”
“不用我回答你了哦,公主殿下。”肖橙臉上的微笑不斷放大加深,最終變得無比肆意起來,她轉頭看向緩緩被人推開的鎏金大門。
方賀單手拎着一只沾滿了泥的破舊包裹,逆着光走進宴會大廳。
“抱歉啊,因為一些不得已的事情遲到了一會兒。”他把包裹随手扔到地上,布瞬間散開來,露出裏面森白一片的骨骼。
公主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煞白。
“看來我們找對了,公主殿下。”肖橙用輕快的語氣說道,“隐藏在石頭下面的,真正的收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