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卻如同驚雷一般,讓她徹底明白過來。
方賀手中萎縮的眼球突然用力撲騰起來,緩慢又艱難地浮到空中。
從它的背後,逐漸分裂出另一個眼球的影子。虛影碩大又耀眼,散發出的光暈将整片天空都暈染成赤紅色。
它像心髒一樣搏動着,無數視神經從中延伸出來,另一端沒入無盡蒼穹。
一道無形的光幕在肖橙和方賀之間升起,光與暗在被分隔開的兩邊蔓延開來。
肖橙眼睜睜看着方賀那邊迅速被濃郁的黑暗所侵蝕,他似乎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麽,臉上罕見地露出落寞的神情。
“啊……果然是回光返照。”
他握緊了手裏幾乎只剩下空殼的系統主腦,有些頹然地靠着石頭坐下來,目光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地面。
好像……在哀悼她的屍體。
肖橙反應過來了,在方賀的視角裏。看不到系統主腦的虛影,也看不到光幕,只有毫無征兆突然倒下的自己。
她從未見過方賀如此悲戚的樣子,黑暗中只有他所在之處,有着一點螢螢的光亮。
但這點螢光也很快就被徹底吞沒了,方賀整個人陷在化不開的黑暗中,仿佛與之融為一體。
漸漸變得了無生氣。
“主腦?”他盯着自己攤開的掌心,聲音幾不可查地微微顫抖着,“除了我……除了我,還有活着的嗎?”
過了好久,眼珠才輕飄飄地顫抖了下,發出極其微弱的聲音:“沒有。”
“啊……”方賀抵着額頭低笑起來,“連蟲子都沒有嗎?”
“沒有。”“但是我還活着?”
“你很快也會死了。”系統主腦特別誠實地對他說道,甚至冷酷到近乎殘忍地向他描述起具體的場景。
“首先你沒有食物了,其次你沒有水。但不用擔心,在你渴死餓死之前,空氣會率先逸散。如果你好運氣地依靠憋氣活了下來,恭喜你,你應該能見證我的爆炸。”
“爆炸?”方賀像是被勾起了興趣,接着這個話題,跟它繼續深入探讨起來,“是像煙花那樣的爆炸嗎?”
“是像十萬顆原子彈一樣的爆炸。”系統主腦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然後會波及到我附近的其他世界,然後就像這樣……産生無數個碎片世界。”
它用特別哲學的語氣最後總結了一句:“這就是命運。”
“狗屁的命運。”
方賀冷笑起來,屈指用力地彈了彈眼球,把它一下子彈得很高,然後啪的一下伸手接住。
他拍拍塵土站起來,那點被湮滅的微弱螢光又死灰複燃般,重新閃爍起來。
“還有救的吧?”他若有所感地轉頭看向肖橙的位置。
肖橙明知他看不到自己,但心髒還是不由得漏跳一拍。
頭頂上,巨大的眼球虛影開始微微轉動起來,它向下垂落了些許,像神袛般無悲無喜地俯視着肖橙。
赤紅色光暈籠罩的地方,緩緩浮現出另一個人影,跟肖橙長得一模一樣,有些無奈地笑着,緩步向她走來。
“原來……是你啊。”
肖橙看着對面與自己別無二致的臉,後知後覺地低笑起來。
她并沒有回應,僅僅是在距離肖橙一步之遙的地方站定。
光幕的兩邊,間隔開黑暗與光明。
幹癟的眼球,巨大的虛影,以及肖橙面前的「她」。
三個迥異的聲音同時響起:“你要救世,你要逆轉結局,你要付出代價。你——”
“願意嗎?”
肖橙和方賀幾乎同時用篤定的語氣開口。
“我願意。”
幹癟的眼球懸浮于空中,表面裂出縱橫交錯,密密麻麻的裂紋,耀眼的光暈從裂紋中迸射出來,裹攜着方賀,湧入他的四肢百骸,像是饋贈,又像是無形的枷鎖。
“我會用我最後的能量,送你前往存在錨點的平行時間線,從今往後,你的命将與碎片世界綁定。”
“綁不綁的不重要,關鍵是……我想複活一個人。”方賀的目光輕飄飄地落到肖橙這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別急着拒絕,算作交易,先聽聽我的條件。”他在眼球開口前搶着說道,“首先,她是除我之外活到最後的人。其次……綁定我的命,跟這個世界線的你,而不是碎片世界。”
“你确定?!你知道這代表着什麽!”眼球不可思議地大聲嚷嚷起來。
“啊,當然知道。”方賀不怎麽走心地點了點頭,臉上浮起肆意的壞笑,“但我更加好奇的是……不對,明明是我舍不得你就此消失才對。”
話音落下,光幕對面驟然暗了下去,徹底什麽看不到了,一切都就此銷聲匿跡。
肖橙呆愣了一會兒,還沒完全反應過來,方賀到底跟那個系統做了怎樣的交易。
就聽面前的「她」幽幽開口。
“這可真有意思啊,明明你只是随機闖入了這條世界線而已,明明你根本就沒有死,明明你……是唯一一個成功脫離碎片世界的人。”
肖橙默然地聽着她的質問。
“所以你為什麽不選擇離開呢?救世主?你明明就不是這麽……大義凜然的人。”
“對啊,我自私,我冷漠,我對任何人都沒有同理心,不存在多餘的感情。”肖橙沒有反駁她的話,反而接着批判起自己。
聽得「她」都有些過意不去了。
“沒有啦,其實也沒有……”
“所以只是出于好奇而已哦。”肖橙語氣毫無波瀾地打斷了「她」的話,“我也是好奇……”
她略微一頓,皺着眉想了半天,沒想到什麽合适的說法,幹脆自暴自棄般地嘆了口氣:“其實我也舍不得你啊,親愛的系統主腦。”
眼球:“……”謝謝,但大可不必。
“所以回歸正題嘛,你确定你要這麽做?總歸他跟那個……那個二眼球的交易是鐵定作廢了!你确定你還要這麽做嗎?別怪我沒有提醒過你,這是你最後一次,主動離開這裏的機會了!”
肖橙默默地注視了良久,眨了眨眼,突然粲然一笑。
“所以都說了,再問多少遍都是一樣的答案。”
“我願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