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臣死後,他的兒子李惟岳想繼續做成德節度使,因為朝廷決定削藩,不同意讓他像他老爹一樣在河北當土皇帝,李惟岳于是舉起了叛亂的旗幟,不過他沒有老爹李寶臣那麽好命,很快就被自己的下屬王武俊幹掉了,王武俊把李惟岳的弟弟李惟簡和他的母親一起用囚車送到長安來交給皇帝懲處,用李寶臣家人的鮮血來鋪墊自己的榮華富貴之路(王武俊跟李寶臣還是親家,他的兒子王士真就是李寶臣的女婿,王士真的夫人跟李惟岳是一母同胞的嫡親姐弟)。
李惟岳的弟弟李惟簡被押到長安後,皇帝卻沒有下殺手,只是把李惟簡關押起來了。這個張瑾作為李寶臣的孫子,覆巢之下,怎麽還留有完卵呢?張瑾怎麽就沒有跟着李惟岳遭受池魚之殃呢?光晟心裏這樣想,口裏就問出來了。
張瑾本來沒打算讓光晟知道他的身世,不料還是被光晟猜破,光晟雖然知道了他的身份,對他卻很客氣,似乎并沒有要把他抓起來送給皇帝去邀功取寵的意思。張瑾心中感激,也就不再隐瞞了。“我二叔在叛亂之前,我舅爺爺曾竭力反對,可惜忠言逆耳,二叔什麽也沒聽進去。舅爺爺見他無法阻止二叔倒行逆施,他害怕二叔的叛亂會招來滅族之災,就請二叔把我的父親送到東平去跟我姑姑團聚。我父親是我爺爺的大兒子,因為是庶出的,所以沒有什麽地位,不能繼承爺爺的家業,他在二叔叛亂之前就去了東平,恢複了張姓,做了李納的營田副使,因為他離開了河北,也就僥幸逃過了這場災難。”
“所以你三叔姓李,你卻姓張,不知道底細的還真難猜到你們是一家人。”光晟喝了一口涼開水,将口裏的點心咽了下去,問道:“你剛剛說你爹去東平和你姑姑團聚,那麽你姑姑應該是嫁到東平去了吧?你爹一到東平,就做了李納的營田副使,莫非你姑姑的丈夫就是李納?”
張瑾苦笑道:“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也罷,反正我這條命也是你撿的,你要拿去邀功請賞,也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停頓了一下,又毅然補充道:“李納确實是我姑父,他的夫人跟我爹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東平是淄青節度府的大本營,李納就是去世了的淄青節度使李正己的兒子。李正己死後,李納像李惟岳一樣要求繼承老爹的節度使之位,也像李惟岳一樣舉起了叛亂的旗幟,李惟岳已死,張瑾本來沒有什麽利用價值的,倒沒想到他姑姑就是李納的夫人,那抓住他也可算是抓住一件奇貨了。
光晟怕張瑾緊張,他拍了拍張瑾的手,安慰道:“放心,我絕不是乘人之危的小人,就算要抓你,也要等你傷勢好了、恢複了體力再來抓你。”
張瑾卻不大在乎,他嘆了一口氣,說:“我一出生就做了一個逆賊的孫子,安史之亂結束,我好不容易摘掉頭上那頂逆賊的帽子,二叔又開始叛亂,這逆賊的帽子只好繼續戴着。如果一個人可以選擇出生,我真想生在長安,即使是做一個窮小子,我也還有建功立業的機會,可是現在……”
光晟安慰道:“你這麽年輕,又沒有跟着你二叔叛亂,應該也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吧?你只要問心無愧,就可以無愧于天地,何必活得那麽沉重那麽痛苦?如果你能讓你父親和姑姑說服李納棄暗投明效忠朝廷,那你也可以成為國家的忠臣良将!”
張瑾搖頭道:“我嘗試過,可惜起不了半點作用,像我這樣一個毛頭小子,在長輩面前,我說的話還不如從他們耳邊吹過的風!王武俊跟我爺爺是親家,王士真是我二叔的親姐夫,這一對狼心狗肺的父子居然對我二叔舉起了屠刀!同樣是由婚姻維系起來的親戚,姑父能收留我父親,在我們危難之際給我們父子一個栖身之所,我就該謝天謝地了。”
光晟嘆了口氣,也不知是感慨還是發洩,沉默了一下,他忽然疑惑地問:“張瑾,你既然出生在河北,又在河北長大,怎麽說話都不帶半點河北口音?真是怪事,你說話的腔調,倒跟一個地地道道的長安人差不多。”
張瑾顯然也被問得愣了一愣,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這不是入鄉随俗麽,河北口音重了,難免引人注意。”
光晟懷疑地瞪着他,“你不要告訴我你才來長安幾天就學會了一口地道的京腔。”
張瑾猶豫了一會兒,像是在思考如何才能解釋,一陣沉默後,張瑾很誠懇地說:“原因很複雜,一時三刻也說不清楚,就算告訴你你也未必相信。我只能說,我曾經在長安生活過很久很久。”
光晟見對方不打算多說,也就沒有再窮根究底,他帶着張瑾來到一間客房,笑道:“這幾天你就暫住我家養傷吧,記得不要到處走動,免得走漏了風聲,我想包疪你也包疪不成。”
第三十五章 遂覺天地窄 [本章字數:2763 最新更新時間:2013-11-14 13:26:20.0]
光晟回到卧室時,天已差不多快亮了,張夫人坐在床頭,庭芳枕着母親的肩膀,母女倆都睡着了,看她們這個樣子,只怕是一邊聊天一邊在等他,聊着聊着瞌睡來了就睡着了。光晟輕輕拉起被子,給夫人和女兒披上,又悄悄走了出去,轉到書房歇息。
張瑾果然乖乖呆在房間裏養傷,光晟怕他一個人煩悶,問他看書不,張瑾說他不太喜歡,不過拿幾本來解解悶也好,說完又補充,“我不喜歡經史子集,你這裏有今人寫的傳奇沒有?如果沒有,《搜神記》、《世說新語》之類的也成。”光晟倒還真有一本今人傳奇,張瑾點名的書也有,聽見他喜歡,光晟回到書房翻了好一陣才把那幾冊書找了出來。
張瑾在張家休養了半個月,半個月之後,光晟去給他送早餐時,發現張瑾已經離去了,桌上留下了一張字條,只有幾行字:我走了,這些日子多謝收留,常言道:受人滴水之恩,當思湧泉相報。張将軍雖然施恩不望報,瑾卻不能一笑了之。如果有機會,瑾他日必定報君大恩!
這人倒是個君子!本領也不弱,只可惜出生在李寶臣那樣桀骜不臣的藩鎮家裏,只怕他這一生都難有出頭之日了。光晟嘆了口氣,将那張紙箋揉成一團,丢到牆角的竹簍裏,開始動手收拾房間,因為張瑾身份特殊,光晟怕他不小心有什麽東西掉了下來,如果讓仆人發現什麽蛛絲馬跡,傳揚出去,那就後患無窮了。結果他的擔心是多餘的,張瑾顯然很心細,走之前已仔細收拾過了,除了那張字箋,什麽痕跡也沒留下,就像這些日子這個房間不曾住過人一樣。
回纥合骨咄祿毗伽可汗對殺了他叔叔的張光晟恨入骨髓,眼見他居然還在京城逍遙自在做大将軍,可汗不斷派譴使者向皇帝抗議,皇帝不敢得罪可汗,不得已,只好把光晟又降為穆王傅,以此安慰怨怼不已的回纥可汗。
保家身在喪中,庭芳不好去串門子,又怕他寂寞,就三天兩頭的給他寫信,向他報告自己的生活情況:中午吃了烤全羊;出去逛街買了對紅牙拍板回來;父親又出去喝酒了;新養的小花貓抓了我一爪子;教鹦鹉學會了兩首李學士的絕句;我想給你繡個荷包,只是歪歪扭扭太難看了,拿不出手……保家有時懶得回信,有時會給三四字、五六字的評語,還是狂草的。庭芳偶然在書信中開玩笑地埋怨他:你這風格,倒像君主批聖旨呢。保家就給庭芳回了一行字:我只做你一個人的君主,你就等着侍候我吧。庭芳看着這行字,不由自主就臉紅了。兩個大齡青年雖然不曾見面,天天書信往來,不斷閑話家常,倒也樂在其中。
快樂的日子像離弦的箭一樣飛快。這天,庭芳正在客廳練一個她新創的長袖舞,張夫人坐在一邊給她做觀衆,庭芳跳得入魔,張夫人也看得入迷。忽然間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張夫人回頭看去,竟是光晟騎馬狂奔而來,他甚至到了府門口也沒有下馬,騎着馬直闖入門才停住,光晟翻身下馬,将馬缰繩一丢,他神情嚴肅,臉色相當難看,一言不發将大門“砰”地關上,緊接着上栓,動作一氣呵成。張夫人被他的神經質給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站了起來,舞蹈中的庭芳也發現了不對頭,愣愣地停了下來。光晟急匆匆步入客廳,那匹馬居然也緊跟在他後面,大概是跑得太急,光晟呼吸不穩氣喘籲籲。
“發生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