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林木什麽也沒說,但她還是覺得自己被薛明軒嚴格的看管起來了。
她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內堂的旮旯角裏,盯着那些正在整理亂糟糟外堂的丫頭們,準備伺機而動。
薛明軒坐在不遠處的大木椅子上,看着窗外翠竹,似乎是在發呆。
大好時機。
林木趕緊翹屁股起身,屁股還沒翹出個尖,薛明軒就轉頭過來了。
= =+
林木于是甩甩屁股,重新端端正正的坐了下去。
薛明昂走過來,踢了她的小板凳一腳。
林木怒目向他,“幹什麽?!!”
薛明昂蹲下來,擠到林木身邊。
林木嫌惡地啧了一聲,屁股一擰,帶着那枚小板凳挪到牆腳最深處,騰了一小片空地給薛明昂,好讓他能擺一副蹲茅坑的姿勢。
薛明昂靠過來,小聲道:“四嫂,你是不是忘了點什麽事?”
“什麽事?”
“你不是說你把青書的手給卸了嗎?…你不去給他裝上啊,要吃飯了。”薛明昂低聲說。
于是林木才抽風般地想起了自己趕來前對青書犯下的罪孽。
林木伸出一只爪子,刨了刨薛明昂的肩:“那個,你哥不知道吧。”
“應該不知道。沒人跟他說青書的下落,他好像也沒問。”
林木于是安心的拍拍胸口,舒了口氣。
“你怎麽那麽怕我四哥?”
“誰怕你老哥了?”林木氣鼓鼓的白了他一眼。
“那你說你為什麽會怕他知道呢?”薛明昂笑眯眯等待答案。
“這個是因為……”林木的聲音逐漸細如蚊蟻。
她為什麽會怕被薛明軒知道,當然是因為薛大爺他總是頂着苦大仇深的冰山臉,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姿态,卻偏偏又十分努力的想要将林木抖落成他覺得正确的模樣。
比如,在街上撿起一枚沒人疼沒人愛的文錢,薛明軒告訴她,必須物歸原主。
而在林木長達二十年的人生裏,這種道理基本上沒有出現過。
東西掉了明明是主人保護不力,為什麽重新撿起珍惜的人,就不可以成為新主人??
再比如,每天起床的時候,必定會看見一套漂漂亮亮展開挂起在衣櫃前的絲緞長裙。
第一次發現的時候,林木半個身子挂在床上,卷着毯子探頭上下左右的打量着那條優雅淑女的長裙,然後想起了老娘。
老娘眯眯笑着的眼睛,像極了正挂在樹梢上的那輪月牙。
顫動的昏黃燭火下,老娘抖了抖手裏頭拎着的一件綢緞繡花的小長裙,說道:“當……當……當……生日禮物。”
小小的林木伸出手,摸摸那裙子滑溜溜如泥鳅表皮般的材質,立即搖頭晃腦的不滿意道:“不喜歡。”
老娘的笑容卡在臉上,上不去也下不來。
老爹趕忙上前打圓場,“木木,這裙子可是你娘挑了好久的呢,不穿穿試一下嗎?”
“不要。”林木垂頭,認真咬她的雞爪子。
“木木。”老娘努力拱出張笑臉,原地哧溜轉了一圈,“你看你老娘我穿長裙子多好看,試一下嘛。”
林木問:“我覺得短裙子才好,方便。”
“方便?”老娘重複着,不明就裏。
林木吧拉拉吐出一嘴雞爪骨,用清晰無比的聲音解釋道:“穿短裙子跑得快跳得高,還可以随時劈個叉呀。”
林木她老娘很汗顏的瞥了她老爹一眼。
你女兒想要随時劈個叉是什麽情況?!!
但更讓老娘瞠目結舌的話,林木還沒來得及說。吧唧吧唧吃完一塊紅燒肉的,林木說道:“晚上老娘在老爹身上劈叉的時候,不是都被撕爛了好幾條長裙子嗎?”撲閃撲閃大眼睛,林木接着吃起了糖醋魚。
老娘壓了一臉黑線,像生鏽了的螺絲釘,轉頭間發出巨大的咔嚓咔嚓聲。“你說,木木怎麽知道這事情的,是不是叫你關窗子的時候,你窗子沒關好啊?!!啊?!!”老娘的聲音陰森森冷飕飕。
“沒,沒有啊!我關得嚴實着呢。”
“那你來解釋解釋木木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老爹擺出一張哀怨萬分的苦瓜臉,“我怎麽知道……啊!那個,童言無忌啊!”
“無忌你個頭!要是沒看見……能這麽無忌嗎?!!”老娘随手抄起一只雞毛撣子,追打起老爹來。
于是林木人生中第一件,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件長裙,在那夜老娘和老爹的追打中,弄沒了蹤跡。
……
漂漂亮亮的長裙,應該給漂漂亮亮像老娘一樣的女子穿。
她們會梳着光潔整齊的發髻,插着閃亮亮的步搖,頂着一張明媚燦爛的臉蛋,有着足以令人神魂颠倒的微笑。
所以說,薛明軒管得好寬。
對一個挂名娘子怎麽會管得這麽寬?
嚴肅、認真、管得寬的薛明軒,林木不敢招惹,不敢得罪,不敢在他面前肆意妄為。
他沒有丁甲叔父那麽多的道理,更不會像丁甲叔父終日好言相勸的教育。
他就只是安靜的看着林木,說幾個冷冰冰的字,然後林木竟然偶爾也會像中了邪一樣去做。
比如那夜,他突然豪無道理的說着要走開,讓林木一個人不可以走動,只能站在原地等待。
林木想,這或許是因為身無分文且寄人籬下所帶來的不良反應。
二十年來,她林木哪有一刻這麽乖過?
雖然不可以讓薛明軒知道青書被她卸了胳膊的理由有千萬個,但林木一時間說不出來個主次,也就放棄了對薛明昂的解釋。
林木看看薛明軒,又看看薛明昂,眼珠骨碌一轉,一個好主意湧上心頭。
“泰安公主是不是剛剛說中午不吃飯啊?”林木問。
她記得由于蘇行遠的漠視和離開,泰安公主很不開心的耷拉着頭對薛夫人交待了聲中午不用叫她吃飯,然後怨靈一般飄回她的院子去了。
“恩。”薛明昂點頭,但不知道林木想幹什麽。
于是,林木的臉上挂起了一張歪着半邊嘴巴的壞笑。
“那個,薛明軒,”林木憂傷萬狀的走到薛明軒身邊,“泰安公主要薛明昂來叫我,說要跟我談一下。”
薛明軒看了林木半眼,覺得這話說得不合邏輯,于是側頭看薛明昂,與他确認道:“是嗎?”
“是啊。”薛明昂的笑容很窘,再笑幾下估計得露餡了,于是林木很聰明地撅了一下屁股,很哀傷的挪了一□子,将薛明軒的視線擋住。
林木說:“我覺得是有必要跟她坐下來好好談一下,說不定可以解決一些問題。”她說得緩慢且溫柔,完全與平常的林木判若兩人。
薛明軒有些遲疑。他定定看着林木,眼裏有些林木理解不了判斷不了的意味。
在林木以為自己的壞點子沒有實施的希望時,薛明軒突然大赦她道:“那就去吧。”
咔。
林木立即喜氣洋洋,甩着胳膊朝裏頭奔去。
薛明昂顯然意識到了她的不對勁,揣測道:“四嫂,你不會是想找泰安公主去打一架吧。”
“不會,不會。”開心得意的林木搖腦袋像甩波浪鼓,“飯都沒吃,正沒力氣着,有什麽好打的。”
屁颠屁颠跟在林木後面的薛明昂覺得自己可能直覺太差勁。
可是,接下來他看到的是林木把青書兩胳膊接上後,又狠狠劈了他後脖子一把。
悲催的青書又一次暈過去了。
湯圓丫頭很驚慌,說:“少夫人,我蹲在這裏這麽久,夫人她有沒有找我啊?”邊說着,邊腳底打滑着想溜。
林木哼了一聲,湯圓丫頭趕緊縮腳回來。
“好好看着!四少爺回來看見,記得說是青書自己不小心摔暈的,懂不?”
薛明昂汗顏。
好幼稚的借口。
然後,他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直覺的準确性,林木這邊事一辦完,就直直朝着泰安公主住下的那個院子走去。
“不是說不打架的嗎?”薛明昂問。
林木狡黠地眨眨眼:“我記得你說過,晚上坐在你那院子裏,有時候能聽到外頭街上的叫賣聲,是薛家宅子裏最沾人氣的地方了,對吧。”
薛明昂點頭,“是啊,怎麽了?”
他确實曾經這麽說過。在薛夫人指示他搬去客房的時候,他曾經哀戚不已的跟林木說過。雖然客房和他原來的房間都是在同一個院子裏,但當初設計的時候,為了保證客人能好好的休息,那間客房于是落在了遠離街道比較安靜的方位。
薛明昂喜歡人氣,熱熱鬧鬧的聲音令他聽着心曠神怡,得以安眠。所以,他不只認床,還認那塊靠近外頭街市的院子。
于是乎,當時林木制定的偷偷把泰安公主和薛明昂床鋪交換一下的計劃,才這麽流了産。
“麻煩幫個忙,我要翻牆出去。”
“哈?”
“我——要——翻——個——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