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承光在知青點外斜靠着牆邊抽煙,清若腳步輕,但還是一下來他就轉過頭來,暗沉的眼眸看見她帶起些溫色。
清若走到他面前,抿了抿唇。
他見她有話要說,便沒開口,等着她說話,嗯,是不是後悔了。
陸承光緊緊盯着她,心裏的期待一半一半,期待她是後悔了,也期待她沒後悔。
清若皺了皺鼻子,“煙很臭,以後可以不抽嗎?”
陸承光有些猝不及防,難得有些呆的眨眨眼,“啊?”
清若擡手指了指他含在嘴角的煙,小嫌棄的口氣,“臭~”
陸承光被她嬌俏的小模樣炸得陣亡,愣愣的把嘴角的煙拿下來仍在地上,一腳踩上去,沒有半點猶豫,“好。”
清若眉眼彎彎笑起來問他,“要說什麽嗎?”
她聲音裏裹了蜜糖,陸承光聽得心滿意足的同時暈乎乎的,“你要是想好了我現在就去陸德孟家,讓何嬸子幫忙看個日子。”
清若點點頭,“好。”心裏想着陸承光同志真是個行動派,怪不得李思思老是抱怨在煉油廠裏上工上午的工作絕對不可以留到下午,下午的工作絕對不可以留到明天,陸廠長專治拖延症。
陸承光想了想我問她,“要不然你先寫信回家問問父母,他們同意後再定。”
清若瞪眼,總覺得這人一下婆婆媽媽一下又格外幹脆,“你剛剛都答應了。”
陸承光失笑,“我怕你後悔。”反倒像他是個不想負責的負心漢似的。
清若輕輕哼聲,“不後悔,去問日子。”
陸承光老覺得什麽地方不對,現在看她終于靈光一閃而過,眉梢眼角盡是笑意,“這就開始管我了啊。”
清若耳朵尖尖透出粉色,努力繃着臉不露出情緒,一本正經點點頭,“嗯。”
是該管他的,不能慌。
陸承光啧了一聲,砸吧一下嘴,心裏想的是他那裏還有兩包煙呢,還有這小徐同志是不是适應太快了。
嘴上卻是沒出息“好,我這就去。”
陸承光和陸德孟家要往前四輩才能扯上血緣親屬關系,到了這一輩已經只能算是同村的關系。
陸德孟爹娘雙方家都人口多勞動力多,在村裏都是比較厲害的大家庭,陸德孟上頭四個都是姐姐,他娘第五胎才生了他,從小爺爺奶奶就寵得沒邊,得他爹娘發現孩子實在擡歪時候已經養成說不動打也改不過來了。
陸德孟小時候在村裏橫行霸道慣了,在村裏沒人招惹他,等五年級到公社去讀書,還是那壞脾氣,有天放學被幾個孩子跟到村子邊一頓揍,又在河邊,不知道是誰推了他一下,大冬天的把陸德孟推到了河裏去。
要不是去找蛇窩的陸承光剛好路過把陸德孟撈了起來,陸德孟早就沒了。
從那之後陸德孟就天天跟在陸承光和楊潇屁股後面轉悠,陸德孟雖然得了次教訓安分了一段時間,但是小孩子忘性大,沒多久就開始故态萌發,閑着無聊作弄陸承光。陸承光性子冷,尋常不會主動找人挑事,但是揍人狠啊,陸德孟被狠狠打了兩次,人老實了,性子改了不少。
陸德孟家裏原本是不喜歡陸承光的,小小年紀心狠手辣,有仇必報,沒什麽良善之心,村裏人都避着他。但是為着這些事,陸德孟爹娘開始對陸承光改觀,也把他當成自家孩子照拂着。
方氏作死時候陸承光不好收拾她,基本都是陸德孟他娘何氏還有楊潇奶奶兩人上門去找方氏麻煩。
陸承光去陸德孟家找何氏商量,除了定日子還有其他婚事操辦一并都要勞煩她,楊潇他奶奶也顧着陸承光,但是畢竟年紀大了,操勞不得,只能旁邊幫幫忙,主要的事還是要麻煩何氏。
陸承光從未請她幫過忙,第一次請她幫忙就是結婚這樣的人生大事,何氏自然打起十二萬分精神。
她前頭三個女兒都已經嫁人,現在家裏只有小女兒和陸德孟,也算是有辦婚事的經驗。
就是女方沒有父母長輩在這邊有些麻煩,總不能直接去找女方自己商量細節問題。
結婚是件大事,何氏雖是陸承光親近的長輩,但畢竟不是親的,陸承光還有個親娘在村裏,很多事都要過問一下陸承光和清若的意見她才能做安排。
何氏是個風風火火的利落性格,第二天清若剛從學校下課出來便看見何氏和陸德孟的姐姐陸雨孟兩人在外頭站着。
顯然是來等她的。
她此前和何氏只是見過,但沒有說過多少話,何氏熱情的招呼她,“三妹,來嬸子這。”
清若,“……”在家裏家人叫她小妹,但是其他親戚因為她在家排行三便是叫她三妹。
來紅崖村這麽久第一次有人這麽稱呼她。
雖然先前和何氏不太熟悉,但是清若還是笑着過去同兩人打招呼,“何嬸嬸、雨孟妹妹。”
陸雨孟笑了笑喊她,“三姐。”
她也行三,之前她娘喊三妹都是喊她,頭一次聽見她娘這麽叫其他人,陸雨孟也覺得有些好笑。
何氏一左一右拉着清若和陸雨孟,一路往她家走,“三妹今天在嬸子家吃飯啊,嬸子有點事想和你商量。”
清若現在也無法拒絕,因為知道何氏說的是婚事,便點點頭應下,“好,勞煩嬸嬸。”
何氏不贊同的拍拍她的手,“和嬸子客氣啥。”
一路走何氏一路問了清若家裏的情況,還有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問題。
因為今日何氏和陸雨孟去學校接她下工,做飯的是陸德孟。
她們三到何氏家氏陸德孟也苦着一張臉端飯菜上桌。
陸德孟最煩做菜,但是偏偏他做菜做得挺好的,都是原來跟着陸承光和楊潇瞎時被逼迫學成的。
何氏平時沒機會讓他做菜,今天事關陸承光,陸德孟心裏再苦也只能老老實實在廚房裏好好發揮。
吃過飯陸雨孟去洗碗,何氏拉着清若進了屋子,還關上了門。
何氏讓她坐下,抓了把花生塞在她手裏,這才搓了搓手開口,“那個,三妹啊,承光讓嬸子問問你,你是真的想和他成家還是覺得方氏那瘋婆子的話有些刺人。”
清若還沒答話,何氏又接着開口,“承光也算是嬸子看着長大的,這孩子打小沒個為他着想的家人,日子艱苦,他長這麽大能有今天也是靠着他狠心,否則早被方氏和她男人使做了牛馬,嬸子從未想過他有天會這樣為一個人着想。”
“他和嬸子說他怕你以後後悔,覺得不該成家。”
何氏舔了舔唇,有些緊張的看着她,“三妹,嬸子不是逼你,嬸子是真的想問問你願不願意,你若是心裏有旁的想法,就算成了家,日後你們兩都不好過。”
清若點頭,和何氏對視,她漂亮的眼睛裏透着笑意,柔軟和堅韌,“我願意的,我想嫁給他。”
何氏松了口氣,這才裂開嘴笑起來,“三妹,嬸子今早去紅山村請人瞧好日子了,九月二十三,大吉日。”
現在已經是七月初,九月二十三,三個月不到,在村裏辦事這時間也不算趕,很多定日子的就是一個月左右的時間,現在條件如此,沒有太多需要操辦的東西,大家都要上工,也空不出時間來過多耽擱。
清若點點頭,“嗯,好。”
何氏這下就格外喜歡她了,握着她的手真情實意和她說,“承光說要配三大件,自行車、手表還有縫紉機。嬸子想了一下,自行車現在承光有一輛了,你從家裏去學校路程近,用不着,放着時間久了放舊放壞了。手表承光說你戴着上課看時間方便,手表該買,縫紉機你會繡花做衣服買來日後也省事,就是自行車可以換成櫃子或者其他家具。三妹你覺着?”
清若抿唇,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他有那麽多票和錢來準備嗎?”
何氏搖搖頭,“嬸子也不知道,承光這孩子話少,但是脾氣倔,他要是定了我也沒辦法,鐵蛋跟我說他聽你的,所以嬸子才想和你商量一下,你想想看又和他商量,他和方氏也就是撕破臉了,以前方氏就管不了他,以後更管不着,上頭沒人管着,成了家是你們兩過日子,多存些日後養孩子,沒必要結婚時候為着好看搞些虛的。”
鐵蛋是陸德孟的小名,清若也是今天來他家吃飯聽何氏這麽叫他才第一次知道。
清若點點頭,“好,我會和他說的。”
何氏咧嘴一笑,越發覺得難怪承光喜歡這女娃子,性格好,卻有自己的想法和堅持,關鍵是,居然不怕承光那黑臉怪。
對,在何氏心裏,陸承光就是個黑臉怪,動不動就黑着臉沉着眼吓唬人。原來看着陸承光年紀大了,還孤零零一個人,她也想給他介紹個人,同村的沒哪家敢把閨女嫁給她,她就去外村尋,好說歹說人家女娃子同意來見一面,遠遠瞧見他人家就拒絕了。
兩人說完話,從何氏屋裏出來,才發現陸承光也來了,和陸德孟坐着說話,陸德孟嘴裏叼着煙,陸承光則端着瓷缸喝水。
“承光來啦。”
陸承光點點頭,“嬸。”
這時候天已經擦暗,何氏原本是要讓陸德孟和雨孟送清若回知青點的,瞧見陸承光就知道他是來送人的,拍拍清若的手,“三妹回去吧,改天和承光嬸子家吃飯。”
兩個人從陸德孟家裏出來往知青點走。
陸承光從口袋裏掏出個蘋果遞給她,清若已經習慣了這人像是百寶箱一樣的口袋,時不時就會掏出點東西給她。
清若沒接,“一人一半。”
陸承光挑挑眉,兩只手扣着蘋果直接掰成兩半,瞧了瞧把大半遞給她。
清若接過咬了一口,甜。
“何嬸嬸說你要買自行車、縫紉機和手表?”
陸承光嗯了一聲,“你還想要什麽?”他想了想她星期天不上課,“星期天我們去一趟縣城,你看看要買些什麽。”
清若偏頭看他一眼,“自行車用不上,手表也不怎麽用得上。”
陸承光也很有理,“你上課看時間,自行車可以騎着去供銷社。”
清若據理力争,“去供銷社可以騎你的,而且我不會。”
陸承光的點開始跑偏,“結婚之後教你。”
他倒是想現在就教,但是現在還沒結婚,教自行車怕她摔,肯定要在旁邊扶着摟着。
清若把話題拉回來,“用不着這些,不買。”
陸承光把最後一口蘋果吃完,一個長長的抛物線扔到旁邊不知道哪家的菜地裏。
她這般堅決的口氣,他總覺得自己氣勢有些弱,“買吧,不想委屈你。”
清若站定,“我哪裏委屈了?我這不挺好的。”
陸承光跟着停下腳步,這會天已經暗下來,因為膚色白,她的臉輪廓在昏暗像是透着層月亮的瑩白光圈。
他伸手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發,溫聲細語的哄她,“這一輩子就這一次。我現在能給你的也就這些了。”
這話題便沒辦法繼續下去。
陸承光現在總覺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心裏已經把自己定義成了故事裏的惡龍,她是那個被搶來的公主。
兩個人繼續往前走,清若蘋果吃完了,他很自然的伸手過來接過,再一個抛物線把半個果核扔到旁邊菜地去。
到了知青點外面,陸承光把口袋裏的小布包逃出來給她。
清若伸手捏了捏,鼓鼓的,感覺裏面是紙張一樣的東西。陸承光不大想會寫情書的人,便問他,“什麽?”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和她說,“你再想一想,要是後悔了告訴我。”
清若咬牙切齒,這人來勁了是吧,這兩天見她比說這話,兇惡惡的看着他,“陸承光!”
她第一次這麽嚴肅的叫他全名,陸承光端正了态度,“怎麽了?”
清若繃住氣勢,“你再說這話信不信我打你。”
他七歲之後,第一次被人這麽威脅,有些找不到感覺,作死試探,“我覺得你應該再仔細考慮一下,或者問一下你父母……”
清若忍無可忍,握着拳頭,鼓足勇氣踮起腳一拳錘在他肩膀處。
錘完一拳依舊握着拳目光如炬看着他,“你再說一次試試?打得你滿地找牙。哼!”
陸承光,感覺被貓錘了。
他一動不動,也不疼。
就是看着她握着小拳頭鼓着臉眼睛裏閃着惱怒的小火苗,還放狠話吓唬他的樣子,他必須要配合一下。
延遲三秒之後,陸承光終于擡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肩膀,皺着臉好像很疼似的開始他的表演,“好疼啊,不說了,不敢說了。”
清若又氣又羞,原本握成拳的手改為捂着自己的臉,嬌氣尖聲,“陸承光!”
陸承光不明所以,這不是都配合了嗎,“怎麽了?”
清若翹出一個手指指着他左肩,“我打的是左邊。”
陸承光,眨眨眼,後知後覺放下自己捂着右肩的手,換成右手捂着左肩膀,“好疼……”
看清若的臉色,果斷閉嘴,壓了壓嗓音,看着她滿臉無辜,眨了眨眼睛,軟軟的開口,“姐姐。”
絕殺。
清若捂着燙得不行的臉,就此放過這個話題。
總感覺他學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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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裏的惡龍,
遇到的一定不是真正的公主。
——【黑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