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會一行人已經跟着何國勝出了縣委大院,外頭人少一些,倒是一路都是些牛車,騾車的,還有守在一邊的人。
瞧見何國勝和陸承光領着知青出來了,熱情的招呼,“何隊長這次帶了幾個?”
“也是你們大隊條件好,煉油廠也安排得下。”
“陸廠長得了空閑來我們大隊坐坐啊。”
清若稍微低着頭并不擡頭亂看,只聽着前面何國勝同樣熱絡的同這些人打招呼說話,也就身邊的男人,人家指名了和他說話也不聽他答話,其他人卻也依舊和他說話。
看來是個面冷心熱又話少的同志,清若默默想着。
出了大院沒走多大段路何國勝就帶着他們停下了腳步,面前是一輛半舊不新有些地方已經掉漆的拖拉機,十分自豪的挺直了腰杆揮手指揮他們,“上,咱們回村。”
清若這時候看着這條路上各村來接人的各種牛車,騾車,這是唯一一輛拖拉機。
怪不得方才那些人都對何國勝熱情,再有何國勝的自豪感了。
一衆知青也都面露喜色,他們是從不同的地方來的,方才在大院被何國勝點了名知道是分到了紅崖村,現在看見拖拉機,知道紅崖村情況好一些,那他們的日子也好過。
都笑起來,坐火車颠簸的難受都消散了不少,幾個男知青更是動作利落二話不說把手裏的大包一放就上了車兜。
因為來縣裏接他們,車兜自然是空着的,裏面雖然不幹淨倒是足夠寬敞。
三個女知青也都穿着褲子,方便上車。
清若翻身上去的時候陸承光站在旁邊,大掌在她後面托住了她的背包。
清若很輕松就上了車兜,陸承光這才把她的布袋放在了她腳邊。
清若彎着眉秀氣的對他笑,乖巧得像個小學生面對老師,吐字清晰可是軟糯糯的,“謝謝。”
車兜上有一個四角小木凳,但他們這群知青都提着行李,行李一放就能坐着。三個女知青相互挨着,男知青則是另一邊,有了拖拉機給衆人壓底,這會情緒好了很多,大家臉上少了迷茫忐忑,多了些許笑意。
等他們都坐好,也就只剩下陸承光和何國勝還在旁邊站着了,衆人以為陸承光要上來,卻不想是何國勝上了車兜。
他不用說話,陸承光已經利落轉身去了駕駛座。
眼見着這群方才還面如菜色的知青這會情緒都活躍起來,何國勝也高興,有些橫肉的臉雖然看着有點兇,但和他們說話十分和氣,“坐穩了,咱們走了。”
前頭陸承光扯着發動線轟隆隆發動了拖拉機,拖拉機燒柴油,轟轟的冒着黑煙走起來。
除了三個女知青害羞一點,男知青都随着走動轉着頭看周圍,路過方才那條街,果見其他大隊的人都羨慕又嫉妒的神情。
何國勝從小木凳上站起身,一只手扶着拖拉機已經掉漆的鐵框邊,一只手和一路的熟人揮手道別。
神情亦是豪情萬丈。
可以想見等他們走後那些人的酸話,但何國勝一點都不在乎。
等周圍人少下來,何國勝和開朗的男知青已經說上了話。
“若是牛車要走兩三個小時,咱們坐拖拉機四十分鐘都不要就能到村裏了。”
“這拖拉機是我們大隊前兩月剛買的,別看是二手,這可是咱們縣第一臺拖拉機。咱們大隊可是頭一份。”
何國勝和男知青聊天,也就順帶和他們說了大隊裏的情況。
說他們趕上時候了。
兩年前他們大隊在縣裏批了手續建了煉油廠,也正是因為這個煉油廠,他們大隊站在條件越來越好。
他們現在來,有文化、有條件,就可以去煉油廠出工算工分,不用在地裏安排。
這拖拉機,也是煉油廠買的,煉油廠不用的時候,還能大隊裏拉糧食,拉種子,農忙時候這東西可能幫上大忙。
至于陸承光,煉油廠的手續就是他一個人去縣裏批完的,第一批油也是他帶着當時的知青練出來的。
這拖拉機也是他買的,現在全大隊,只有他一個人會開,另外有三個正在跟着他學。
關于陸承光何國勝說的不多,也就是煉油廠和拖拉機的事,緊接着又和他們說了知青點,以及接下來的出工安排。
如果要去煉油廠,也是有考評的,考評不達标的,自然不能去煉油廠出工,要分到大隊下的各生産隊由各生産隊長安排出工,等下一次考評,因為考評不僅針對知青也針對其他大隊隊員,煉油廠出工不僅工分高,而且不累,現在根據煉油廠的情況還會發獎勵,自然所有人的願意去,這個機會是平等考察的。
煉油廠有需要知識技術才能做的崗位,自然也有需要力氣活着需要一些種地農民總結出來的經驗辦法的崗位。
因為他們這批知青今天到,所以考核安排在明天,其他要參加考核的前兩天已經在各生産隊報完了名,明天考核完他們這一批知青有合格的就後天開始在煉油廠出工,不合格的同樣明天分到各生産隊,後天由各生産隊長安排出工。
建設偉大祖國的目标任重道遠,主席指引他們到農村來發揮光和熱,沒有時間讓他們去休息适應農村生活。
出了城土路上坑坑窪窪的颠簸起來,衆人都坐得穩穩地扶着旁邊的鐵框。何國勝和他們說得差不多也就越來越靠近紅崖村。
還沒到就看到村口聚了不少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說話聲音大又粗,随着風往這邊揚過來。
他們進了村,來看熱鬧的村民們一邊打量他們一邊和何國勝說話,也不離開,就圍在拖拉機周圍跟着叽叽哇哇的。
別說陸承光,就是何國勝都不開口搭理他們了。
有些稍微年長的農婦說話糙聲音又大,指着幾個男知青就議論,“哎喲,那個長得白生,就是瞧着就瘦,怕是幹不了什麽。”
“那個倒是黑,不過看着也結實些。”
跟讨論豬崽一樣。
這個點青壯勞動力都在出工,也就這些閑着的老婆子領着一些半大孩子來湊熱鬧。
半大孩子也湊在一堆讨論得不休,女娃子瞧着女知青身上的衣服和頭發做對比,男娃子就瞧女知青的臉和身材。
這個腰真細,那個不瘦肯定屁股大。這個臉真白像豆腐一樣白。
也是拖拉機鐵框高,三個女知青早早就彎着腰用手臂圈住了腦袋。
別說女知青羞,三個男知青都羞得低着頭不擡頭。
城裏那些老婦人也說閑話,但哪有這麽一大堆人當着面打量的。
後來還是何國勝黑着臉罵了兩句,衆人覺得也瞧得差不多了才散了。
村裏雖然有了拖拉機,但是只有煉油廠和大隊才能用,尋常這些村民要去一趟縣裏還是要三個多小時。村裏哪家的情況大家都知道,稍微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拿出來嚼半天,平時也沒有什麽新鮮事,可不就指着有什麽新鮮東西時候來嚼舌頭。
所以每次知青進村都要被圍觀一次,轉而熱火朝天滿村的女人們得閑時候坐着就比誰先知道,誰知道的多。
翻來覆去能講的講完了,幾天也就沒了。
到了知青點,陸承光停下拖拉機,氣勢洶洶轟隆隆響了一路的拖拉機終于安靜下來。
這個點知青點沒人,衆人從拖拉機上下來自覺站着等着何國勝安排。
何國勝先指矮處那排小瓦房,“下面這排是男知青的宿舍,第一間已經收拾出來了,你們三就住在第一間,往後數的,二,三,四間是其他男知青的宿舍。”
男知青宿舍背後是一條打平的小路,順着上去五六米上面是一排看着新一點的小房子,“上面那排是女知青的宿舍,她們也收拾了一間屋子,你們自己上去看看,現在在我們村的女知青除了你們三只有四個,她們四個現在住一間。”
知青點何國勝不常來,只知道個大概安排了一下,其他的他也不清楚。
“知青的組長叫王榮,副組長是女知青叫楊麗,都在煉油廠出工,你們先收拾安頓,他們回來了會來安排你們其他東西。”
六個人都安靜聽完點頭應下。
何國勝這個大隊長也忙,隊裏的勞動出工,糧食分發,供銷社的物資,隊裏的思想政治工作都要他負責,人已經接回來了,該說的安排他都說了,交代了一聲讓他們晚上吃完晚飯跟着兩個組長來大隊裏聽座談會見見大隊裏其他人就準備轉身走。
一衆知青和何國勝道別,何國勝轉身,陸承光坐在拖拉機駕駛座上,看着倒像在等他。
何國勝驚訝一瞬,要知道若不是現在只有陸承光一個人會開拖拉機他是怎麽都不可能陪何國勝去縣裏接知青的。
就因為這事,最近跟着陸國勝學開拖拉機的三人早上還被陸承光收拾一頓全當撒氣。
何國勝樂呵呵的問他,“承光要去大隊裏有什麽事嗎?”
陸承光散漫而随意的搖搖頭,只是臉頰輪廓冷硬,眼睛黑黝黝的看不到底,這動作做出來也帶着拒人千裏之外的距離感。
何國勝有些疑惑,正要問他,就見陸承光已經一個大步從駕駛座上跨下來,直接朝那邊在說話的幾個知青走去。
雖然一路上沒和這人說過話,但是聽了何國勝的描述,還有這人的氣場,衆人有些怕他,瞧着他大步走過來似乎步伐間帶起了風都覺得有點怕,說着的話也停了。
那小娘們不愛說話,性子又怕羞,方才在村口被那些人看猴子似的看過來,這會都還低着頭視線盯着腳尖,兩只手搭在身前緊緊相握,手指纏在一起,聽着其他知青說話也不擡頭,恨不能直接縮進地裏消失一樣。
上了拖拉機她就把背包也放下,現在背包布袋都在腳邊,也不知道身邊這些知青要說多久。
自己正聽着,就感覺周圍說話的聲音停了,還沒擡頭,視線裏出現了一雙黑色布鞋,鞋面是黑色的,但是看着很幹淨,上面的黑褲子也很幹淨,也沒有洗到掉色的陳舊感。
而後就是一雙大手,寬大結實。
直接一邊一個提了她的背包和布袋。
清若驚了一下擡頭,陸承光已經提着她的東西走出兩步去了,他腿長步子大,兩步邁出去就已經隔着她好遠。
她想開口喊他,可是周圍的知青都在看着她,似乎神情驚訝又有些奇怪,她一噎就開不了口了,整張臉迅速紅起來。
這一晃神陸承光已經提着她的東西上了路臺,明顯方向是朝着女知青宿舍走的。
兩大袋東西他提着一點不影響他上臺子的步伐,走得又穩又快,背部卻筆挺像棵松柏,堅韌剛毅。
清若幹張着嘴卻發不出音來,感覺嗓子裏全被滾燙的氣息撐住了。急得一跺腳只能兩只手緊緊扣着朝他追過去。
這同志熱心是太熱心了,就是怎麽老是一言不發就直接搶人行李啊。
上去的路是修理出來壓實的土臺階,上面沒有防滑的東西,這兩天下過雨,有點濕。
陸承光走到半道聽到後面響動,轉頭看見她噠噠噠小跑着追過來就停下腳步不走了。
站在半路的臺階上看着她嚴肅開口,“路滑。”
清若見他不提着袋子飛一樣的走也就不着急了,她也看出來是有些濕潤的土,點點頭小心的往上走。
快到他面前了,見他一邊一個包提着,擰着眉居高臨下看着她,臉頰粉嘟嘟的仰着頭害羞又努力鼓足勇氣和他說,“陸承光同志,你真是熱心的好同志。”
陸承光高高的視線落下,小娘們那傻了吧唧的呆頭鵝模樣,那句熱心差點讓他譏笑出聲。
不忍落她臉面讓她羞惱,只能強忍着,臉上越發嚴肅冷煞,一本正經點點頭承認她的話。
清若快走到近前,他也轉身繼續往上走,這次壓着步子,讓她跟着走慢點。
這土臺階不算窄卻也不寬,能走兩個人前提是沒拿什麽東西,陸承光一左一右鼓漲漲的大包,清若只能跟在後面。
輕輕咬了咬唇,“陸承光同志,其實我自己能拿的,太麻煩你了。”
陸承光腦子裏轉了一圈小娘們的細腰細胳膊細腿,舌尖頂了頂下颚,不接這話,直接給她把東西提到了女知青宿舍前的平臺上。
他沒打算進去,東西放在院臺上,“進去收拾。”
他是真的覺得沒多少重量,提着上來又在半道等了她一陣現在手都用不着甩。
視線在她輕咬着唇漂亮白皙的小臉上掃過,轉身就走。
清若覺得自己今天都和人家說好多謝謝了。
她這邊還在不知所措,那邊走了兩步的陸承光突然想起來退了兩步回來,從衣服口袋裏掏出個東西直刺刺的遞過來。
**
老子對你何止熱心。
——【黑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