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便到了除夕,這時候席馳已經可以走路了,只是不能跑跳劇烈運動,而且左腳掌落地時候還是會輕微疼痛,醫生擔心他長久左腳不用力以後即便好了左路也會一高一低,讓他趁這段時間多練習,保持走路時身體平衡。
老宅裏外都裝扮得喜慶,房子外圈挂着一排的紅燈籠,大門口和客廳大門都貼着對聯,門上還貼着門神,屋子裏面也貼上了窗花,挂上了過年的小物件。
按理說接連兩年家裏親人去世,過年不應該這樣齊齊裝飾隆重,只不過周姨現在有些心疼席馳和清若,在問過兩人的意見之後自己從農歷二十就忙出忙進的張羅。
原本熱鬧的老宅,今年卻只有兩個人過年,席馳和清若。
周姨孩子都大了,除夕自然不可能留在老宅陪他們,清若倒是體諒她,提前幾天就想給她放假讓她在家陪孩子,但是周姨閑不住,加着私心,一直張羅到除夕中午才回了家。
至于六叔,則是跟着席子銘一家去了米國。
席馳一家車禍之前,席馳只在公司跟着父親學一些基礎,那時候他的計劃是要出國留學,自然沒有在公司有固定職位,只是得了空才會去公司跟着學一些,何況那時候席子宏身體好,這些事自然不着急。
也就是因為這樣,席子宏夫妻車禍遇難,席馳空握着公司股份,卻沒辦法接管公司,何況他當時還落了個‘雙腿殘疾’。
前段時間腿好了,加着出國讀書的計劃取消,席馳便進了公司,他握着公司的股份,要去公司任職理所當然,席子銘無法拒絕,不過現在給席馳安排了一個偏門項目,席馳在裏面任職經理,看着是和席治平級,但是概念完全不同。
席馳也不急,每天該上班就去席氏上班,不想去就直接不去。但是席子銘急,席馳接的是席子宏手上的股份,表面上看和他股份持平,他接管公司之前和接管之後都在暗地裏收購散戶,但是散戶難收,大股東手上的股份又難撬,這一年下來僅增長了百分之四。可是老爺子當初放心不下徐清若,不僅讓她和席馳結了婚,更是單獨給她留了一份股份出來,并且留了百分之十。
這才是席子銘顧忌的地方,徐清若雖然是個沒腦子的,但是她現在和席馳是夫妻,若是席馳日後和他争公司的控制權,徐清若肯定要幫席馳的。
為此自從席馳去公司任職開始,席子銘更是忙得腳不沾地,他和席子宏皆是老爺子親子,從小享受的教育資源同等,他未必不是個有本事的。
只是老爺子有些封建思想,覺得長子為重,所以很小就帶着席子宏去管公司的事物。
席子宏開始懂事之後當然有些不甘心,起初還半真半假的問過老爺子,為什麽每次去公司都帶大哥不帶他,老爺子說話也直接,直說因為他是你哥哥。
都是自己的親兒子,老爺子自然都是真心疼愛,只是那個年代的人,教育方式難免有些問題。即便給的東西都一樣,可是因為沒有及時開導,席子銘還是就此心裏埋了刺。
那時候也不過十幾歲起了念頭,十幾歲又正是愛模仿的時候,電視劇看多了,特別是看多了古代皇權更疊,覺得他爹以後去了,他大哥接管公司自己肯定不會好過。
念頭一起就拉不住,席子銘讀大學時候便開始認真在思考這些事,便是那時候就開始準備的。
老爺子一走,公司裏怎麽都有些踩高捧低的人,即便席子宏對他一如之前,但是因為很小時候就埋了那樣的想法,席子銘沒辦法不多想,幹脆一不做二不休。
也正是因為準備多年,警方覺得有問題,但是多方調查得出的結論仍是意外。
至于唯一活下來的席治,現在不可能再出意外,那白癡都知道和他有關系。
所以席子宏自從席馳進公司之後便忙着擴張自己的勢力以及拉外界的支持。
這種外界的支持自然得是重量級的合作夥伴才有用,這幾個月席子宏都在自己外出談合作。
除夕是華夏最重要的節日,在米國不是節日,所以席子銘好不容易約到米國一個大家族談合作就果斷去了米國。
六叔知道席子銘除夕要在米國呆着,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跟着去。
席馳現在已經能走路,六叔的擔憂就少了很多,席子銘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他放心不下。
所以午飯後周姨一走,老宅裏就只剩清若和席馳兩人。
周姨已經張羅好了他們兩晚上的飯菜,只有兩個人,周姨還是認認真真做好了八道菜放在保溫箱裏,到了時間端出來就能吃。
餃子也包了不少,周姨還弄了些彩色的餃子皮,和清若說如果想吃就和席馳兩個人包一些。
周姨這話,依舊有小心機。
席馳格外的忙,除夕不需要上班,同樣一大早起床吃了早餐之後就鑽進書房,周姨去添了兩次茶,看他面色嚴肅電腦在手下就沒停過,也不敢多說。只是看着總是叫人覺得有些心酸,如果要包餃子,清若喊他席馳自然也不會推脫,好歹閑下來一起坐一會。
清若吃過午飯舒舒服服睡了個午覺,起來後換了身衣服,粉色的上衣搭牛仔褲,化了個淡妝,又抱了件厚重的大衣才下了樓。
下樓之後把外衣搭在沙發上去敲席馳的書房門。
“席馳~”
“在。”
清若因為席馳的回答挑起了笑眼,推開門卻也不進去,半斜在門邊提醒他,“我已經午睡起來了。”
席馳手頭上的方案還沒看完,但是昨晚和她說好的,這會也利落停手,“好。”文件保存順便把桌子上打框架的筆記本和筆收起來。
清若站在門口等着他,席馳收拾完便站起身朝她走過來,他最近走得慢,但是已經沒有了高低腳的問題。
走到她面前看她還斜靠着門框沒打算讓開,也停住腳步垂眸看她,等着她先開口說怎麽了。
她隐了笑意在眼眸中,面上的表情格外尋常,好似是仔細看過他之後才直起身,同時朝他伸手過來。
席馳也不躲,保持着站定垂眸的姿勢任由她動作。
清若的手指落在他襯衫的第二個紐扣,輕噠噠的動作,要解又不用勁。試了一次自然是沒解開的,珉了珉唇微擡下巴和他對視。
委屈不知名的期待和隐藏在小狐貍眼眸深處不易覺察的戲谑。
這個時間段,她的兩邊手指還是扣在他紐扣上的,紐扣小,她手搭上去自然有一部分力道是扯着他的襯衫面料的。
席馳輕扯嘴角,看着她沒挪開視線,只是雙手擡起來,大掌攏着她柔軟纖細的小手解開了那顆紐扣。
方才遮擋的胸膛被釋放,還有兩邊初露邊角的鎖骨。
這才問她,“怎麽了?看我這顆紐扣不順眼?”
當她不講理,任性肆意,卻也放縱她的嬌蠻。
清若小臉上方才的委屈消失無蹤,笑得軟綿綿的,臉頰泛起可愛的紅暈,“沒有,你不勒嗎?”
說話間手從他的大掌間掙脫,不可避免的扭動中自然手指要觸碰到他的胸膛,席馳感覺明顯,她指尖劃了一下他的鎖骨。
故意的。
眼睛都要彎成月牙了,在偷樂。
他的襯衫一直都是這樣扣紐扣,她也就今天想問勒不勒。
席馳不和她計較,擡手拍了一下她的腦袋,因為身高差居高臨下拍人腦袋的感覺十分之好。
“徐皮。”
說完就饒過她往客廳走。
清若跟在後面抗議,“不許這麽叫我,太難聽。”
席馳在前面走得四平八穩,“徐大皮。”
“……換一個。”
“徐小皮。”
“席皮。”
“……”
話題就此終結。
昨天答應了清若在她今天午睡起來之後他就不工作,好好過節,但是這會時間也還早,還不到吃飯時間,席馳便問她,“這會要幹嘛?”
清若指指小房間的方向,“陪他們說說話?過年了。”
席馳點點頭,兩個人便往家裏的小祠堂房間走。
進了房間,清若給他拉了椅子過來,席馳也點點頭坐下。
她輕聲開口和他說,“你先和他們說說話,我點燈。”
每個牌位前都點着燈,香爐只有一個放在正中間的位置,點燈這種事席馳從前從來沒接觸過,後來即便是周姨做了他也學不會,因為細節裏有宗教文化的信仰在,便是清若跟着周姨學會了。
這會從爺爺開始給每個人點燈,過程中還要輕聲念叨。
清若說是讓他先說說話,但是席馳的性格,确實開不了口,他多年的教育塑造的世界觀是唯物主義,但是因為對親人的情感寄托,才選擇在世界觀之外立祠堂,也時常會過來坐一坐,其實他真的沒有能說的話,人死如燈滅,或許一開始想過為什麽父母在的時候沒有更聽他們的話,弟弟在的時候沒有對他好一些,又或者是一些假設,假設他能早一點識破席子銘那畜生,保護自己的家人。
但其實都無濟于事,因為他知道,沒有假設,也不再有過往。
所以席馳即便設了祠堂,他還是不會再一味的沉溺在過去,他只能往前再努力往前,承載着父母的愛與弟弟的那一份未來。
一開始的幾個月席馳一方面抗拒祠堂,一方面卻忍不住來,情感矛盾。但是這會,他面色溫雅,心境平和。
清若滿臉虔誠認真,從爺爺開始到席馳的父母和弟弟,每一個人牌位面前都認認真真點了燈。所有的宗教信仰細節都無遺漏,佛家相信輪回,她自然要為這些親人虔誠。
點完燈之後拿了香過來,席馳也站起來接,她也沒問他怎麽剛剛坐着就不出聲,他的性格要是出聲開始絮叨才是怪事。
兩個人一共躬身彎腰,三扣之後上香。
席馳先上完了香往旁邊退了兩步讓她。
清若視線落在手中的香上,面色印着祠堂裏帶金邊的裝飾有些透光,眸色溫柔,“爺爺,爸爸,媽媽,臻臻。春節快樂。”
席馳原本一直寧靜的心像是突然被灌入了滾燙的熱油,瞬間融了個洞,又疼又辣,可是更多的是鋪天蓋地而來的灼熱,随着心髒的跳動一瞬間四肢百骸都燙得冒煙。
他四肢僵硬,感覺身體的控制權已經離他遠去,沒有本能亦沒有反應。
清若朝他轉過頭來,方才眉目間的溫柔還沒落下,話語依舊輕得像是棉花在血脈裏撥動,“席馳~和爺爺他們說句春節快樂吧。”
席馳覺得自己像是被整個世界隔絕開,在一片漫無邊際的血紅中,他知道自己所有親人被人害死,知道自己滿身血海深仇,亦知道他苦苦壓抑住的血腥殘暴。像是天地之間只剩下他自己,沒有來處,亦沒有歸途。
突然被滾燙炙熱的東西砸進來,疼,生疼。
可是炙熱,生命才有的炙熱,生生在血紅的世界裏砸出了一條路,或許順着走下去,就是他的歸途。
席馳眨了一下眼,方才那些也不過是瞬間。
他這會覺得心髒生疼,被燙的,讓他有點想要彎腰,十指也軟到使不出力。
可是他更想笑。
席馳彎了彎眉眼,真的笑了。
眼睛一彎,眼淚就滑出來了。
清若瞪大了眼,這人是不是有點愛哭啊,淚點這麽低的麽,明明原身記憶裏即便是父母離世時候席馳都只是冰冷着眼沒流淚啊。
淚腺壞了?
清若有些擔憂的上前,稍微墊腳去擦他滑下來的那低淚,“怎麽了這是?腳疼嗎?”
席馳搖搖頭,方才的笑容已經收斂幹淨,他這近一年時間的第一個笑容,也不過剎那。
“沒事。”
清若手還在他臉頰邊,席馳擡手拉下她的手,在自己滾燙的掌心裏握了一下後放開,“爺爺、爸、媽、小臻。春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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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可以春節快樂的理由。
——【黑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