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和衣而睡,卻只是惘然。
今晚他看我的神色,和之前那個冷淡的男子,有些許不同。深幽的黑瞳中微掀波濤,他看我的眼神多了一絲溫度。他似乎并不像她外在所表現的那般冷漠,只不過我仍無法掌握他的心。
倚靠在床頭,我的左手,暗暗握住右手。我清楚,他将那個故事深埋在心,唯獨告訴我一人。
對我而言,非常珍貴。
他不容許自己軟弱,不容許自己善良,不容許自己,失去冷酷和殘忍。
那是他,生存下來的武器。也是他繼續報複的,工具。
如果我們知道了彼此的存在,也不過唏噓而已,這兩個陌生的男女,各自苦痛的心,都早已違背了那段幹淨的邂逅和過往。不會有人,再次知道這個故事了。他早已不再是之前那個四皇子殿下了,所以,無論琴幽容是否還記得那個少年,他想必也不會再提起。
我想我,早已不虧欠他了。
而他,也不再需要我了。
淡淡一笑,閉上雙眼,心中恢複了平靜,明日太陽初升時,我會更加輕松。
翌日。
我第一次,踏入李家的牧場。
站在不遠處望着他,此刻的他挽高了袖子,低着頭,神色認真地替馬兒擦洗身子,明明這些活不必親歷親為,他卻還是一如既往地固執。
我喊出他的名字,看到他擡起頭來,眼中躍入些許笑意。“你怎麽來了?”
我會意一笑,步步靠近。“不是要帶我去狩獵嗎?”
他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活。“我以為,你不會答應。”
“你并不了解我。”微微一笑,我從馬廄之中拉出一匹馬,淡淡睇着他。
“箭筒,弓箭。”伸出手,我笑望着他,沒有絲毫的膽怯。
“好。”他轉身走入房內,我坐上馬背,等待了半晌,接過弓箭,收好箭筒。
“牧場的生意,沒關系嗎?”
他随口說道,躍上馬背,笑着說道。“還有我大哥呢,放心。”
“若是我打中了什麽野味,你就帶回去給李叔李嬸加菜。”揚聲笑道,我揮動手中的馬鞭。
“別逞能,大言不慚。”他瞥了我一眼,加快了奔馳的速度。
......
“晚兒,聽說最近臭小子總是去找你,是嗎?”狩獵并沒有一無所獲,新鮮的野味,得到了李昊的刮目相看。站在廚房,幫着李嬸張羅飯菜,我的耳邊,突然傳來她的聲音。
她小心翼翼地試探,觀察着我的表情。“你們之間還算談得來嗎?”
我淡淡一笑,平靜地說道。“他說,我們性情相投。”
“是嗎?”李嬸側過臉去,壓低聲音,喃喃自語。“這小子真是變了。”
“今日,李昊帶我去狩獵。”漫不經心地說道,面對李家人,我從不隐瞞,也不想隐瞞。
“狩獵?”李嬸一副異樣的神色,無奈地搖搖頭。“人人都說我生了個怪兒子,果真如此。”
但笑不語,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擡頭看到李昊倚靠在門旁,以眼神示意我出去。
“你不怕我娘誤解嗎?”
李昊望向李嬸的身影,壓低聲音說道。
“怕什麽?我把你們當成是親人,所以不再隐瞞。”
“不過,你的騎射真的不錯。”他頓了頓,視線落在我的臉上。“還記得,是你大哥教你的,你說過。”
淺淺笑着,我垂下眉眼,感受着晚間拂過的陣陣涼風。
“有件事,我一直沒問,如果我問了,你是不是也不會隐瞞?”
我的心驀地一沉,我清楚他想問什麽,擡起眉眼,面無表情。
“之前的那個男人,是誰?你們之間,有關系嗎?”
“之前有,之後......”我頓了頓,唇邊拂過一絲笑意。“之後,不會有關系了。”
“那真是個不好惹的男子,他的身上,有比桀骜不馴的野馬還要危險俺的氣息。”李昊笑意一斂,表現出對東方戾的冷漠态度。
“你習慣吧身邊出現的所有人,都和你的牛馬朋友相比嗎?”彎起嘴角,揶揄道,我不以為然地回應。
李昊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淡淡說道。“怎麽,如果他知道我這麽評價他,會将我關入大牢不成?”
輕聲笑着,我緊抿雙唇,不再談起他。
“雖然不知道,你的過去,但是我想奉勸你一句,離那個男人遠點。”他臉上沒有半點笑意,說得誠懇。
“就算是他找上你,你也不要猶豫不決。”
默默點點頭,我想他也不會再出現在我面前了。畢竟,是時候該結束了。“謝謝你的關心。”
他的眼中劃過一絲笑意,走入大門,獨留我一個,被黑暗籠罩,淹沒。
我相信自己,已經足夠堅定了。
只是腰際,背脊,似乎還殘留着屬于他的氣息,宣告着那一段過去。緊緊握住雙手,我擡起眉眼,深吸一口氣。
不要猶豫,慕容晚。
五日之後。
皇宮。
“主子。”
“抓到他了嗎?”東方戾神色看似慵懶,黑眸之中卻驀地劃過一絲冷意。
劈風驀地跪倒在地,身上幾道血痕,證明方才的血腥和戰鬥。“屬下不力。”
緩緩掃過劈風的傷口,東方戾察覺到劈風的神色有些異樣,似乎計劃有了破綻,出來意外。“怎麽?”
趁着藍喬派出仇逸卓前往邊鎮平定亂民的機會,派出不少精英侍衛,而這一次阻擊,自己勢在必得。
“狡猾的仇逸卓居然将身邊的一個心腹易容成他的模樣......”
“所以,你們抓到的,是假的?!”沉住氣,東方戾的聲音愈發的冷漠。“那麽,仇逸卓呢?”
“被他逃了。”劈風頓了頓,冷靜地回答道。“不過,仇逸卓身邊跟随的,活口一個不留。”
聞言,東方戾緊蹙眉頭,如今想殺仇逸卓的人不只是自己而已,他相信他不可能活太長久的時間。“什麽地方?”
“雪麟國與淩雲國交界以南。”
“該死!”狠狠摔碎了手邊的硯臺,東方戾的眼神攸地深沉陰鹜起來。
兩國交界的南部,距離渭城很近。為什麽,自己卻有一種不詳的感覺,在心中作祟?
該不會,是在擔心她的安危吧。
只是自己再清楚不過,仇逸卓為人有多險惡!緊緊握住雙拳,驀地站起身來,這一次,絕不能再出任何的意外。
劈風站起身來,低聲說道。“屬下已經派人前往渭城,務必把這件事做到不留痕跡,主子不必親身前往。”
“我要親眼看到他,在我手下咽氣。”東方戾面無表情地丢下一句話,隐藏了心中不該有的擔憂情緒。
緊蹙的眉頭,久久沒有舒展。
“屬下明白。”
“這次,你留在京城,不必前往了。”東方戾瞥了他一眼,劈風嘴唇慘白,怕是失血不少。
“主子,屬下沒事。”
東方戾的語氣,卻不容置疑,更是命令。“別嘴硬了,你的傷勢不輕,好好養傷。”
“是。”
......
“劈風。”
劈風走出大殿,才看得到迎面而來,由兩個宮女輕輕攙扶着的女子,是琴幽容。
“皇後。”
“皇上在裏面嗎?”
“是。”
“最近似乎有什麽事。”琴幽容柳眉微蹙,戾哥哥已經好幾日沒有來看自己了,每次問姐姐,姐姐也總是說被侍衛攔在大殿前,不得入內。
“難道是身子不适?”輕聲喃喃自語,不禁為他擔心,繁重的國事,他都是盡心盡力,遲早會垮了身子。
劈風眉頭緊蹙,只是沉默不語,壓低聲音說道。“主子沒事,皇後盡請放心。屬下先行退下。”
為什麽覺得,婚禮之後,自己與戾哥哥之間,還是有着一段看不見的距離?
他待自己,如同親人,不假。
但是,除此以外,自己還在奢望什麽?
就在雙手就要觸碰到那一扇緊閉的朱色大門那一刻,卻一陣眩暈,身子軟軟地滑落下來......
“皇後!”
不知道自己究竟發生什麽事情,用兩手捂住自己的嘴,但鮮血仍舊不斷從她的喉中湧出,胸口劇痛這,仿佛有人拿着刀在她心口不斷地捅刺,一刀刀都仿佛要刺穿她的心髒,讓她痛得幾乎抽搐了起來。她每說出一個字,鮮血就如泉般從她的口中嘔出。
難道......就連一年的時光,老天都不舍得給她嗎?
“皇上,皇後她......”
大門驀地被急急推開,東方戾攸地站起身來,望着倒在宮女懷中的琴幽容,臉色慘白,鮮血從她的指縫之中溢出,她的身上,地上,盡沾染上點點血滴。
“幽容......”心驀地一緊,前幾天她才恢複了不錯的氣色,境況怎麽會在今日急轉直下?
琴幽容望着眼前的男子,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她吓到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一雙纖手緊緊地捉住他的袍袖,用力的程度近乎痙攣,胸口的疼痛加劇,仿佛那把刀子已經刨盡她的血肉,正在刮着她的骨髓,觸目驚心的鮮血,仍舊不斷地從她口中嘔出。
“戾哥哥。”她用盡所有的力氣,彎起一個微笑的弧度,她不希望他看到自己如此醜陋狼狽的模樣。“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會的,幽容。”東方戾轉過身,面對兩個吓得臉色灰白的宮女,低吼一聲。“快去傳太醫!”
“是,皇上。”宮女渾身輕顫,疾步離開大殿。
“我,終究要死了嗎?戾哥哥,前幾日看到後花園水池中的睡蓮開了,如今,我卻要和睡蓮一般睡了嗎?只是下一個夏季,我還可以像睡蓮一般,再次醒過來嗎?”眼前浮現出那一幅美麗的畫面,只是雙眼,早已變得濡濕。
“別說了,別再說了。”東方戾緊緊抱住她的身子,鮮血令自己的理智,瀕于崩潰邊緣。
“我還有說話的力氣,況且,我想和你說話。我想,我終究到了無藥可救的這一天了。”頓了頓,擡起淚眼,盈盈望着東方戾。“我的身子,無藥可救。我的心,也無藥可救了。”
“我怕是......雪麟國最短命的皇後了。”苦苦一笑,心中的痛苦,甚于病痛的折磨。因為,不甘心,所以痛苦。
默默閉上雙眼,疼痛被她抛擲腦後,但願,自己可以化為一株睡蓮。只要戾哥哥喚醒她,她就可以為他綻放笑靥。
“太醫!”
......
淩雲國。
“你在做什麽?!”
麗歌微微遲疑了下,卻還是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只是下一刻,手中的白瓷碗,便被狠狠奪去,用力摔碎。溫熱的藥液,緩緩淌過,獨特的氣味充斥在整個密閉的房內。
望着地面上的一地狼籍,冷眼看着面前的男子,笑意失了原本的溫度。
“你想殺了這個孩子?”
用微笑僞裝,埋藏心中的傷,為了他,她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又如何會在乎,親手結果了自己孩子的性命呢?
“皇上不是覺得,這個孩子是累贅嗎?”
藍喬怒氣沖沖,一臉鐵青。“我什麽時候說過!”
“很多事,并不是非要皇上說出口,我才後知後覺。”麗歌淡淡一笑,俯下身,拾起碎瓷片,故意忽視心中的感觸,說得輕松。
“我是一個厚顏無恥的女子,為了得到你的一點點感情,我可以不惜一切。” 她苦苦一笑,眼中盈盈閃動着光。“擋在你和小姐中間,無時無刻不在掙紮。”
她默默擡起淚眼,迎上他的眼眸,試圖在其中,看到對自己的一絲憐惜。“你,是我深愛的男子。”
“而小姐,又何嘗不是待我極好的主子?在慕容府,處處維護我的人,便是她。我親眼目睹她的喜悅,感受她的痛苦,我了解她,她也懂我。”只是如今,卻是自己的貪心,逼走了小姐,更不知,小姐她流落在何地。
藍喬緊閉雙唇,望着眼前的女子,不想看到她把所有的錯誤,都加注在自己身上,也許,晚妹說得對,自己應該醒悟了。
“如果我有了皇上的骨肉,還是無法改變這一切。”嘴角的笑意那般沉重,麗歌故作輕松的表情,卻深深刺痛了藍喬。沒想到,目睹她願意放棄的時候,自己并非毫無感覺。
只是,他還是沒有任何的回應,一年多了,還是自己自作多情而已嗎?他對自己,根本就沒有絲毫的在乎嗎?麗歌頓了頓,說出一句令自己無法回頭的話,更明白之後自己也許會一無所有。“那麽,你回到你的位置,而我回到我原來的位置,我決心放下這個孩子。”
藍喬緊握雙手,驚愕于她眼中的決然,像是深思熟慮了很久才下的決定。
他略過她,大步走向悶雷襲上腦間她有片刻無法反應。麗歌臉上浮現的笑意只剩下慘淡,但是那一句話說出口,無法回頭了。
身後的腳步聲,卻似乎再度靠近了自己,不敢置信一般,麗歌驀地轉身,擡起眉眼,望向改變方向返回的高大男子。
藍喬有力的雙臂,緊緊捆住她較小的身子,自己不該再無視她的心了,是時候回頭了。“麗妃你,也許才是可以與我共度一生的女人。”
什麽?
是自己,聽錯了嗎?
麗妃這個字眼在他口中,也可以有一絲溫度,不再那麽敷衍。貪戀一般,緊貼着他寬大的胸懷,欣喜的眼淚,泛上眼眶。
“我不該逃避你對我的感情,麗歌,我并不厭惡你,更不讨厭我們的孩子。”只是自己,過于沉迷得不到的,所以迷失了方向。藍喬輕輕撫上她的面龐,神色凝重。“晚妹對我并無兄妹之外的感情,我哥呢個應該珍視的人,是眼前的你。”
“如果你願意,再給我一些時間。”
笑着,眼淚默默淌下,說不清楚,自己等待這一日,到底等了多久。
“皇上......”其餘的話,卻再也說不出口。多等一些時日,如果幸福就可以眷顧自己,又是多大的榮幸?
半月之後。
“五姐,鎮上的人,常常說看到你和李家的兒子在一起,你還去幫他處理牧場的生意?”回到肖府,珠兒微笑着,迎上來。
頓了頓,她繼續問下去。“他是一個不令五姐讨厭的男人嗎?”
“是。”我看得到他所有的缺點,但是卻又沒有讨厭的情緒。淡淡一笑,我不想避諱。
“五姐你......”
打斷她沒有說出口的話,我從容地望向她的方向,視線緩緩落在她的臉上。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但是我沒有這樣的打算。”
珠兒遲疑了半晌,才遲疑着開了口。“還是放不下嗎?”
“并不是,只是不想草草開始一段感情。”
背轉過身,我帶着微笑離開,心情平靜,不起一絲波瀾。
“小姐。”
在路經書房的時候,我聽到肖奇的聲音,停下了腳步,望向他。
“三日之後,我答應了珠兒,說好要陪她一同去寺廟中還願的。只是布莊突然接到一筆生意,我必須留在布莊趕工,但是卻不想壞了她的興致。”他一步步走向我,壓低聲音問道。“所以,你可以陪珠兒去嗎?”
彎起嘴角,他對珠兒的貼心照顧,我看在眼中,心中也淌過陣陣暖意。
“最近,似乎發生了不少事情。所以,我才不放心珠兒一個人前往。”
他頓了頓,眉宇之間多了幾分少年老成。“聽聞,淩雲國振國大将軍戰敗之後,藍帝卻沒有責罰其抗敵不力,更是對他加以重用。甚至,這次派他前往出兵鎮壓亂民。”
是嗎?淡淡一笑,大哥似乎還記得我的話,若是不想被仇逸卓牽制,就不該過分仁慈。
“只是那個大将軍手下一幹士兵,都遭到反擊,全軍覆沒。看來,淩雲國真的是亂了,那些亂民居然連朝廷的人都敢殺。”
心驀地一沉,何來亂民?就算有,也不可能做得如此幹淨利落。
“小姐你陪着珠兒,我才放心。”
“那是淩雲國的事,肖奇你太杞人憂天了。”
“珠兒膽子小,我生怕她遇到什麽......”他對珠兒的緊張,落入我的眼中,更是令我欣慰不已。
至少,我的身邊,還有他們,是幸福的。
“好,我會陪着她的。”彎起嘴角,側過臉,望向天際的雲彩,是......純潔的顏色。也許,那也是他們感情的色彩,最清澈,最明亮,最美麗的顏色。
祥雲寺。
祈福,還願,陪同着珠兒,做盡所有善男信女所做的。
替天邊的娘親祈福,替大哥和麗歌祈福,替肖奇和珠兒祈福......我最虔誠地膜拜,磕頭,還有......贖罪。
替自己贖罪,對父親的不孝,對大哥的決絕,我永遠也無法做到盡善盡美。如果上天遺忘了我的幸福,我也不在乎。
最後想起,替他們祈福,東方戾和琴幽容。
“五姐,抽個簽吧。”
珠兒将我拉向一旁,按下我的肩頭,要我坐下。
“小姐問什麽?”
珠兒急急答道,搶先吐出一個字眼。“姻緣。”
“只是看來,這位小姐并不相信,命理之說。”大師默默打量着我,一臉和善的笑意。
彎起嘴角的笑意,我迎上那一雙看似平靜的眼眸。“大師如果當真有建議,我會聽。”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的笑意,語氣不無咄咄逼人。“但是并不信,是嗎?”
沉默了半晌,我才輕聲問道。“這世上,當真有緣這一說嗎?”
“小姐既然不信,為何又苦苦掙紮,沉迷其中?”他低下頭,在白紙之上,寫下一個字——“緣”。“如果信,又何必要問?”
豁然頓悟,我微微一笑,找到了自己的出口。
“不過,有一句話要送給小姐。”他的眼神一沉,緩緩吐出一句話。“驀然回首,那人卻在動火闌珊處。”
“信與不信,其實就在小姐自己的心中。”
站起身來,微微欠身,我拉起一臉不解的珠兒走出寺廟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