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答應嗎?”
“夠了。”
桌邊傳來一陣巨響,像是拳頭擊上桌面的聲音,他仿佛是在用這種極端的方式,打斷我的要求。
我沉默了,他不會答應。不會讓任何一個人,無視他的尊貴,而答應我的請求吧。
“好,我成全你。”
心中不無錯愕,他答應?既然如此,我們就可以保持心中的這段距離,不必有更近的一步,也不必為了曾經的過去,而發生更多的錯誤。
“多謝殿下。”
側過身,想要遠離他,在伸出手的時候,指尖不經意地觸碰到他微涼的手,驀地縮回了手,急急退後了兩步。
“殿下,我是無意的。”
低沉慵懶的嗓音突然穿過我的耳還有心,在我心底劃過一道溫柔的熱流。“我知道,是我想做你的牽引,是我主動把手放在你的身前。”
他……怎麽可能如此溫柔?
這并不像他,并不像那個我所熟悉的四皇子東方戾啊。我手扶着桌檐,坐在桌邊,強裝鎮定。
“殿下,天色已晚,你還不進宮嗎?”
“我點了燭火。”他卻沒有理會我的提問,徑自丢下這麽一句話。
是嗎?不過我的眼前,依舊沒有任何一絲光明,毫無差別。沉默着的時候,驀地雙手被緊緊握住,我的心一緊,開口問道。“殿下,你怎麽了?”
對方卻一個字不答,用力扯開我雙臂的衣袖,肌膚暴露在外,只剩下一片涼意。雙眼看不到,心卻更加謹慎。我想要站起身,肩膀卻被大力按住,随即,我的裙擺也被掀起,感受得到,他的指腹在小腿之上暗暗游走,直至膝蓋處……
抗拒地用力推開他,我倒退了幾步,卻驀地被椅子阻擋絆住,身子一個趔趄倒地,此刻的我,痛恨自己的無助和狼狽。
“你以為我會趁着你失明的時候,霸王硬上弓?”他肆意大笑,似乎覺得我的掙脫是最可笑的舉動,也是最沒有必要的。
“你果然是在害怕我,是因為,那一夜我對你太粗暴?”
我不知他此時是站在何處,高高在上地俯視着地上的我,更不知道,他為何要提起那不堪回首的一夜。
的确,經過那一夜之後,我就不再去回想,整個身子被他撕裂的苦楚了。更不想因為這件事,時時刻刻提醒奪去自己清白之身的人,是他。
“不過,你似乎真的很害怕,甚至,整個身子都不由自主在顫抖。”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卻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麽。
他的聲音很近,好像就在咫尺之間,他緊緊握住我的手,語氣似乎不再冷淡。“我拉你起來。”
看來,一切只是我庸人自擾,放下心來,此刻的我沒有理由回避這般的碰觸。拉住他的手,站起身來,卻驀地被他一把擁入懷中,不得動彈。
甚至,就在我來不及推脫的時候,他就猛地低頭攫獲我的雙唇。這個吻異常激狂,仿佛帶着懲罰的意味。他狠狠地吮吻、霸道地索取我的甜蜜,不許我有任何的保留。
我微微蹙起眉心,不懂他為什麽突然渾身充滿了敵意與怒氣。
他的笑聲,厚重地透出來。“這就是你把我想象成撲食惡狼的懲罰。”
懲罰?用這種方式嗎?我真的不了解這個男子,更不了解,他此刻在關注什麽。
雙手被他緊握住,有些許疼痛,卻在下一刻,聽到他的聲音,有些許的冷淡。“你的手腳之上,都是淤青。”
原來,他并不是意圖不軌,只是看到了我手上的淤青?我緊緊咬着下唇,扶住帳幔,安靜地坐在床沿,一言不發。
“多謝殿下關心。”
他的語氣伴随着陣陣笑意,問道。“你說真的,要感謝我是嗎?”
我微笑着點頭,心中異常平靜。“自然是真的。”
“那好,明早就随我進宮。”
我張了張口,卻聽到他的話,帶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再度壓過了我。“不必多言。”
只是……城門想必早就關上了,郊外人家并不多,他又該在何處過夜?
“殿下,你只能屈尊降貴,在我的房內休息一晚。”
“你想去何處?”
“我還能去何處?殿下,你先睡吧。”站起身來,我平靜地走向桌邊,坐下來。“我不會離開,不會走的,我答應了殿下,會随你入宮。”
“過來。”他的聲音陰沉着,似乎有些不悅。
“你不必擔心顧慮,我不會碰你的。”他向我走來,一把扶起我,把我帶向床邊,丢下一句話。
“不過,殿下你也一同休息吧。”我躺下身子,朝着裏側安靜地躺着,語氣平靜。
他淡淡的笑聲,充斥在我的耳際。“這算是暗中的邀請?”
我沉默着,背轉過身,卻聽到身側,有一個人填滿了空白的位置。
最終,是他打破了彼此之間的沉默。“你離開了慕容府之後,以什麽營生?”
“出售書畫。”也許該感謝這些淺薄的才藝,讓自己不至于餓死凍死在街頭。
“我倒不是不曾想過,你這個千金小姐還有養活自己的本事。”
我淡淡一笑,語氣平淡。“我沒有你想象中如此軟弱無能,殿下。”
他卻冷靜回應,聲音清冷。“薔薇,你也沒有那麽無堅不摧。”
我微微蹙眉,停頓了下,緩緩說道。“我早已不是薔薇了。”
驀然,一雙修健的男性長臂從身後擁住我,牢牢地摟着我,仿佛恨不能将我給揉進骨子裏,無語的擁抱充滿了獨占的意味。山雨欲來的陰霾氣氛,沉沉地壓得人快要喘不過氣。
身子一僵,呼吸也停留在那一刻。
“你不是花絡女薔薇了,也不再是千金小姐慕容晚了,你是誰,你要我如何稱呼你?”他溫熱的氣息,在我身旁萦繞。
“如果殿下覺得困惑,可以依舊叫我穆晚。”我早已隐沒了原本的名字,也不再想回憶過去的生活。
“穆晚。”他淡淡吐出這兩個字,停留在腰際的雙手不再有入侵的趨勢,只是依舊保持着那一個姿勢而已,不再進犯一寸肌膚。
“最好,你也忘記從前發生的一切。只當你是一個平凡女子,只是穆晚而已。”
心中流淌過複雜沉重的情緒,我沉默了半響,最終點頭回應。“是,殿下。”
之後,忘記了我們曾經的對峙,仇視。
之後,他是雪麟國的天子,而我只是一介民女。
卸下了心中的沉重,我默默轉過身,望向這個男子,其實只是惘然,我根本就看不到他。為何有一種感覺,對他的真正了解,是從今日開始?
或者,我所認識的四皇子,只是一個被仇恨驅使着來傷害我的男子。
而眼前這一個天子,卻是一個複雜的,深沉的男子,脫下了仇恨,他有更多我所不熟悉的秘密?
望着他,在他身邊我無法入眠,直到……天明。
閉上雙眼,冥思了半響,聽着身旁的他均勻的呼吸聲,再度睜開了雙眼。
望着眼前的他清晰地輪廓,俊美深刻的面龐,緊閉的雙眼和薄唇……心中,卻別無情緒。微微含笑,原來徹底放下了心中尖利的刺,看着一個一直仇恨着自己的人,我也可以如此輕松。
他,真的是一個深不可測的男子。
他的冷漠和殘忍,往往可以逼得我無路可退。但是,他偶爾的溫柔,更讓我覺得,我根本就不了解他,一點也不。
“醒了?”
他慵懶地睜開了雙眼,坐起身來,下了床,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驀地轉過頭來,他隐約勾起唇角,黑眸異常的清涼熾烈。
“你……”
“我并沒有徹底失明,我曾經說過的,殿下。”勾揚起嘴角的笑意,我理了理自己稍顯淩亂的衣裳,站起身來。
我過的,是兩種生活,截然不同的生活,在白晝,如同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人一般。但是在黑夜,卻無法識別星辰與燈光的光芒一般無力無助。
“我答應過殿下的,會随你進宮。”暗暗垂下眉眼,我淡淡說道。“至于三日之後的秀女大選,相信殿下你也不會食言吧。”
“那是自然。”他的語氣平緩,嘴邊逸出這麽一句話。
擡起眉眼,望向眼前這一個白衣勝雪的男子,視線緩緩落在那一雙宛如子夜一般深沉的眼眸,嘴邊劃過一絲輕忽的笑意。
深宮。
平靜地站在庭院,轉過身子,望向空蕩蕩的房間,一切無言。
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這個後宮,用何種身份過活着。
但是,即使不想與慕容府有任何的關系,但是為了讓那個單純的妹妹免于這場災禍的牽連,免于那個利欲熏心的爹一心想要挽回自己的權勢所不甘平淡一手設計的計劃之中,也免于這個年輕的君王将計就計滿心報複的心機之中,我都不能坐視不管。
“姑娘,林太醫來了。”
身旁一個嬌嫩的聲音,把我從追憶之中拉回來,輕輕舒了一口氣,我默默側過身子,跟随着身旁的宮女,步入房間。
林太醫放下手,視線緩緩落在我的面容之上。“姑娘,你的病症很奇怪。老夫看來,你的脈象平穩,其實你的身子只是有些虛弱和勞累,并無大礙,這似乎也不是平常的眼疾。”
苦苦一笑,我從未對皇宮的診治生過多餘的希冀,輕聲問道。“你的意思是,你也沒有辦法是嗎?”
他微微蹙起眉頭,說道。“不過,這世間不少病症,離不開人的一顆心。”
默默重複着這一個字,心中不無觸動。“心?”
“很多病,并不是藥石可醫,也許姑娘郁結在心,愁緒不解而導致了這眼疾也不一定。”他沉默了半響,寫下了藥方。“不過老夫一定會翻閱古書,替姑娘你找找更有利的方法醫治。”
聞言,我淡淡一笑,點頭回應。“多謝了。”
“老夫替姑娘開一些利于舒暢心懷的良藥,姑娘記得按時服用。不過,若真是心病作祟,便需要姑娘你自己去尋找,屬于你的心藥了。”
我站起身來,淺淺一笑,望着他随着宮女慢慢離開了庭院,緩緩垂下眉眼,眼神一暗。
心藥?
我想,不必找,也找不到了吧。
翌日。
“姑娘。”
身後傳來一個輕柔地聲音,喊住了我。“請留步。”
站在後花園的我,轉過身去,望向由兩個宮女攙扶着走來的女子,不禁微微蹙眉。一名穿着白色連帽裘氅的少女緩步而入,她雙手交握在用同色狐裘縫成的暖筒裏,玫瑰的唇角微微含笑,柔弱的身子仿佛随時會被門外撲進的大風吹倒。
“我們曾經見過面的,你不記得了?”眼前這個女子的眼中,有我曾經熟悉的清澈和澄明,是我所沒有的。
“我記得。”淡淡一笑,我平靜地回應道。
“你看起來不像是宮女,那麽你是……”很顯然,我的出現讓她生疑了,不過,我不想讓她繼續懷疑下去。
只是,我的身份,該如何說?
告訴她,我是她心愛的男子手中握緊不放的囚奴嗎?
緩緩勾起嘴角的笑意,迎上她的雙眼,低聲說道。“我是宮廷畫師。”面對如此清麗單純的女子,我撒了謊,為了不成為有情人之間的阻礙和罪人。
“女畫師?”她柳眉微蹙,似乎有些不相信。自然,這幾十年來,宮廷之中,都是男畫師占得一片天地,從未讓女子染指過這份事業。
默默垂下眼眉,語氣平緩,沒有任何的慌張。“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為你作畫,證明我所言非虛。”
我聽得到,她站在我的身旁,輕輕的嘆氣。“我真羨慕你。”
重複着這兩個字,緩緩一笑。“羨慕?”
她含着嘴角的笑意,愁容再度染上雙眸。“或者,羨慕我以外的每一個女子,她們都比我有用,不像我,除了這一副破敗身子,一無所有。我什麽都做不了,他們也不讓我做,怕我傷神,傷身。”
“你叫什麽名字?”
遲疑了半響,我默默擡起眉眼,視線短暫地落在她蒼白的臉上。“穆晚。”
她退下了身邊的宮女,眼睛明亮,語氣輕柔。“你可以替我作畫嗎?”
“好。”
坐在我的房內,她安靜地望着我坐在她不遠處,拿起手中的畫筆。
她的眉頭,輕輕蹙起,嘴角的輕忽笑意不知何時斂起。“我知道,在戾哥哥成為天子之後,後宮一定會有越來越多的美貌女子出現,她們也許都和你一樣,有着絕色的容顏。”
戾哥哥三個字,無疑代表着最深的親昵之情,緩緩劃過我的心底,不留一絲痕跡。即使東方戾在衆人眼前是天子的威儀,但是在她這個小女子的面前,只是一個照顧她包容她的哥哥吧。
“而每一個女子,想必都會像我此刻這樣,坐在畫師的面前,等待戾哥哥何時可以翻開她們的畫卷,記住她們的美麗名字。”
淡淡一笑,沒有想到她也會如此多愁善感,根本就不像一個早就做好了打算要霸占這個年輕郡主的模樣。
“我是不是很好笑?”她望着我的忍俊不禁,再度蹙眉。
潤了色,阻礙畫卷之上輕輕勾勒着她的容顏,語氣平淡。“沒有,我看得出來,小姐你很喜歡殿下。”
她的話語之中,常常是詢問的口吻,似乎并不開心。“每一個天子,身邊都會有很多女子陪伴,不是嗎?”
微怔了怔,我開了口,聲音平緩。“若是他心中自有真愛,眼中自然容不下其他女人。”那麽,身邊有再多的女人,也不會是憂患的源頭。
“你在安慰我,從未有人如此安慰過我。”頓了頓,她再度輕輕嘆了一口氣。“即使我的姐姐也只是說,我可以成為最受寵的女人,但是他無法做到只能身邊只有一個女人。”
“因為,他是你的戾哥哥,更是這天下的主人。”望着墨色在白卷之上蔓延流利,擡起眉眼,吐出這一句話。
“你分析的很透徹,可是我卻常常想不通。”她有些無奈地勾起嘴角,手暗暗抓緊淡紅色的宮袍。
“穆晚,你多大了?”
“十八。”淺淺一笑,我沒有擡起眉眼看她,只是手中的動作不停。
“跟我一樣。”察覺得到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我的臉上,她的語氣有些疑惑不解。“你說自己是畫師,為何我總覺得你比我更像千金小姐?”
心驀地一緊,我沒有想到那一雙清澈的雙眼,也會如此尖銳。“是嗎?”我不動聲色,不置可否。
“之前,在王府之中,我一個人很悶,沒有人和我聊天。丫鬟們怕讓我受累,因為戾哥哥常常會因為我的緣故,而責罰她們照顧不周。”
暗暗一笑,因為東方戾對她的,是真正的寵溺。
“你的姐姐呢?”
“姐姐對丫鬟下人嚴厲苛刻,對我很好,但是……”她停了下來,似乎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讓你覺得很沉重是麽?”
“你仿佛可以洞察人心,穆晚。”她彎起嘴角的柔和笑意,毫不吝啬溢美之詞。
望着她蒼白的臉色,病容令任何人都于心不忍。“小姐,你身子不适嗎?”
她似乎對自己的身子,不以為意。“年幼的時候身子就有些虛弱,本以為長大就好了。只是這幾年來,似乎更加嚴重了。戾哥哥找遍了天下的名醫,都束手無策。”
原來,如此。這種擔心會失去的心情,也很痛苦吧,似乎在見到這個女子之後,我才開始了解我所不熟悉的東方戾。
他有他獨特的情感,也許,有溫柔的另一面。在她的面前,他可以收起冷酷殘忍的表情,可以一心扮演這個體貼的男子吧。
望着她清秀柔媚的臉龐,并仔細地打量那雙毫無畏懼、盈滿好奇的晶亮美眸,我在畫卷之上,勾畫出她的清純。
“你才十八歲就進宮當畫師了,你的家人舍得嗎?”
淡淡一笑,我沉默不語,也許只有我才會覺得這深宮幽深無度,怕世人都覺得皇宮才是人家天堂吧。
“不舍得吧,應該不會舍得的。若是我的爹娘還在,也許……”
她不再說話了,我也随之沉默不語。
“我第一次說這麽多話,而且,是面對一個陌生人。”她的笑容有些許腼腆,一掃方才談及家人的哀愁。“不過,不知為何,你讓我覺得安然。”
心情萬分平靜,耳邊似乎傳來子潺曾經說過的,我是一個動靜皆宜的女子。彎起嘴角微笑,語氣平和。“如果i相信我,會是漁歌好聽衆的話,你可以繼續說下去。”
“穆晚,我是一個孤兒,除了姐姐之外,我沒有親人。”
沒有親人?我從未想過,她的背後,是這等身世。
“但是,你還有一個疼愛寵溺你的殿下,不是嗎?”
她眼中的笑意有些許的無奈,語氣沉重。“是,他很寵我,但是我覺得不安。”
“為何不安?”淡淡一笑,我并沒有心生疑惑,畢竟,這些都是他們之間的牽連,與我無關。
她低垂下眉眼,喃喃自語。“也許,是害怕什麽時候,他不會留在我的身邊了吧。”
這一句無心之言,卻勾起了我慘痛的記憶,心的某一個暗處,在隐隐作痛。已經過了整整一年可,這種似醒非醒的日子,這種生活,這種疼痛的過去,也許只能怪自己,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不在我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