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情緒被擾亂，我的語氣不再柔和。“你用護身符引誘我前來，到底有何目的？”
“派本将軍前來的人，的确是你心中所想的那個人。”頓了頓，他擡起眉眼，嘴角噙着一絲笑意。“不過，一年之前，他是你大哥。但是一年之後，他早已不是了。”
“他要你來找我？”
他笑着點頭，只是那笑意卻帶着生疏的敷衍。“是啊，本将軍自然要聽命于他了。”
聽命？我狐疑地望着他，解不開心中的疑惑。大哥如何可以成為，可以命令淩雲國大将軍之人？
“你還不知情是嗎？”他眼底浮現些許嘲弄的神色，冷眼看我。“他，此刻的身份是淩雲國的天子，九五之尊。”
還記得一年前，大哥說，他再也不能回雪麟國了。是因為，他已經找到了自己應該歸屬的地方，自己最應該扮演的角色和身份嗎？因為他是這種身份，當時仇将軍才會願意把我這個要犯放走。
“當年，是你發現了他的真實身份？”
他依舊面無表情，語氣平淡。“對，正是本将軍。本來他被本将軍擒獲，不願屈服，應該處以死刑。但是機遇巧合之下，本将軍發現，他身上居然帶有皇族的信物。”
既然大哥成為了如此尊貴的帝王，那麽，我也不必再為他擔心了。淡淡一笑，如此一來，我也不再有心事。
一國天子又如何可以到雪麟國來看我呢？怕是往後，我們也再無相見的機會了。
“他如今的名字，可以告訴我嗎？”
“你想知道殿下的名諱？”
“是大不敬吧，我知道。”默默轉過身，既然得知他過着最好的生活，成為比将軍更尊貴的人，我也不再執着些什麽。
他沉默了半響，最終卻開了口。“淩雲國皇姓藍。”
低垂眉眼，我柔聲問道。“他改了原本的名？”
身後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森冷的感覺，似乎覺得很不滿意。“他不想改。”
那麽，也好，至少，他還記得之前，曾經是什麽身份。
一年後，他已經成了淩雲國的藍喬。
藍喬，也是我心中的慕容喬，我的大哥。默默在心底念着他的名字，身子一直，我打算不再逗留，想要離開。
“殿下交待，如若你過的并不如意，本将軍可以帶你去淩雲國。你可以再染悠閣生活，隐藏原本的身份。一旦時機到了，本将軍自然會帶你進宮。”
“是嗎？”我淡淡笑着，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沉默了半響，視線緊緊鎖在我的臉上，話鋒一轉。“如若你只是一個以賣畫為生的平凡女子，你又如何可以成為東方戾的人？”
“我想，在仇将軍你來雪麟國之前，一定會調查清楚才是。”淡淡一笑，慢慢加深了嘴角的笑意，側過臉看他：“我，還有必要回答嗎？”
聞言，他的嘴角揚起一絲漠然的笑意。“果然聰明。怪不得當日，東方戾會派你假扮霓裳，因為你是一個冰雪聰明的女人，不會在任何人面前，輕易露出馬腳。”
我并無太多的情緒流露，平靜從容地回應道。“但是，還是被将軍你識破了，不是嗎？”
“既然你曾經是殿下心中的妹妹，本将軍自然可以帶你擺脫這種貧窮的生活。”
是啊，的确是貧窮，但是，卻活得很安心。
他站起身來，聲音冷冽。“本将軍會在京城逗留兩日，兩日之後，等你打定了主意，再來杏花樓找我即可。屆時，只要你要求，我可以帶你走。”
“多謝了。”轉過身子，我打開房門，走出杏花樓。
走入畫鋪，望着空蕩蕩的鋪子，我心生疑慮。“我的畫呢？”
“方才帶小姐離開的那位公子回來，把小姐你所有的畫都高價買走了。不過，那位公子的主子如此神秘，到底是誰啊？”肖奇有些不解地問道，把沉甸甸的荷包遞給我。
“是一位故人。”我搪塞着，不想深談下去。
“小姐，再過幾日，我就要回軍營去了。也許，再也幫不了你了。”
“你可以幫我這麽多，已經足夠了，該感謝你的人，是我。”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望着他稍顯稚嫩的臉孔，說道。“更何況，我早已把你當成是我的弟弟一般看待。”
肖奇的臉上，閃過驚喜的笑意，卻在下一刻，夾雜了些許疑惑。“是嗎？不過，我的年紀和小姐差不多，也十八歲了。只是小姐身份不比我們這種人，怎麽可以……”
“你忘記了，我此刻跟你是一樣的人。”收起鋪子的東西，我轉向他，笑着說道：“今日，我想為你踐行。”
“小姐……”
“而且，我們要去京城最好的酒家杏花樓。”緊握手中的錢袋，我彎起嘴角，望向他。
“掌櫃，給我們一間雅間。”走向櫃臺，我輕聲說道。
“好，樓上請。”
“姑娘，這間蘭香居是上好的雅間。”小二打開門，笑着說道。
“替我們多上幾道招牌菜吧。”示意肖奇坐下來，我語氣平靜。
眼望着小二離開，才聽到肖奇的語氣之中，似乎不無埋怨。“小姐，你該把銀子攢起來的，何必替我花費這麽多？”
“我一個人過活，要這麽多銀子做什麽？倒是你，軍營的日子很辛苦，我大哥不在軍營中照顧你，你要更努力才行。”一個女子，清淡的生活，并不需要太多錢糧。
“慕容副将曾經好幾次和我談心，我知道他最大的理想，便是做一國的大将軍。只可惜……”
肖奇眼中閃着盈盈的光，灑落手中的水酒，望着他懂事周到的動作，我只覺得心中欣慰。面對着精致的飯菜，我卻有些食不下咽。也許，今日之後，我會再度孤單一個人生活，覺得有些寂寞吧。
即使一個人也可以生活，但是面對着極少的真摯關懷，我還是留戀萬分。
享用過飯菜之後，與肖奇一同走出杏花樓的時候，心中隐隐有着那一張再熟悉不過的感覺。眼前的人物和景色已經變得模糊起來，頭部傳來隐隐的陣痛，我知道我即将看不到任何的東西了。
“小姐，你又……”肖奇察覺到我的停滞不前，語氣不無擔憂。
“你扶住我，帶我回去吧。”
我緩緩伸出手，微笑着，眼前只剩下一個模糊的人影，耳邊傳來他的輕輕嘆氣聲。
兩個人之間，只剩下沉默，彼此不再多說什麽。
也許，他會像任何人一樣，都覺得可惜，但是我卻不以為然，至少，身處黑暗看不到的時候，我可以更專注，更冷靜，更淡然。
到了山腳下的小屋前，肖奇停駐在屋子之中，摸索着的聲響，傳入我的耳邊。淡淡一笑，我輕聲說道：“算了，別點燈了。”
“小姐，那我走了，你早點休息吧。往後我一有時間，一定會再來看你的。不過，你一定要在黃昏前出城，天黑了你一個人太危險了。”
“好了，我都清楚，我不會讓自己在衆人面前成為一個瞎子的。”苦苦一笑，我點頭回應。
如此的關懷，好像一個人……那就是環兒。既然大哥成為了天子，環兒自然也可以過上不必看人眼色的生活了吧。暗中舒了一口氣，我想念的人都可以平安，我便不再奢望些什麽了。至于仇逸卓的建議，也許我應該好好考慮。
畢竟，可以在還未徹底失明的時候見大哥和環兒一面，也可以避免任何遺憾。
肖奇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我摸索着木門，想要關上房門。
“擺脫我才多久，才一個月吧。你的身邊居然就多了一個男人？而且還是一個普通至極的小子。看來，你倒真的是個不甘寂寞的女子呢。”
耳邊傳來的聲音，充斥着嘲弄的意味，陰冷至極。但是，同時又那麽熟悉。
他傷我，從不留情。
在看不到任何一絲光芒的黑夜之中，身邊越來越近的氣息，明明是屬于那個霸道陰冷的男子的！即使我看不到他的身影，他的臉，他的表情，我依舊可以從他的聲音和氣息判斷出，他的名字。
只是，如果是他，堂堂的天子，本該在深宮之中，如何會出現在城外郊野之處？！
木門驀地被大力推開，我不禁後退了幾步，卻忘記了身後的桌子，背脊處被撞得生疼。此刻的我，依舊是一個拙劣的盲者。不自覺地俯下身子，強忍着疼痛，壓低聲音問道：“殿下，你跟蹤我？”
他只是冷笑一聲，聲音之中少了幾分散漫，多了幾分冷沉。“若是不跟蹤你們，我又如何知道，你暫住的地方？”
“你倒是消失的徹底，原來是離開了慕容府，怎麽，老狐貍舍得放下你了？”
我依舊沉默着，面對着房門的方向，我無法感覺他此刻的情緒。
“不過，聽說老狐貍又有了新的棋子，一個叫慕容珠的女子，我想你應該不陌生吧。”
他長臂一伸，驀地攬住了我的腰，把我帶到他的胸膛之前，低低的笑聲，落入我的耳中。“你似乎不驚訝？我倒是一度覺得訝異，不過秀女薄上确确實實有她的名字……”
我心一急，驀地打斷了他的話，說道。“那是個單純至極的孩子，她是我的妹妹，還不滿十六歲。”
他熾熱的呼吸，萦繞在我的耳邊，伴随着不善的笑意。“那又如何？”
我卻不敢再違逆他的意思，只是僵直了身子，低垂眉眼，耐心說道。“我知道，殿下你有了真心喜歡的女子，所以請你放下報複的念頭，不要傷害珠兒。”
他冷嗤一聲，我的腰際傳來的力道更大了。“傷害？是指我曾經對你做過的事嗎？”
眉頭微蹙，我的骨頭像是要被震碎一般，但是我依舊不敢動彈。“她受不了深宮的生活的，我很清楚，所以殿下你千萬不要挑選上珠兒，不要讓她淪為你手下的玩物。”
“你，為何不看我？看着我！”他沉默了半響，驀地伸出手扼住我的下颚，逼我直視他的眉眼。
“你的眼神……”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在仔細觀察着我的神色。
“沒什麽。”我撇過臉，不想讓他看穿我的秘密。
“你看不到我？還是……”他的聲音，驀地穿透了我的耳朵。“你什麽都看不到？”
我的心驀地一沉，強壓下心中的情緒。“殿下，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這不是你的眼神，根本沒有一絲生機！”
在他的緊窒的懷抱之中，呼吸似乎也變得困難，他在我耳邊低語，語氣冷淡的可以。“不想承認你看不到？要我來證明嗎？”
我清楚，我根本瞞不住他。沉下心來，我冷靜地說道。“是，我看不到。你不必花力氣證明什麽了，我承認便是。”
彎起嘴角，吞咽下心中的苦澀，我淡淡說道。“看到你一直恨着的人，此刻是這種下場，殿下你可以安心地回宮了，從此以後，高枕無憂。”
他的笑聲，似乎帶着些許的頹廢。“恨你？我倒想恨你，繼續恨你……”
這一句話，卻似乎帶着其他深沉的意義，我卻無法分辨清楚。
他驀地緊緊扼住我的手腕，語氣透露着堅決。“宮內有最好的太醫，我可以治好你的雙眼。”
我默默搖搖頭，回應道。“不必了，殿下。”爹想要治好我的眼疾，再度把我獻給他，而他治好我雙眼的目的，又會是什麽？只可惜，我猜不到。
他灼熱的呼吸，似乎近在咫尺。“這天下，只有你敢公然違逆我這個天子的意思。”
我認真地解釋道：“我的眼睛，在白晝還看得到，所以……”
他的語氣，更加陰冷了，即使不看他的神色，我也知道此刻的他，到底有多危險。“所以要我放任自流？你是不是真的很想當一個瞎子？”
“如果這就是我所要經歷的，那麽我也不再妄想。”
“你再敢多說一個字，出言拒絕，那就是死罪！更何況，如果要我不去折磨你的妹妹，那就……”
我的心中被欣喜滿滿充斥着，不自覺打斷了他的話。“殿下，你答應了是嗎？答應不讓珠兒牽涉其中了，是不是？”
“留在宮中，治好你的眼睛，你願意嗎？否則，我不能保證，你口中那個單純至極的妹妹，可以全身而退。”
我微微蹙眉，捉摸不透眼前這個男子。“為什麽？”
他卻不再回應，沉默了半響。我的心中，盡是複雜不可名狀的情緒。再度開了口，問道：“殿下，為什麽要幫我？”
“幫你？你未免太天真了吧。”他的語氣聽來似乎更加深沉，松開了手，慢慢說道。“我只是不想換一個折磨的對象，更不習慣，在你的眼中看不到絲毫的慌亂和失措。”
“留在我的身邊，這樣你才可以保住你那天真無邪的妹妹，讓她免于和你一樣的命運。”
我微怔了怔，沉默了半響，最終微笑着點頭回應。
“我早就清楚了，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開的。除非，到了天上，或者是地獄。”所以，對待他，就像是對待這黑暗一般，我選擇承受，不再逃避。
“不過，殿下，我有一個要求。”
他的聲音聽起來低沉冷漠，但是似乎帶着更加複雜不可辨的情緒，“什麽要求？”
試圖讓自己的情緒，收在心中，面對他也不再懼怕，也不再漠然。“跟你之間的關系，不會是敵人的關系，亦不會是男女之間的關系。我只是留在你身邊而已，只是這麽簡單而已。”
“那麽，我對你而言，究竟是什麽人？”肩頭傳來的力道，狠狠地穿透過肩胛骨，仿佛是一直嚴厲的懲罰。
淡淡一笑，我心情再平靜不過。“請你以一個君王的身份面對我，這樣，我才能在你身邊留更久。”
他的語氣更加不善冷冽，仿佛帶着微薄的怒氣。“沒有人敢在我面前談條件。”
笑意不斂，我的聲音柔和。“也許，我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殿下，你答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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