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赜瑄睜大了眼睛,看着莫憶蒼的身影漸行漸遠,他的手停在半空中,那是昭示着所有人不要攔住他們的去路。
落荒而逃的憶蒼,沒有看見紅了眼眶的宇文赜瑄,他那麽努力地忍着即将奪眶而逃的淚水,那麽委屈的眼神,她看不見,她都沒有回一回頭,沒有看見那本是好看的桃花眼,已經充斥得滿滿的鮮紅血絲。
他本堅強如頑石,天不怕地不怕,可是,遇上了莫憶蒼,他便再也無法做回曾經的宇文赜瑄了。
是不是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個人是為了降住另一個人而存在的,無論你多強大,總有一個她不費吹灰之力的制服了你,盡管她只是個倔強的弱女子……
莫憶蒼沒有回頭,可是慕容無心卻回了頭,出了西門宇文軍營,慕容無心有些氣憤地責問到,“憶蒼,你們竟然認識?”
“嗯。”莫憶蒼沒有心思答他的話,低頭悶聲走着路,淚已濕透了面巾,為什麽自己總是在失去,而最殘忍的,還是讓自己親手去斷送。
“莫憶蒼!”慕容無心有些惱怒,本來在宇文軍營裏他就受夠了氣,眼見着就回到了自己的營區,聲音也就大了些許,“你怎麽可以這樣?!”
莫憶蒼本是挂着淚的臉瞬間愣住了,她知曉她的無心哥哥早就不見了,可是面對慕容無心的怒吼,她還是為之震驚,不由得壓低了聲音朝他低吼過去,似乎是想要發洩出了這麽多年來對他的怨恨,“哪樣?!”
慕容嘉德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裏去,輕咳了兩聲,慕容無心怒視着莫憶蒼眼睛轉向了另一方,不再去看她,盡力地平緩着自己的呼吸。
怎麽可以,當着自己的面與別的男人眉來眼去,怕是這一次的談判,也是她精心謀劃的。越想越是氣憤,她的這些所作所為,都是慕容無心完全沒有想到的。
“皇上……”守在營前的黑染和五将上前迎接,還未跪拜便被慕容嘉德打住了,他一揮手,示意着免禮,旋即對身後的莫憶蒼說道,“朕靜一靜,莫大夫,你也累了,随黑染下去歇息吧。”
“是。”莫憶蒼低着頭,什麽也不願多說,匆匆随着黑染退了下去。
慕容無心有些猶豫自己要不要也退下時,慕容嘉德卻開口了,“無心,你随朕來,朕有話要對你說。”
“是,父皇。”慕容無心有些不明所以,但對于慕容嘉德的話,他還是言聽計從的。他跟着慕容嘉德,到了僻靜處,“父皇可是什麽話對兒臣叮囑的?”
“無心,你為何要對莫大夫無禮?”慕容嘉德仿佛沒有聽見他說話一般,反而問了他一句。
慕容無心滿頭霧水,不好多問,卻又不想将自己的醋意表現出來,于是避重就輕地說道,“兒臣只是覺得她與宇文赜瑄關系非同一般,心裏有些氣憤罷了,這次談判,可是她提議的,要是宇文赜瑄困住了父皇,我定不會放過她的。”
“無心,莫大夫或許并不是在幫誰。但是,現在能夠明确的一點是,她卻是能夠幫助我們的,就如同讓我們順利回營一樣,你可懂?”慕容嘉德沒有在意他的故意隐瞞,低頭冥想了一會,手扶着下巴,眼裏有微光閃現。
“父皇的意思是……”慕容無心恍然大悟,卻還是不敢妄下結論,他試探性地問道,似乎是想要肯定心裏的想法,是否與父皇想到了一起。
“若是宇文赜瑄與莫大夫關系真的非同一般,那莫大夫便是我們手中的一張王牌了。”慕容嘉德緩緩把左手舉起,脫下了通透碧綠的玉扳指,放在了右手的掌心,用力的握了握,說道。
“嗯。”慕容無心只是沉悶地應了一聲,明知道這是一件好事,若是憶蒼真的有利用價值,那對他們來說是極有利的,可是,不知怎的,他心裏仍是有一絲憋悶。
“那好,你叮囑黑染看緊莫大夫,餘下的朕自由安排。”慕容嘉德嘆了口氣,揮手道,似乎疲憊不堪。
“是。父皇您累了,進帳內歇一歇吧。”慕容無心有些擔憂地說道,退了幾步,這才轉身離去。
其實,他也很累。為什麽發展成如今這番情景了呢?當他思想着如何回到烨城與她相見時,他沒有辦法回來;而當他好不容易回來了,他卻只能對她熟視無睹,不得不擦肩而過;總算上天待他不薄,他又再次與她相遇,她卻又不是曾經的她了,而現在,他還要把她當做一顆棋子,利用她,助他拿回權利。想一想,于心有愧,如何對得起她?
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魚與熊掌,不能兼得,如何取舍?慕容無心想,只待到有一日,他坐擁天下了,才能真正地無所阻礙地去愛她吧。到時候,便能還她一廂情愛了。憶蒼,定是不會怪他的罷,他都沒有嫌棄她那張奇醜無比的臉……
是夜。一只利箭咻的一聲陷在了慕容營地之前,巡邏的士兵不敢黑夜追擊,跑在最前的一個順勢拔起地上的箭,羽尾處系着的是一封信箋,趁着皎潔的月光,四個大字躍然紙上
——宇文呈上。
皇帝的帳內,通明。慕容嘉德本是皺着的眉,終于舒展開來。這宇文赜瑄,不管再怎麽善謀略,畢竟還是個凡人啊,還未等到自己去找他,他便耐不住找上門來了。
信中如是說。
尊鑒,
尊下今日來訪,稱不願戰亂牽連天下百姓,赜瑄欽佩尊下憐惜之情,誠意可鑒。爾等戰事,委實不應牽扯他人。而友人憶蒼、路迪等實屬無辜,還望尊下念及赜瑄之情,切勿為難。至此,赜瑄有一事相商,以愛子慕容南康太子一人,換取憶蒼、路迪二人,想必此交換并不為過,望尊下成全。
明日隅中時分,赜瑄城中莫家荒院靜候,請令子永黎王爺一人攜憶蒼、路迪前來。
宇文謹啓
“父皇!發生什麽事了?”帳外是慕容無心有些急促的聲音,話未落音,人便已經急匆匆地沖了進來。
慕容嘉德沒有說話,只是把那封信箋遞給了慕容無心,斑駁的影子掃在他的臉上,看不出他任何的情緒。
變化,總是來得很快,仍是誰也沒想到,原來筆直的路盡頭,竟然是通向四面八方的轉角。
慕容無心策反的那一天,慕容南康早已被楊皇後從太子府被接進了皇城內,當然,慕容南康是不會丢下莫錦歌的,而莫錦歌也早就與已回了城的宇文赜瑄商定了一切,并叮囑他找回憶蒼。
自然而然,莫錦歌成了宇文赜瑄最好的內應。他從不着急,只需靜待着,看他們內哄,看他們鬥得你死我活即可。可是,如今他不得不改變戰略了,而且要快,只有憶蒼待在自己身邊他才會安心,他才不會亂了陣腳。
握着別人王牌的宇文赜瑄,沒想到有一天,別人也捏住了自己的肋骨。
習武的莫錦歌睡的極淺,突然間就被一陣詭異的布谷鳥叫聲給驚醒了。她披頭散發地坐了起來,心髒差點漏掉一拍,這麽快,就要行動了麽?慌忙從床上爬了起來,她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細細聆聽,果不其然,又是幾聲布谷鳥的叫聲,是暗號。環顧了一眼四周,黑漆漆的寝殿裏沒有一個人,侍女們都已經休息了,她提起胡亂地套了一件外套,匆匆地朝門外走去。
莫錦歌有着極好的輕功,不一會,就到了西門禦花園。她隐于花草深處,壓低了聲音,學着布谷鳥的叫聲,一聲一聲,相互應着。
什麽,今夜就要帶慕容南康到西門營地?莫錦歌有些詫異任務來的突然,可是,時間緊迫,又容不得她問為什麽,只得慌忙應了下來。
至少還有一點是好的,她終于可以脫離這個鬼地方,馬上就能見到澤軒了。
待到城門外的布谷聲不再響起,莫錦歌這才舒了一口氣。都已經這麽晚了,慕容南康都已經睡了吧。
月如鈎,莫錦歌發絲淩亂,雙眼通紅地坐在房內,掂了掂手裏的瓷杯,哐當一聲,摔在了地上。應聲而入的,是被驚醒的兩個守夜宮女,一個慌慌張張地跑去了太子的寝殿,一個唯唯諾諾地靠近了莫錦歌。
這個錦歌姑娘,也不知道是怎麽了,每隔一段時間着錦歌姑娘都要瘋了樣的發脾氣,也沒誰招惹她,說瘋就瘋,每次總是喊着要回去,要去找什麽妹妹,仿佛是中了邪一樣,而每次只要一看到太子殿下,她就會莫名其妙的安靜,真是奇怪得很啊。
要不是這錦歌姑娘長得如花似玉,勾了太子的魂,興許早就被皇後娘娘給打死了。
進門的宮女侯在門前,顫顫巍巍地點了燈火,想要上前,又懼怕錦歌的癡癫,猶豫着,腳步進了又退,退了又進。
這也算是莫錦歌想出的辦法吧。待在慕容南康身邊的這段日子,她總是想要離開,有時想着想着就莫名的心煩,摔東西已是經常的事情,只有慕容南康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她才收斂一些,不為別的,就怕他真的有一天厭煩自己了,真的将自己趕走了,那就沒有辦法再幫澤軒什麽了。縱使是千萬個不願意,只要慕容那康一出現,她便會努力地使自己的火爆脾氣平靜下來。
所幸的是,慕容南康從未對此厭倦過,反而只要自己一不開心,他便會第一時間出現,仿佛他就是她的良藥,而侍奉她的宮女也習慣了她這般。
夜已深,他仍舊來了。
“錦歌,錦歌……”他在門外喚她,語氣急切,充滿不盡的擔憂。
心,似乎有些異樣。這一次,我是要送你上絕路的啊,你也來得這麽快……
“殿下……”莫錦歌梨花帶雨,不再像以前一樣冰冷,而是直直撲向了他的懷裏。
“錦……錦歌……”慕容南康顯然是呆住了,他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報弄得不知所措,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張開的雙手緊緊地抱住了倒在他懷裏的莫錦歌,以為她終于被自己打動,內心是無法言語的喜悅。
使了使眼色,目瞪口呆的宮女匆匆退下。慕容南康不相信似地将頭埋進了莫錦歌的頸項,深深地一嗅,不是夢,這就是錦歌的香味,魂牽夢繞。
“錦歌,我終于等到你了。”慕容南康擡起頭,在莫錦歌耳邊輕輕說道,溫熱的氣息讓莫錦歌不由得一顫,沒有反感,反而,有些想哭。
“謝謝你能來。”第一次,莫錦歌發自真心地堆慕容南康說。真的,謝謝你能來,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從不厭煩。
“說什麽呢,錦歌,我一輩子都守着你,你讓我什麽時候來,我一定來。”慕容南康又是一怔,似乎有些接受不了莫錦歌的轉變,這對他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喜訊。他有些羞澀的喃喃,聲音小而輕,回響在莫錦歌的耳邊,異常清楚,“錦歌,你知道麽,我等了好久好久,我好怕這輩子都等不到啊。”
堂堂的南康太子,此刻就像個要不到糖的小孩一般,竟然哽咽了。有溫熱的淚滴在莫錦歌的頸項,滑落,不見,酥酥癢癢,是他的喜極而泣。莫錦歌緩緩地伸出了手,撫上他的背,心裏酸澀,這是感動麽?
她拍了拍他,輕聲說,“錦歌,知道。”
可是,對不起。
“真好,真好……”慕容南康有些語無倫次,他又再次緊緊地抱住了莫錦歌,鼓足了勇氣說道,“錦歌,做我的太子妃好嗎?那樣,以後我就能日日夜夜都守在你身邊了。再也不讓你害怕了。”
“什麽?”莫錦歌沒想到慕容南康冒出了這麽一句,不由得有些慌了神,可是,為什麽,心裏竟然有那麽一絲絲願意。她甩了甩頭,想甩掉這可怕的想法,猛地将慕容南康推開,眼淚嘩嘩地掉了下來,止也止不住,紛擾的的心,她含糊地說話,就連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不,不,我要妹妹,妹妹……”
“那好,我陪你去找你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