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的路上便想見他, 如今宋梁成迎面走過來,若禾心中便無法控制的歡喜起來。
陰暗的巷子裏,只有他的身影落在了若禾眼中。
剛送走沒好氣的翊王, 不好再與蕭骁玩鬧,宋梁成帶着陸昭出了宴客廳, 想着今日一天都沒好好看過若禾, 聽人說她入水救人, 便舍了一衆賓客來尋她。
剛從路邊走過便注意到巷子口堵着的兩個丫鬟,看衣着并不是宋府的丫鬟,又不見她們的主子在何處。
巷子裏傳出一聲老婦人的吼聲, 厲聲呵斥,喊着“賤人”。
正巧他今日心情不順,也想見識見識裏頭是誰家的夫人如此不拘小節, 竟敢在別人家訓斥下人。
走上前去, 離兩個丫鬟還有幾步的距離就看見了被堵在巷子裏的若禾, 沈氏母子一個叫嚣着打人,一個冷眼旁觀不失尴尬,真是上梁不正下梁彎。
叫陸昭候在巷子外不許其他人接近,宋梁成推開兩個弱不禁風的丫鬟, 上前處理這對不知天高地厚的母子。
見是宋家的三郎君來了, 沈母立刻換了一副嘴臉, 滿臉堆笑,“這不是沈家三哥兒嗎?”
“嗯。”宋梁成不搭理她的谄媚, 冷冷的應了一聲便繞開二人走到若禾的身邊。
伸手将她撥到自己身後, 明示了自己是來護人的。沈母看了這情形,嘴角抽搐,假笑都要維持不住了。
男人高大的身影護在她的身前, 就像一道高高的屏障将她與面前的兩個“惡人”清晰的隔離開,若禾不自覺的就攥住了他的一小塊兒衣袖,滿滿的安全感,若不是此刻還有外人在場,她可能會忍不住抱緊宋梁成的胳膊。
宋梁成上下打量沈母,臉色紅潤,不知是剛才罵人時吼地臉紅脖子粗,還是因為被他抓了個現形而羞愧難當。
再看一邊的沈節,他上朝時也曾在宮裏見過,一個做文書編撰的小官,自己都沒正眼瞧過他。
母子兩人一無爵位诰命二無高官厚祿,就這還敢在宋家撒野。
忽略掉不扛事的沈節,宋梁成詢問沈母:“不知發生了何事,值得沈伯母對一個小女子大打出手。”
“這……”
沈母陪笑,問心無愧一般解釋道:“我從花園那邊過來,看見這丫鬟對着吾兒勾勾搭搭,行為不檢,這才上手管教一番,讓她懂懂規矩……”
無論是表情還是話語,都在污蔑若禾,宋梁成皺起了眉頭。
無心聽完她的廢話,硬生打斷,強勢道:“她是我院裏的丫鬟,不懂規矩也是我願意嬌慣着,什麽時候輪到沈伯母來替我管教?”
說罷,又對着沈節諷刺道,“沈公子整日與文書為伴,本該修成個芝蘭玉樹,怎得在外還要躲在伯母身後。我的丫鬟是對是錯你應當最清楚,現下不出來解釋,豈不跟縮頭烏龜一樣。莫不要枉讀了聖賢書。”
宋梁成的官品大出沈節好幾級,在他面前沈節連個大氣兒都不敢出。
張着耳朵聽他諷刺自己,沈節也學着母親低頭陪笑,全然不敢應聲,更不敢将實情抖出,生怕這條命送在宋梁成手上。
訓斥過母子兩人,宋梁成側過頭,問若禾:“你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到了若禾說話的時候,她卻要再三小心。
這不是簡單的說出真相,若是她說了沈節同她的事,豈不是要惹宋梁成生氣,壞了沈節的名聲事小,若是因為這事讓沈氏母子記恨宋梁成,豈不是又給他樹了敵人。
原本就因為宋梁成的為人冰冷,少有能說得上話的,就算是表面裝的一團和氣也好,不能撕破臉。
宋梁成是朝中新銳,想要穩固自己的地位,還得珍惜羽毛。
思慮這許多,若禾開口道:“我與沈公子在此只是偶然遇上了,并未逾矩,應當是沈大娘子誤會了。”
這話倒叫沈母吃驚,本以為小丫鬟有了主子撐場會反咬,沒想到她方才的事只字不提。
“原來如此,是我老眼昏花誤會了。”沈母連連幫腔,只想趕緊離開。
聽完若禾的話,沈節慢慢擡起了頭,心想這個女子在這種時候還要為他的名聲着想,實在賢良,莫不是也對他……想到這裏,他看向若禾的眼神更是多了幾般柔情。
宋梁成對若禾說的話有幾分懷疑,只是看到沈節那不老實的眼睛的時候,不自覺的就攥緊了拳頭,直想把他的眼睛摳下來。
既然若禾都不追究,宋梁成也沒什麽好說的,只得讓沈氏母子離開。
只是他們走了,若禾卻走不得。
宋梁成大力将人拉進一旁的庫房中,因為今日客人送禮需要清點後入庫,一間空庫房早上便打開了。
門栓一挂,若禾心裏邊咯噔一聲。
害怕他又要作出那樣逾矩的行為,若禾雙手護在胸前,緊張地呼吸都急促起來,她是想見宋梁成,但不是想跟他變成現在這樣,身子都貼到一起了,實在不合規矩……
宋梁成低聲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以為能騙過我?”
小丫頭學會騙人了。
比起這件事,更讓他生氣的是沈節看向她的那種眼神,□□裸的愛慕。丫頭是他的人,怎麽能被別的男人多看一眼。
若禾有些心虛,她不該騙宋梁成的。
宋梁成本來就敏感又多疑,自己作為他的心腹,說謊這種事真的是一次都做不得。
不敢辜負他的信任,若禾小聲道:“我同你講的話,公子能不生氣嗎?”
宋梁成低頭看着她心虛的模樣。
看來是一件會讓他生氣的事。
伸手将她的腰身摟住,大手撫上那柔軟苗條的側腰,垂下頭,□□的下巴便靠在她肩上,對着小巧的耳朵輕輕呼氣,感受到她在自己懷中羞澀地縮緊了身子。
“丫頭,不要消磨我的耐心。”
被他抵在門上如此挑弄,比起初始的抗拒,若禾心底更多的是羞赧。溫熱的吐息就在耳邊,聽着宋梁成的低語,她腿都要軟了。
這簡直是對她殘酷的考驗。
若禾實在受不住,只得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講給他聽,連沈節告白時說的話都一字不落的轉述出來。
本以為說完這些,宋梁成就會放她離開,沒成想他漸漸瞪大了眼睛,布滿血絲,死死的盯着她,仿佛化身野獸一般,壓抑着即将洶湧而出的殺意,咬着字問:“你喜歡他?”
“沒有的事!”若禾大聲回答,生怕自己一個回慢了會被他一口吃掉。
“沈節想得到你,若是他有意,你是不是會跟他走,是不是就想逃離我的身邊。”言語多了幾分狠厲,宋梁成腦中已經想了千百種方法弄死他,然後把他那雙肮髒的眼睛挖出來。
圍着自己的手臂逐漸箍緊,若禾有些透不過氣來,再看宋梁成,眼睛都要變成紅色的了,就像瘋魔了一般,實在駭人。
若禾擡手晃着他的肩,“公子,公子!”不住的喚他依舊得不到回應。
情急之下,若禾無可奈何,出聲喊他。
“宋梁成!”
丫頭叫了他的名字。
宋梁成聽見了她靈動又可愛的聲音,這是若禾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看他一雙鳳眼恢複清明,若禾下意識将手環上他的腰,那急躁的心跳就在她的耳邊,若禾有些心疼。
自己什麽時候成為了他的執念。
輕撫他的後背,柔聲道:“宋梁成,我不離開你,我說過永遠不會離開你,我不會騙你的。”
緊繃的手臂漸漸放松,宋梁成抱着懷中的人久久不願放開,多想時間就停留在這一瞬間,這世間只有他們兩個人,永遠不會分開。
兩顆心在這一刻短暫的溫存。
沈氏母子都離開巷子好久了,主仆兩人才從裏面姍姍走來,陸昭看着女兒家紅撲撲的臉蛋,也猜想兩人去做了什麽親密接觸。
若禾羞的不敢看宋梁成,她方才直呼了他的名字,還說出那樣肉麻的話。
會不會讓他以為自己喜歡他?
她不能喜歡宋梁成。
是不喜歡嗎?
即便她在心裏一次又一次地重複着否定的回答,心尖上的小角落還是有一個活躍的聲音在蹦跳,歡快的叫喊着:“喜歡!喜歡他!”
就算她極力忽視,也掩蓋不住內心的情感。但是為了他好,也為了自己好,絕對絕對不會說喜歡的!
——
宴席結束,若禾前去幫着收拾。
打掃到一半,來了一個丫鬟,說是老太太有事相告,傳她過去。
若禾記得她是宋蘭身邊的月兒,自然相信她說的話,只是想不明白,好端端的老太太做什麽要傳她。
跟着月兒去老太太的和寧堂,一路上若禾忍不住在想,究竟是好事壞事。
糾結到最後,只剩下一種可能。
難不成是她與宋梁成之間的事敗露了?
忐忑不安,走到和寧堂外,月兒客客氣氣請她進去,倒不像是在傳丫鬟,有點像請姑娘的意思。
走進去,入目是樸素的木質家具,還有些老太太親手種植的綠植。
拐過典雅的山水屏風後,看到老太太坐在主位上,一旁是宋蘭坐在側位,兩個人都齊齊的看向她,目光竟是說不上來的……親切。
月兒在背後幫她關上了門。
屋裏只有她們三個,還有老太太的貼身使婆,以及宋蘭的貼身丫鬟月兒。
這陣仗讓若禾不明所以,走上前去,按照規矩要給兩人跪下,被宋蘭起身阻止。喚月兒搬了椅子給她坐。
若禾坐在椅子上,老太太和宋蘭便挨着問她問題。
問問題前老太太給她喂了一顆定心丸,“今日我們要問的事關乎你今後的人生,我知道你同三郎那孩子要好,今日的事并不提及他,你一定要如實作答。”
跟宋梁成無關,若禾終于放下心來。
宋蘭:“我知道你叫若禾,你可有其他的親人,叫什麽名字,是做什麽的?”
“我娘親叫棠梨,給人做些粗活,還有一個嬸娘叫陳心,是做糕點的廚子。”
聽過回答,宋蘭轉頭看向老太太,老太太點點頭,激動地呢喃兩句,“對得上,對得上。”
“我再問你,你今年多大,在六歲那年有沒有遭過什麽難?”
“今年十五了,娘親說我在六歲的時候差點被水淹死了,後來她就教會了我游泳。”說起娘親,若禾總有些傷感,人都不在了,還給她留了這些本領,受益終生。
“你的娘親可否留給你什麽信物?”
信物?若禾想了想,“娘親給我留了一盒首飾,我留着做念想,便從沒用過。”
聽到這裏,老太太激動的問道,“能讓我們看看嗎?”
面前這兩人在前世都待她很好,若禾也不對她們設防,便同意讓她們看看。
告知箱子的位置,月兒去庭霜院取。
首飾抱了過來,老太太打開盒子,陌生的首飾裏面夾雜着從前長樂公主喜歡的配飾,終于下定決斷。
擡手将若禾喚到跟前,“娃娃呀,這些年在外讓你受苦了。”
若禾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宋蘭起身同她說,“你的母親棠梨原本是長樂公主身邊的貼身女使,而你的嬸娘陳心是從前公主府中的一名廚娘。”
“當初長樂公主與江嵩江侯爺乘船回蘇州,不曾想在江上遇難,他們的女兒失蹤了九年,便是你啊。”
什麽?
若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腦中完全沒有六歲之前的記憶,但是聽到宋蘭的話,一直困擾她的問題也得到了解答。
為什麽娘親和嬸娘一定要北上,要她來卞京;為什麽她們教自己的東西比大家閨秀學的還要多;為什麽她們失去一切,受盡屈辱也要供養自己長大。
那兩個撐起了她半個童年的女人,救了她的命,也教會了她生存之道。
老太太接話道:“江嵩的母親是我的姐姐,所以你該叫我舅姥姥,你同大郎他們,應當以表兄妹稱呼。”
若禾慢慢回過神來,眼中盈滿了淚水。是因為已經死去的娘親,還是因為有了新的家人呢?
親人間的久別重逢格外惹淚,宋蘭也忍不住哭出聲來,心疼小表妹在外流落這些年受的苦。帶着哭腔輕聲安慰道:“別怕,日後你就有家人了。”
“對。”老太太上前幫她抹抹眼淚,“我明日便進宮,将此事奏禀皇後,恢複你的名分。”
若禾只是低頭哭着,眼睛都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