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天氣晴的很好,一簇蔟如雪般的柳絮在蒼翠紅芳中飄揚,微風一吹倒有種下雪的溫軟舒适。
安才人和靜貴人在禦花園賞花,兩人正賞着零零散散的柳絮,忽然瞧見了魏莺莺從東側的小路朝着德陽宮的方向走。
溫才人笑站在一顆梨花樹旁,朝着靜貴人道:“魏氏封了貴人,又有皇上恩寵,這氣色倒是一天比一天的潤澤明豔了。”
靜貴人笑了笑,“她原本生的就比旁人明媚。”
靜貴人與莺莺沒有交惡,只不過因為皇後李柔靜的幾句威脅的話,所以她不敢貿貿然與莺莺走近。
溫才人走近靜貴人,微微皺眉,神色帶着濃烈的羨慕,“我倒是羨慕她的很,盡管皇後不讓咱們接近她,但人家還是最受皇上寵愛的那個。”
“羨慕就生嫉妒。”靜貴人看向溫才人,“在這後宮越是受寵,處境越是危險。尤其是在李皇後跟前……”
“李皇後……的确……”溫才人喃喃一句,目光朝着李柔靜居住的長樂宮斜睨一眼。
李柔靜坐在石凳上,将宮女親手采摘的花瓣一朵朵的放入小石臼,随後用手中光滑的石杵一下一下的敲着石臼,小石杵一落,臼內的桃花花汁一下就溢了出來。
待出了桃花花汁後,李柔靜吩咐徐嬷嬷拿紗布過濾取汁,徐嬷嬷見她擺弄那些太醫院送來的藥材,忙道:“娘娘,這些粗重的活兒,我們來便是了,這些藥材硬的很,您若上手兒定會傷了筋骨。”
說這話時,身後的人蔸然停下腳步,李柔靜轉身看到來的人是她心心念念的皇上,忙放下小石杵給簫晏行禮。
“做胭脂?”
“嗯。”
“內務府送的不夠?”
李柔靜将手藏在身後,垂下眉眼,極為溫雅賢淑道:“內務府的胭脂偏幹性,那日瞧見魏妹妹臉上有些起皮,而臣妾正好會些胭脂膏子的調制法子,想着親手做些,送給魏妹妹。”
日光柔和,淺淺地籠罩在李柔靜身上,她說的語氣誠懇,唇角噙着溫善的淺笑,賢淑識大體又帶了一種讓人呵護的雅氣。
簫晏眉頭微微一皺,掃了一眼李柔靜那雙滿是桃花汁的手兒,道:“你是皇後,尊不侍卑。”
李柔靜心裏一緊,面上卻依舊賢淑退讓,“魏妹妹伺候皇上辛苦,臣妾送給她,也是為了讓她能好好伺候皇上,臣妾只盼着皇上好。”
“嗯,皇後有心了。”簫晏掃了桌上的桃花汁,随後收回目光朝着李柔靜道:“前陣子高麗進貢了一架珊瑚屏風,最适合你,一會子鄧通會給你送來。”
李柔靜許久未曾聽到他這般溫和,忙要走過去,卻見禦書房的小太監跑了過來,“皇上,林大人來了。”
簫晏點點頭,朝着李柔靜道:“朕有朝事。”
李柔靜恭敬地側身行禮,一臉溫和端方地目送簫晏離開。
簫晏剛出門,徐嬷嬷便有些沉不住氣,“娘娘,您怎麽能給魏氏那個賤人調制胭脂膏子,早知道是給那個賤人調制的,老奴就往裏面撒二錢砒’霜。”
李柔靜轉身用銀剔子撥了撥那些桃花汁,唇邊噙着淺淺的笑,“嬷嬷難道沒聽見皇上說的尊不侍卑?”
徐嬷嬷一怔,随後卻又與李柔靜相視一笑。
“本宮越是這般壓低了身子去對魏莺莺,皇上對本宮就越愧疚。”李柔靜擡起銀剔子,看着鮮紅的桃花汁一滴滴落在桌上,“魏氏為妾,是卑賤之身,而本宮的家世和身份才是唯一可與皇上匹配的。”
徐嬷嬷忙笑道,“說的正是,論起身份,她魏氏比您差了一千萬個段位。”
李柔靜将銀剔子扔下,朝着徐嬷嬷道:“去,吩咐人,把胭脂膏子調制出來。”
徐嬷嬷道:“您不親手制了?”
“今日初一,本宮知道皇上要來,才調制這胭脂膏子。”李柔靜掃了徐嬷嬷一眼,“你以為本宮當真會給魏氏做胭脂?”
徐嬷嬷笑着點頭,忙傳了宮女來做接下來的調制工序。
待到了晚膳時分,魏莺莺正要去長樂宮給李柔靜請安,就見木小寒小步跑進來,道:“娘娘,皇後來了。”
魏莺莺放下手裏的庶子,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她怎麽會來德陽宮?
不過,鴻門宴也好,旁的也罷,不管李柔靜此次來是何意,她只能笑臉相迎。
魏莺莺出門,忙要給李柔靜行禮,卻被她溫善地扶起,唇邊噙着淺笑,“聽說妹妹被梅心苑的廢妃驚吓到了,本宮心裏擔心,過來看看。”
李柔靜就是這樣,心裏多恨,臉面上永遠都是挂着溫善親和,就像是這淺笑,暖的好像是春日的陽光。
魏莺莺看着她笑的暖的發膩的笑容,不由微微蹙眉,她這幅笑容可掬的歡喜模樣委實不應該。
“那日瞧見妹妹臉上有些起皮,姐姐親手調了些桃花汁胭脂。”李柔靜從徐嬷嬷手中拿過那盒子新調制的胭脂膏子,按到魏莺莺手中。
魏莺莺看着那盒紅豔的胭脂膏子,覺得這胭脂膏子有蹊跷。
李柔靜卻渾不在意魏莺莺那懷疑的神情,因為她已經摸透了簫晏的心思。
那句尊不侍卑,打消了她的一切不安。
這魏莺莺原本為兵部侍郎之女,可是現在兵部侍郎深陷牢獄之災。而皇上大權在握,是大梁的天子,想要弄出魏莺莺父親來,那就是一句話的事兒,可是他沒有。
且與她強調了尊不侍卑這四個字。
李柔靜笑着握着魏莺莺的手,一雙大大的眼睛盯着魏莺莺的臉兒,“妹妹生的好顏色。”
嘴裏誇着,心裏卻暗自嘲諷,好顏色也比不過皇權的權衡。
簫晏的尊貴只有她李柔靜的家世可匹配,這魏莺莺身卑下賤,簫晏永遠不會讓魏莺莺坐上鳳位。
她知道了這個點,就深切明白自己作為正妻的尊嚴,妻拿捏妾,自然是得心應手的,不是嗎?
至于讓魏莺莺搬到中安宮,那也完全沒必要了。
“給妹妹送這盒胭脂,也并非全為了妹妹的臉起皮兒,更重要的是晉陽公主喜歡着桃花汁胭脂的顏色。”李柔靜掃了莺莺一眼,唇角噙着笑,淡淡一句。
“晉陽公主?”魏莺莺喃喃一句。
“這是先前的舊事了,你進宮晚并不知道此事。”李柔靜看着德陽宮的紅幢綠瓦,淡淡的提起了晉陽公主的舊年歲事。
那年,簫晏才五歲,被宮妃陷害染了瘟疫。先帝怕瘟疫禍及宮中,便差人将簫晏移到了行宮,而自動請旨去照顧的,就是他的姑姑晉陽公主。
也是因着這樁緣故,簫晏對晉陽公主很是敬重。
而七日後,便是晉陽公主的壽辰,李柔靜是想帶着魏莺莺去參加晉陽公主的壽辰宴會。
魏莺莺只聽到這裏,便明白其中的緣故了,恐怕李柔靜是打起了晉陽公主的主意。
想要通過晉陽公主在簫晏跟前美言幾句,來獲聖眷。
而之所以叫上自己,不過是想利用自己,在晉陽公主跟前裝的可憐一些。
魏莺莺垂眸,用帕子微微遮了遮唇。
說實在的,她從未想過要坐上鳳位,她從未想過要奪李柔靜的皇後之位。後宮雖不是前朝,但是後宮與前朝有有着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潛在關聯,盡管簫晏是帝王,可是作為一個極為冷靜睿智的帝王,不會為了美色,而犧牲朝綱。
她都清楚,也很明白,可是當自己真正去面對時,她才明白舅母王氏說的那些後宮之争,帝王之愛。
這個地方,那就算不争,也有暗潮将你推在那個位置上。
逃不開,避不掉。
魏莺莺看着李柔靜離開的背影,不由微微嘆氣。
***
七日似乎轉眼就過去了,魏莺莺随李柔靜在晌午前趕到了晉陽公主府。
魏莺莺随着一行人等繼續往前,過了影壁,入眼的便是金碧輝煌,斑斓絢麗,因為是壽宴的關系,院子的梨花樹上挂了許多紅绫羅,瞧着極為喜慶惹眼。
李柔靜帶着魏莺莺進了正殿,待過門檻兒時,李柔靜朝她道:“公主不問你,你就要少說話。”
魏莺莺點點頭,剛進門,便見晉陽公主一身華貴的端坐在檀木椅上,窗邊茶幾、博古閣上都滿擺了各種奇珍,比外面更為珠光寶氣,華貴的近乎不真實。
正恍惚間,聽李柔靜笑道:“做了些米糕,添了些紅棗,您啊胃口不好,要多吃些容易克化的。”
晉陽公主年紀大了喜歡熱鬧,又見慣了那些奇珍異寶,所以見李柔靜帶了貼心的米糕,且是親手做的,便很是歡喜。
“本宮年紀大了,霄兒常年在疆場,本宮日日盼着你們來,今個兒本宮瞧不見晏兒,瞧見你也是一樣的。”晉陽公主和氣地握住李柔靜的手,輕輕拍了拍,“你既是來了,便留在府裏小住幾日,本宮給晏兒寫封書信,料想他也不會為難了去。”
李柔靜聽了自然是歡喜,她把宮裏一些有趣的事情說與晉陽公主聽,見合晉陽公主心意,便也編出些話旁的事兒來逗晉陽公主開心。
剛說到宮裏的貓狗,忽聽外面熱熱鬧鬧的,有小姑娘的吵嚷聲。
晉陽公主聽了,忙朝着一側的嬷嬷問,嬷嬷笑了笑,這聲音,瞧着是表小姐來了。
那嬷嬷說的表小姐不是旁人,而是晉陽公主的親姐華陽公主的女兒倪琳,華陽公主早逝,這倪琳便被晉陽公主養在身邊,晉陽公主對她可是極為疼愛。
正說着,忽見一少女進門,一雙如水澄澈的眼睛,皮膚很白,發上別着一只小小的海棠花玉簪,顯得極為玉雪可愛。
晉陽公主見到倪琳,忙笑着朝她打招呼示意倪琳過去。
“你此番去燕歸山玩的倒是開心,我這做姨母的可是擔心你不少日子。”晉陽公主嗔了倪琳一眼,卻是伸手摸摸倪琳的發心,極為疼愛。
倪琳微微皺眉,表情極為委屈,小腦袋靠在晉陽公主懷裏,“姨母哪裏知道,琳兒此去燕歸山是想去給姨母祈福的,只是那船窄颠簸,我又暈船,頭疼惡心的要命,哪有那等開心暢快。”
晉陽公主聽了那句為她祈福,心裏更是開心,“改日,本宮給你配一艘大船,讓你如履平地,吃玩個開心。”
倪琳笑着點頭,而再次擡眼那刻,卻看到坐在角落故意隐蔽自己的魏莺莺。
倪琳起身,走到魏莺莺的跟前,一雙明澈的眸子上下打量了魏莺莺幾眼,随後朝着晉陽公主俏皮道:“姨母,這是誰?琳兒怎麽不記得有這麽一個美人?”
聽到倪琳說,晉陽公主這才想起李柔靜方才提到了魏氏。
晉陽公主看向李柔靜,李柔靜忙笑笑道:“這是宮裏新封的妹妹,想着公主壽辰,一起來為公主慶賀慶賀。”
原本倪琳還挺開心的,只是聽到是新封的宮妃,一張臉兒迅速冷了下來,目光帶着挑剔,掃過魏莺莺,随後話鋒一轉,嘲諷道:“呦,仔細這麽一瞧,也不好看,真論起來還是柔靜姐姐端莊高貴。”
說完,倪琳朝着李柔靜低低道:“柔靜姐姐是皇後,何必讨好一個妾!?”
倪琳自幼被晉陽公主嬌慣,最讨厭的就是長得好看的姑娘,尤其是被簫晏喜歡的好看姑娘。
旁人不知,李柔靜卻知道倪琳私下極為愛慕簫晏,所以故意強調了是皇上新封的妃子。
這樣,她不出手,光倪琳那等小性子就羞辱魏莺莺,羞辱個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