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舌
翌日,謝可陽睡到午時起身。
今兒是個豔陽天,氣溫回暖,金燦燦日光灑在窗棂。
小星子扛着幾床棉絮到院子裏晾曬,路過榻邊瞧見謝可陽睜着眼睛,神色憔悴。
“小姐,你怎麽了?”小星子靠在榻前疑惑地問。
謝可陽眨了眨濕潤的眼睛,撇着嘴角,“我夢見懷陽王在皇上面前告發我,哥哥親自押送我前往刑場,我哭得撕心裂肺求他放過我,他竟然說我該死!”
小星子嗤笑一聲,“小姐,你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大少爺怎會對你那麽狠心。”
“他怎麽不會?”
小星子收斂笑容,說道:“小姐你怕是多慮了,今日辰時不到懷陽王就遣侍衛給你送來了安神之物,是一只繡工極精的香囊,裝着好些名貴藥材呢。”
“你說裏面會不會有慢性毒藥?”
“小姐!你想什麽呢,懷陽王聽說你昨日受了驚吓才遣人送來。”
謝可陽自知草木皆兵,懷陽王就算要收拾她也不會用這麽低劣手段,早知昨日在涼亭就不該因為那侍衛一走了之,或許自己順理成章道個歉關系還能緩和些。
如今在謝可陽看來,懷陽王所做一切都是“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午膳随便吃了些東西,謝可陽回到房中逗弄鹦鹉。
這小東西記仇得很,被她揪掉一根羽毛見面就要大罵兩句“滾犢子滾犢子”,謝可陽氣急敗壞,懷陽王要報複她、欺負她就算了,畢竟咎由自取,你這臭鳥居然還敢欺負她?
謝可陽和鹦鹉對罵半晌,心裏非但沒有覺得好受,反而更郁悶了。
果真虎落平陽被犬欺,龍游淺談遭蝦戲!什麽阿貓阿狗都敢欺負到她頭上了?
于是,謝可陽靈機一動,口氣惡劣:“對不起!”
鹦鹉罵罵咧咧:“對不起!”
“王爺,我知道錯了!”
“王爺我知道錯了!”
“對不起!”
“對不起!”
“王爺我知道錯了!”
“王爺我知道錯了!”
如此對話重複不下一百遍,謝可陽神清氣爽把小星子喊進屋中。
“你逗逗它。”謝可陽嘚瑟道。
小星子不明所以,用手戳了戳鹦鹉的翅膀。
“對不起!”
“王爺我知道錯了!”
鹦鹉脾氣大得很,聲音尖銳又洪亮。
“小姐,你這是……”小星子面露疑惑。
謝可陽想到一個絕佳辦法,趕緊讓小星子将鹦鹉關進鳥籠,帶着鹦鹉坐上馬車前往青樓食肆。
彼時蘇嬌嬌正臭着臉坐在櫃臺後面,看見謝可陽容光煥發走進食肆,眼睛頓時亮了幾分。
“軟軟,你怎麽來了?”
謝可陽朝她晃了晃手裏的鳥籠,“我想到辦法了!找個房間我跟你細說。”
“好啊!”
蘇嬌嬌将她帶進後院,瞧見她滿臉喜色,好奇道:“你想到什麽辦法了?”
謝可陽關好門窗,将鳥籠打開,“你逗逗它。”
蘇嬌嬌逗貓逗狗似的彈了下舌頭,鹦鹉飛出鳥籠,罵罵咧咧:“對不起!王爺我知道錯了!”
“對不起!王爺我知道錯了!”
鹦鹉在屋中亂飛,一邊叫嚷着。
蘇嬌嬌怔了怔,“謝可陽你聰明啊!讓鹦鹉替你道歉?”
謝可陽叉腰大笑,“我打算先将鹦鹉送給懷陽王,然後自己再登門道歉,讓他深切感受到我誠懇的歉意!”
“可是,這玩意兒脾氣比你還大,你就不怕它再去把懷陽王得罪了?”
擔心謝可陽閉門不出在家無趣,蘇嬌嬌特意挑了一只全京城脾氣最大的鹦鹉,讓它陪謝可陽解悶。
“這倒是。”謝可陽微微皺起眉頭,這些日子她幾乎每天都要和鹦鹉吵架,這臭鳥嘴皮子比她還厲害。
“再重新買一只?”蘇嬌嬌提議道。
謝可陽有些不願意,“我花了兩個時辰教會它,嘴唇都快說破皮了。”
“那怎麽辦?”
謝可陽神色沉着,“我要馴服它。”
“怎麽馴服?”
“給它買吃的。”
蘇嬌嬌擰着眉頭,“你這不是馴服,是賄賂。”
“那要怎麽馴服嘛?”
“不聽話就打。”
謝可陽搖頭,“不行,我不小心揪掉它一根毛就罵了我好幾天呢。”
蘇嬌嬌嘆息道:“那就試試賄賂?”
“鹦鹉喜歡吃什麽?”
“小米和水果,它嘴叼得很,水果只吃最甜的地方。”
“那行,我讓小二準備些水果來。”
“等等,你不覺得有點安靜嗎?”
“的确……”
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鹦鹉呢?!”
謝可陽在房間尋找一圈,不見鹦鹉蹤影,只是事先關好的窗戶被撞開了一條縫隙。
“它溜出去了?”
謝可陽頓時怒不可遏,這臭鳥被她好吃好喝供着,終于到了它回報自己的時候,竟然想這麽一走了之?
謝可陽猛地推開窗戶,看見一只鹦鹉停在屋檐上,擡首挺胸,優哉游哉地踱步,氣不打一處來,“你給我站住!”
鹦鹉擡起下巴,略帶鄙夷地掃她一眼。
“臭鳥!別讓我抓到你,不然把毛給你拔光!”
謝可陽沒時間從門口繞到屋後,想着四下無人幹脆拉過一張椅子,提起裙擺踩着椅子翻出窗戶,“你給我等着!”
“謝可陽,等等……”蘇嬌嬌想阻止謝可陽,可惜已經來不及。
好在窗戶離地面不高,謝可陽輕輕跳下去,撈起袖子直奔鹦鹉而去。
鹦鹉見她靠近,立刻振翅而飛,身體掠過屋檐,飛到右邊閣樓上。
“站住!”謝可陽大步追上去,瞧見它飛上閣樓窗戶,忽然落在一只白皙手背上。
謝可陽動作一頓,沒來得及看是誰,大聲道:“兄臺,你先幫我抓住它!”
蘇嬌嬌從房門繞到屋後,正巧看到這一幕,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謝姑娘小心些,莫着急,我幫你抓住它。”
清泉般的聲音讓謝可陽神色微怔,拴在鹦鹉身上的目光終于舍得往上移動一寸,看清了那位兄臺的面容,好巧不巧,就是陰魂不散的懷陽王。
肖培風輕撫着鹦鹉的腦袋,鳳眼微眯,笑容和煦。
今日他穿着一身墨色錦緞,越發襯得皮膚白皙,相貌俊逸。
謝可陽心髒瞬間提到嗓子眼,懷陽王為何會在此處?蘇嬌嬌為何沒提前告訴她?
她側頭看向蘇嬌嬌,後者苦着臉一言不發。
“臣女謝可陽見過王爺。”謝可陽硬着頭皮拂了拂身。
“無需多禮,這鹦鹉是謝姑娘的愛寵?”
那可恨鹦鹉安分待在肖培風手中,迎合他的動作微微仰起頭,惬意眯起眼睛。
謝可陽福至心靈,“王爺,你逗逗它?”
她正愁沒有機會把鹦鹉送給對方呢,沒想到這臭鳥倒是個會認主的東西,對懷陽王頗為溫順。
肖培風擡起修長兩指,逗弄鹦鹉下巴,“這樣?”
臭鳥非但沒有發怒,反而十分享受。
謝可陽:“?”
姑奶奶好吃好喝供着你,平常半分好臉色不肯給,碰一下就破口大罵,怎麽到了懷陽王手裏就予求予取?難不成愛美之心臭鳥也有之?
“倒是乖巧溫順。”肖培風玉白手指撥了撥鹦鹉的喙,感嘆道。
“胡說……”謝可陽下意識脫口而出,反應過來又覺得自己不該這麽跟懷陽王說話。
好在對方并未在意,笑問:“難道不是如此?”
謝可陽控訴道:“不是!我好吃好喝供着它,平常都不讓我碰一下,一碰就罵我!前幾日還啄傷了我呢。”
肖培風瞧着手背上的鹦鹉,眸色淺淺,“是嗎?”
他手指撬開鹦鹉的喙,語氣略帶疑惑:“為何不聽謝姑娘的話?”
鹦鹉仿佛受到威脅,想啄他不知為何有些膽怯,只是振翅往後躲了躲。
“遇到謝姑娘這樣的主人實屬不易,為何令她不快?”
聽上去好似單純疑惑,可是莫名有種壓迫感,骨節分明的手指壓着鹦鹉的下喙,指腹幾乎碰到舌尖。
臭鳥可憐巴巴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間,謝可陽覺得十分可憐,更可憐的是,或許在不久将來自己就會成為他掌中的“鹦鹉”。
“王爺,勞煩您将它還給我。”謝可陽嗫嚅道。
她有種莫名直覺,眼前這個看上去溫和如玉的男人實際非常危險。
肖培風道:“謝姑娘,培風自幼喜愛飼養鳥獸,若它不聽話,不如我幫你馴養幾日?待它聽話些再交還與你,以免日後被它所傷。”
謝可陽詫異道:“你養過鹦鹉?”
“不止,養過最多是白鴿。”
謝可陽半信半疑點頭,她遲疑片刻,又說:“多謝王爺今早派人送來的安神香囊。”
“無妨。”肖培風眼神掃過她腰間,停頓片刻。
謝可陽心中“咯噔”一聲,完了,懷陽王送的香囊她怎麽敢戴在身上?早就扔到不知那個旮旯角。
“王爺送的香囊臣女定當悉心保管。”謝可陽幹笑道。
“謝姑娘受了驚吓,香囊還是貼身佩戴比較好,空閑置放反而丢了作用。”
“王爺說得是,臣女一定牢記于心。”
懷陽王敢這樣說,香囊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謝可陽決定回去就找出來随身攜帶。
“那鹦鹉培風替你馴養幾日,待它聽話些再親自送回去。”肖培風道。
謝可陽猶豫道:“王爺,不知您打算如何馴養它?”
“将它留在身邊,對它嚴厲一些,它自然會念起謝姑娘的好。”
謝可陽似懂非懂點頭,悄悄瞟了懷陽王兩眼,或許真的記吃不記打,分明聽見了他和蘇嬌嬌那番對話,也感覺到他是個很危險的人,但是看見這樣溫和、善解人意的一面,謝可陽依舊在反思自己是不是誤會了他。
或許不用等鹦鹉先向他道歉,趁此機會把話說明白吧?
“王爺……”
“王爺,您久等了。”
謝可陽剛說出兩個字,一道熟悉女聲就從閣樓傳來,讓她一愣。
孫思曉?
她為何會與懷陽王一同用膳?
這兩人與謝可陽都有仇,難不成在商量如何一起收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