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六
赦天低頭, 湊近嗅了嗅，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收到花，血瞳溢出幾絲笑意, 問圓夢：“卡布奇諾玫瑰？”
圓夢系統拿出它小言文十級愛好者的素養, 輕咳兩聲, 正經中帶點揶揄：“意思是不期而遇，溫柔的愛, 也有幸運降臨的寓意。我在想路遙會不會也翻了我以前看的小說, 不過一般都是男生送給喜歡的女生哦。啧啧啧, 你現在在她心中的形象是不是有點微妙？”
赦天修長的手指輕撚束在花枝外的緞帶, 自動屏蔽後面那些不中聽的話, 只記住“不期而遇，溫柔的愛”幾個字，眸光閃閃。
圓夢系統暗自搖頭, 正牌宿主确實如店主所言。
笨笨的, 清澈愚蠢很好騙。
難怪她要它多學習, 統統心裏發愁，要是店主不來, 它和陸銘潇怕是要坐一輩子牢了。
圓夢系統嘆口氣, 又道：“也不知道店主現在在哪裏, 想接你走, 怕是得把梵天幹掉。不知道能不能打贏呢！”
赦天：“你不是說她比梵天厲害一點點？”
圓夢系統：“說實話哈，我覺得店主的天賦不在打架，關鍵時刻也能打，畢竟神力碾壓, 技能也多。只是她好像不是很喜歡打架，而且對手是梵天, 老奸巨猾，店主的對戰經驗太少了。”
赦天沉默片刻，淡淡道：“我能打。”
成為弑神多年，祂遇到不少打架弱雞的神，也有很多神力強悍且戰鬥技能滿點的神明，并不是每一次出任務都很輕松。
數千年來，赦天一直在弑殺失職神明，神力、戰力在至高神殿的神明中，絕對位列前排。
前提是祂的神骨完整、神格穩固、神力尚在。
圓夢系統：“咱們還是老實等路遙來接罷。所幸你的監神不會打架，但是三個神位足以彌補這一點。”
赦天：“……”
神位代表路遙受到的信仰足以支撐她坐穩三個大主神之位，何嘗不是一種強無敵。
圓夢系統至今都想不明白為何兢兢業業開店就能收獲那樣多信仰，路遙對神道的理解，和神魔界完全不一樣。
一神一統有一搭沒一搭聊着，桑格卻是停在原地，回身去看強運和雪稚：“大人，還繼續嗎？”
既是梵天神谕，就算桑格明顯感覺到不妙，也不敢主動放棄。
雪稚和強運沒說話，但意思很明顯。
桑格硬着頭皮重新取了一把刀，切魂刀已經損毀，現下祂拿得是最初挑選的那把小刀。
然而距離赦天兩米遠，還未有動作，桑格突然渾身一軟，取骨刀掉落在地，祂前傾跪倒在地，雙手緊緊扣住脖頸，臉色鐵青，猶如被扼住呼吸。
強運和雪稚欲上前查看，卻無法近身。
兩人被幽冷強悍的神力震懾在原地，只能眼睜睜看着桑格痛苦的滿地打滾。
大約過了兩分鐘，桑格突然直身坐起，撿起地上的取骨刀，撕開衣袍，對準自己的肋骨紮下去，片刻後生生取出一截自己的骨頭，癫狂大笑。
強運和雪稚愣在當場，無形威壓彌散在整個空間，迫得兩人呼吸凝滞，背後冷汗淋淋。
從未見過如此可怖的監神，不現身就可裁奪身有神階的神官，且手段殘忍，确是天魔無疑。
取骨和取血的事無疾而終，強運幾人匆匆離開伏神殿。
祂們或許完全低估了天書預言的警示，将要臨世的天魔，确有可能比肩梵天，神魔界必将迎來巨大動蕩。
此前的部署實在松散，強運走出伏神殿立刻召集衆神到議事殿，重新商議搜捕天魔。
桑格被送回醫神殿，又是一陣兵荒馬亂，關于天魔的傳言越發驚悚駭人。
***
不名村，鑒心湖畔。
花店店門大開，路遙坐在門邊，身前放置一桶鮮花，她正切切剪剪，做訂單。
安緒匆匆跑來時就看到這樣一幅場景，坐落在山水湖光之間的小店，門口坐着一位正在忙碌的女性，鮮嫩的花枝被她捏在手裏修修剪剪，錯落擺放，又用好看的軟紙包裹，紮成引人眼球的花束。
路遙隔老遠就看見從荒涼小道跑來的人，來人與寂尾穿着一致，估計也是修道院的神學徒。
沒想到口碑效應這麽快就有反饋，路遙不慌不忙，等來人走近，揚聲招呼：“可是要買花？”
安緒站在花店門口，安靜地打量片刻，點頭走進店裏：“嗯，我想買花。”
安緒是十歲那年突然有了神道眼，他以前就知道凡靈眼與神道眼看到的世界截然不同。
世間有些事是知道為好，也有一些事是不知道為妙。
有時候人知道得越多，獲得的越多，往後的喪失感就越強烈。
比望而難得更殘忍的事是得到再失去。
安緒從未對旁人說過，他對成神其實并不執着，時常懷念未曾擁有神道眼之前的人生。
可神魔界的凡靈，無不向往神道眼。
畢竟擁有神道眼，就有成神的可能。
安緒在店裏流連片刻，停在花架前，望着迷你花盆裏肉乎乎的多肉植物出神。
神魔界有鮮花綠植，他卻沒見過這種不起眼又喜人的植物。
路遙做完訂單，起身收拾，随口道：“你喜歡多肉啊？”
安緒伸出手指，輕輕撫摸綠植肉嘟嘟的葉片，目光柔軟：“只是覺得它們很可愛。”
路遙篤定：“那就是喜歡。多肉不貴，一簽兩盆。”
安緒有些意外，其實在他心裏也算貴。
畢竟和衣食無關，又于修行無益，只因一時覺得有趣就花錢，頗有點玩物喪志的意味。
路遙也不勸，給小姬發了條消息，叫他過來取花，再送到各店客人手裏。
安緒在花架前站了許久，看到旁邊的書架，又挪了幾步。
可惜書架上的書籍都是異文，他看不懂。
安緒買了一盆眼球花，猶豫片刻，多付一簽，選了兩盆多肉。
小姬過來取花，順帶給路遙送了一些小吃店剛出爐的茶點。
路遙給安緒包花，拿了兩小袋點心裝進去：“看花、吃茶都是人生小樂趣，喜歡也并無不妥。”
安緒訝然地看了店主一眼，聽寂尾說店主野神出身，沒想到這般敏銳。
他低頭道謝，抱着包好的三盆花和小點心離去。
***
花店位置雖偏，卻正好在神界與平界交界附近。
因為天魔降世的預言，近日從各地趕往神界的求道之人頗多，路遙時不時接待過路人，請他們喝茶吃飯，聽他們講些旅途見聞，臨行前還會友情贈送一枝伯利恒之星，數日來倒也不算沒有收獲。
偶爾也有路人買花，花店生意竟還算不錯，賺不到錢，也勉強不虧。
失去統統這個信息收集小能手，路遙只能靠自己探聽情報，所幸她有探知動物心聲的能力，又有随旅人帶往神界各處的伯利恒之星，無數耳朵和眼睛為她帶來許多有效情報。
神魔界的神界與路遙起初所認為的神界不同，神界不拒絕普通人，但是拒絕窮人。
不過窮富不單以金錢作為衡量标準，普通人想在神界生活，就要向神明交付純粹的信仰。
相對而言，神界是一塊富饒的土地，生活在這裏不用擔心缺水缺糧，也不必擔心被魔物襲擊。
神明負責保護神學徒和普通人，凡靈需要支付的代價就是信仰。
路遙聽到無數消息，至高神殿在神界布下天羅地網，只為伺機伏殺即将降世的天魔。
實則至高神殿已探知她在神魔界的消息，畢竟自從得知陸銘潇被關在伏神殿，她雖身未至，日日都會送去關照。
而無數神學徒聞信趕往神界，都想分一點弑殺天魔的功勞，甚至或可就地悟道成神。
*
神界，伏神殿。
取骨事件發生當日，班铉、玉香被安排到伏神殿當獄官。
兩人皆是人神出身，成神不久，資歷尚淺，是以議事殿商議在伏神殿安排獄官的時候，沒有背景，又沒有話語權的兩個小神戰戰兢兢抱着鋪蓋卷來到伏神殿。
衆神都有聽說那日神醫官在殿內自取神骨的駭人事件，班铉和玉香初入伏神殿時驚懼難眠，又不敢不聽從上神的指派。
二人入殿當日，就用伏神木把弑神牢舍裏的小窗封上了。
翌日，新鮮的花束卻如常出現在弑神的牢舍中。
兩人再不敢有什麽出格動作。
距今已有數日，班铉和玉香兢兢業業當着獄官，不敢插手弑神牢舍裏的事，自取神骨的詭異事件沒有再發生，一切隐于平靜之下，卻已有風雲乍起的預兆。
篤篤篤——
輕而規律地敲擊聲自殿門外傳來，明明隔得很遠，卻又近在耳邊。
玉香猛地睜開眼，側耳聆聽，确定是來自殿外的敲門聲，而祂此刻睡在三十三層的獄官宿舍。
難道是昨日伏神殿外升起的噬魔結界出現了問題？
梵天主神神跡難覓，近日都是議事殿在商議伏魔之事。
喜見女神得知伏神木未能阻止弑神的監神探視，不止如此，日日都有鮮花送至弑神案前，私下與多為神明商量應對事宜。
昨日深夜，在伏神殿外升起了一個堅固的結界，專為絞殺天魔的魔使。
玉香披衣而起，在樓梯間遇到從八十一樓下來的班铉。
班铉沖祂搖頭：“未至。”
平日這時間，帶着晨露的鮮花該已放置在弑神的牢舍，偶爾還有漂亮的信箋。
玉香眸光微亮，料想是噬魔結界的功勞。
自天書預言出現，天魔就如壓在衆神頭頂的一片天，如若想不出辦法抵抗這片天，神界極有可能崩毀。
如今噬魔結界有用，玉香淺淺舒了口氣，仿佛看見希望。
玉香和班铉一道往樓下走，猜測此刻在殿外敲門的是誰。
上神出入伏神殿不需敲門，下神最近根本不來伏神殿，能繞道則繞道。
殿門開，玉香和班铉沒看到人影，探頭打量，低頭時驚一跳。
黢黑的鳥雀排成排，鮮嫩的花束凝着晨露，被它們小心叼住一角，架在半空，不沾染一點塵埃，其後還有四只黑鳥齊心協力叼着一只用便當布包裹的食盒。
殿門大開，黑鳥絲毫不客氣，亦不畏懼，不等玉香和班铉反應，昂首挺胸地踏進殿內，展翅起飛，在大殿正廳盤旋一圈，忽而消失不見。
玉香和班铉大驚，回過神來一人匆匆上樓，一人跑出殿外尋人相助。
班铉趕到弑神的牢舍外面時，正見那黑鳥小隊小心翼翼把花束放進弑神懷裏，又有黑鳥低着腦袋，用尖尖的喙把那包着粉色軟帕的食盒推到弑神手邊。
今日的鮮花不再是單枝，大束黑騎士肅穆妍麗，潔白的洋桔梗間雜，幾枝淺綠的桔梗花枝含苞待放，默然點綴其間。
圓夢盡職盡責地為自己的文盲宿主解說：“黑騎士桔梗花束，店主真是越來越有品了。”
赦天指尖輕撚黑騎士柔嫩的花瓣，唇角微微勾起。
原來這就是有監神的感覺，莫名叫人上瘾。
圓夢系統：“今天還有餐盒，路遙可會吃了。不知道給你送了什麽好東西，快打開看看！”
赦天是天魔出身，祂是梵天即位後，罕見的得以登神位的天魔。
破魔成神之後就是不染凡塵的弑神，他想說自己對凡靈的吃食不感興趣，話到嘴邊咽回去，小心翼翼放下花束，指尖勾過那粉色食盒，揭開後微微一愣。
裹着透亮糖色和白芝麻的小排骨整齊摞在巴掌大小的餐盒裏，赦天取出一塊，輕嗅。
糖醋小排的味道。
他不記得在哪兒吃過，腦海裏卻已經浮現似曾相識的口感，咬下一口，記憶與味蕾重疊。
逼仄昏暗的出租房裏，他們曾經坐在一起吃一盤焦糊的糖醋小排。
第一次吃糖醋小排不是路遙下廚，而是他逞能想做給她吃。
許多凡靈喜歡做飯，他原本不理解，和路遙在一起久了，不知不覺起了念頭。
只是看似簡單的做飯并不那麽容易，他第一次做糖醋小排，糖放得太多，火候也沒掌握好，出菜帶着一股焦糊味，還甜得膩人。
初時，他坐在地毯上，背對着她生悶氣。
最初那些年，他們過得并不好。
沒有做好的排骨，浪費了難得的食材，路遙素來節儉，一定會面不改色吃完。
身後，路遙夾起小排骨咬一口，嚼巴嚼巴咽下去，扯他衣擺：“甜過頭了，不過沾着你這滿身別扭味兒，酸甜适中，剛剛好。”
陸銘潇伏身抱住膝蓋，耳朵微紅：“……”
她其實不算很會哄人，忙學業，忙掙錢，有時候情緒透支，表情麻木，像個傀儡娃娃。
但她每次都會耐心地誘/哄愛鬧別扭、還喜歡說反話的男朋友。
陸銘潇察覺到，偷偷嘗試學習人類，做個懂事能幹的男朋友，卻還是會在做不好事情的時候兀自生悶氣。
在他這裏，做人比做神難得多。
他偶爾覺得自己是她的拖累。
路遙總是很快察覺他的小情緒，外出兼職，深夜一起回到出租小屋，她最喜歡從背後圈住他，腦袋貼上來：“別動，快讓我充充電。”
人形充電寶，那感覺竟也不壞。
就好像，他只是存在，對她來說就已足夠。
赦天沉默但迅速地吃完一整份糖醋小排，腦海裏逐漸勾勒出她的模樣。
原本怎麽都看不清的臉，終于栩栩如生。
不久之後，以強運為首的諸神浩浩蕩蕩來到伏神殿，看到桌案上優雅美麗的黑白花束，只覺是強勢的挑釁，偏偏祂們毫無辦法。
***
數日後的一個清晨，寂尾、安緒來到花店，各自買了一盆眼球花，随後向路遙告別。
天魔降世的預言越傳越盛，寂尾和安緒也打算前往神界。
路遙目送兩位老主顧走上和平日相反的小道，回了一趟商店街。
她前不久在星域訂購的新店員機器人終于到貨。
隔了一日，路遙留下機器人店員照看花店，獨自穿過星門，踏入神魔界，循着寂尾和安緒前日離去的小道，往神界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