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新娘09
送走譚欣水,鄭清越在花叢旁又站了一會兒,才回到屋內。
燈影下周依依正在對着導游給的地圖臨摹,光将她的眉目柔和,細長的眼,不笑也彎的唇,那額上胎記像落下的蝴蝶。很難想象這樣一名女子,在一千多年前是位保家衛國的将軍。
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了,人類的短暫記憶在浩瀚的時間長河中只是滄海一粟。何況誰知道這個由人的執念具現化的影子到底還是不是原來的那個人呢?
鄭清越将手放到了她的額頭上,感受那溫暖的皮膚。很奇怪,當他是個人的時候,他從沒有感覺到過人的皮膚是這樣光滑又柔軟的,內裏流動的血、跳動的筋脈都讓人覺得舒服。尤其是這雙眼,那樣明亮溫暖,想讓人拿下來收藏,以便可以永久保留。
周依依感受到額頭的手,想着一定是之前自己的愛的言論讓他覺得動容了,正準備再接再厲,如果能直接把他忽悠瘸了,那麽就省事多了。然而猝不及防看到了他怪異扭曲的神色。
收回剛剛誇贊的情緒穩定的詞!好後悔。譚欣水到底跟他說了什麽?要發瘋麻煩直接發瘋,不要忍着到她這裏來瘋啊!你們邪神發瘋怎麽也看臉的嗎?
“啪嗒。”他整根手都斷了下來掉到了她的懷中,臨摹的地圖上灑落了許多碎石。
“…………”
衣服髒了啊!眼裏都感覺有沙子了!受不了了,什麽破爛邪神,有病就去外面搞搞你的本職工作——屠殺不行嗎?!
鄭清越看着自己斷掉的手臂有一瞬間的怔愣,接着動了動手,斷口處不再有能撫摸她的東西,随即垂下了眼。
下一秒手卻又被另一個人拿了起來,然後回到他身體上。
周依依面色平靜地将他的手接上,然後重新摁到自己頭上。
她點了點自己地圖上的碎渣,說出了第一個真實想法:“能把這些也恢複回去嗎?”
說實話,他有點像随處掉渣的千層餅。
鄭清越從她的額頭撫上她的臉,并不帶任何情緒,仿佛只是為了取暖:“可以。”
感受到他想要靠近的念頭,周依依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坐下。然後鑽進了他的懷裏。
地圖已經快要畫到尾聲,但她發現了一處奇怪的地方。
鄭清越從背後攬着她,貼的很近,如果他這個時候粉碎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将她包裹。他摸着手底下砰砰直響的心髒,将臉頰貼近她:“你的心跳的很快。”
周依依在最後一筆停下,那挺直的線有幾不可見的彎曲,她應聲道:“嗯。”
以這樣的姿勢待在一個她并不信任、想要遠離,且無法反抗的并不善良的未知生物懷中,她已經無法抑制身體下意識的反應。
對于一位邪神而言,祂不會在意螞蟻的想法。但是對于一位向往人類愛情的邪神而言,他一定會好奇,甚至于惱怒。周依依放下了手中的筆,以防她不自覺地顫抖太過明顯。
鄭清越摸着她手臂上豎起的寒毛輕聲問道:“心跳失衡有三種解釋。第一種你的心生病了,它正在發病。第二種你在恐懼我。第三種你愛上了我。那麽你能告訴我,你現在是哪一種嗎?”
周依依沉默良久道:“都不是。或許你可以認為是它在試圖取悅你,而我在努力去愛你。”
房間內的3D光幕花花綠綠,外面黑暗的夜空下飛過蝴蝶與蛾。
他們同時想到:謀奪一位邪神的愛,這可真是件悚人聽聞的事。
鄭清越又悶聲笑了起來,仿佛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他拉着她的手,像擺弄新奇玩具的小孩。
孩童時他在母親一項一項測試中走過,是她最方便的實驗品。她像打造一副精準的人工智能來将命令一條一條地輸入,這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看着一個空白的屏幕,逐漸長成人們想要的樣子。
只不過可惜了,為了證明比起基因選育,父母間的基因相配度更有利于誕生完美人類的母親,沒有料到即使是人工智能也會因為這個那個的因素而功虧一篑。名為鄭清越的實驗失敗了,他有不自覺地自殺傾向,很長一段時間比起天才他更像孤獨症兒童。
一向理智至上的母親崩潰了,以至于醉心其他工作到了猝死的結局。
而父親,那個男人,懦弱至極。實在沒有什麽好讨論的。
“我說的話是有一些可笑是嗎?”感受到氣氛緩和松了一口氣的周依依問道。
“沒有。”
周依依側了側臉,感受到了他的溫度。
“真的?那為什麽笑。”
鄭清越頗有幾分認真的道:“因為喜歡。或許這還稱不上愛,但我已經喜歡上你了,想必離愛也不遠了。”
周依依并不覺得開心。喜歡和愛對于她來說是兩種不同的定義。不過都是虛構且摸不着的東西,所以倒也不必非要要求他去區分,于是她贊同道:“我覺得也是。”
她感到鄭清越又開始掉灰,然後将冰涼的臉埋到了她的頸側,那個脆弱的,一下一下跳動的血管處,只要他一張嘴就可以咬到,鮮血會噴湧而出。周依依不自覺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
時間在流動,過了會兒,等他又漸漸将掉落的灰塵石塊收回,周依依才裝作無意般開口問道:“我發現這幾處地方連起來很像一種斷代前人們虛構出來的生物龍,這是有什麽寓意嗎?”
這幾處地方都是原址挖掘又恢複的,很難不讓人覺得有些問題。
鄭清越笑夠了擡起頭來,打量了一下她所畫的地圖道:“困龍陣。傳說有大德之人死後怨氣不消、為禍一方,便用此陣,困其魂魄,使之神志消磨不得往生。”
聽了這話,饒是周依依也不免皺了皺眉頭。對于當時而言,不得往生應該是一種極重的刑法了。可他又說是大德之人,想必做了不少好事,她查到的資料裏,做好事的人是斷沒有為禍一方的例子。不過那久遠的年代,有些區別也不一定。
她頗有些小心地詢問:“做好事的人死後也會有怨氣嗎?那既然如此就不該一開始稱他為大德吧。”
鄭清越道:“誰知道。心有不安,所以便覺有鬼作祟吧。”
“這陣法管用嗎?”
如果真的管用,那又是一項重大發現,既科技飛升之後,又一長生之門在向衆人打開。周依依心髒空了兩拍。雖然之前不管用,可那也不一定說明這些東西是假的,說不定是所有人沒有找到辦法。那這關于這種非自然力量的研究會所,想必……
鄭清越看了她一會兒,涼涼地道:“你覺得呢?”
周依依轉向歷史唯心主義的思維立刻就被拉了回來。既然祂都正大光明地出來晃悠了,想必這陣法也不是很管用,可能管用,但只能管一點吧。
但這仍然證明了未知生命是真的存在的。就是祂這個形成原理實在是讓人不知道從何找起,讓周依依想直接揪着他的領子問:你到底怎麽形成的?還變的這麽厲害?
但是她只是反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琢磨着怎麽聯系先行者将他賣掉。
雖然兩個人住一間房,但可惜的是她的房間只有一張床。她對此倒是不在意,但是前提是祂不要再放出一堆血肉模糊死不瞑目的屍體來。
周依依躺在他身旁閉着眼睛本以為自己會害怕地睡不着,可是不知道今天是身體和心靈都太累了的緣故,即便耳邊有些嘈雜低沉又亂人心神的聲音,她也睡了過去了。
夢境裏張燈結彩,她知道那是古代東方的婚禮。
非常有意味的庭院裏走過一對老婦人,手裏捧着紅布蓋着的瓜子花生,頭上帶着彩色絹花。
其中一位說:“雖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怕是那位不肯嫁呢,我路過那院門,發現屋內窗戶什麽的都是鎖着的。”
另一位道:“別說這種有的沒的招惹禍事。那親家是簪纓世家、名門望族,今又有聖上恩典,豈有不嫁的道理?”
兩人向前走去,周依依也就跟着穿過回廊,卻聽後方傳來聲響以及許多人的喊聲。
“姑娘跑了!快請族老!”
聽見這聲,兩位老人家也顧不上送東西,連忙折返了回去。
周依依連忙去跟,卻怎麽也追不到。與此同時,周圍的畫面也在變化着,那美麗庭院在鮮活與殘敗中交換,飄起塵煙,金戈鐵馬的聲音從遠處奔來,地上土地時不時露出斷肢與死不瞑目的頭顱。
好在她努力往前,終于看到一堆高大持着武器的中央一抹紅色倩影。衆人扶着一位顫顫巍巍地老人進入。
一聲嚴厲且飽含滄桑的聲音響起:“依娘!”
随着老人跪下,那群人接二連三地跪到了地上,持劍的人也就停下了掙紮的身影。
周依依站在褪色斑駁的牆邊再也沒辦法前進,就在那中間獨立的模糊身影向這邊轉過來頭時,夢散了。
“周依依!”陰冷的聲音出現在她耳邊。
茂密樹林中,周依依茫然回過頭來,看見樹林裏高高瘦瘦的古怪身影,是鄭清越。
他盯着她開口道:“你又違約了。”
周圍草叢裏發出讓人恐懼的動靜,那是剛剛褪去的無邊碎肢。高大的琉璃石像降落人世,靜靜俯瞰着兩人。
有溫柔的歌聲響起,仿佛少女輕哼:“……喚呀麽喚新娘,捧來祂胭脂匣,染上那朱紅砂嘞……蓮步祂一晃一婀娜………一路多呀麽多頓首吆,侬敬神三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