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滿庭芳 - 第 49 章 章節

海棠仰起頭,眼睛眨了幾下,然後用很平淡的語氣說:“我沒你想的那麽難受,我在千紅樓過得很好。而且,我還要感謝他把我賣了。要不然,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那親衛聽到海棠這樣說,似乎更痛苦了,他磕了一個響頭,發誓道:“小姐,我受你父親大恩,卻沒有能力給他報仇。現在朱家就只有你這點血脈了!在下雖然無能,也斷不能讓小姐一直在這種地方受委屈。小姐,你照顧好自己,我走了,以後一定會回來贖小姐出去的。”那個親衛字字铿锵有力,說完又給海棠磕了一個響頭,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海棠依然靠着牆,愣愣地站着,庭芳半天才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想着剛剛聽到的什麽“孔目官”、“兵馬使”,她擡頭看着海棠,眼神充滿疑慮,“海棠,你爹究竟是什麽人啊?莫非,莫非他是什麽節度使嗎?”

海棠沒有回答,田夫人依然坐着,聽到庭芳詢問,慢條斯理答道:“她爹是盧龍節度使朱希彩!你爹雖然也是個大官,比起來,級別還差得遠呢。”

庭芳更加吃驚了,“官都做到節度使了,怎麽還要賣女兒?”

田夫人站了起來,揮着手絹在庭芳的臉上輕佻地掃了一下,“牡丹,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你一下子聽到這麽多,想打破砂鍋問到底,這我能理解。不過,別問得太多了,有些事啊,知道得越多越危險。你倆慢慢聊吧,我走了。”田夫人走到門口,又回頭道:“牡丹,好好安慰安慰海棠。”

田夫人出去的時候,順手帶上了門,庭芳拉着海棠坐到床上,輕聲道:“別太難過了。”

“我難過什麽?”海棠忽然笑了起來,眼淚也跟着脫眶而出,“我應該高興才對。以前,我父親根本就不管我的死活。好歹現在還有一個男人發誓要救我出去!不管他做不做得到,這都是希望,對不對?”

“他一定能做到的。這是一個很不錯的男人,他一定會救你出去的!”庭芳抱着海棠,柔聲道:“在這期間,你要做的,就是保護自己,照顧好自己!”

海棠遲疑着,慢慢點了點頭。庭芳放開海棠,靠着妝臺,單手托腮,幾乎是自言自語道:“田夫人叫我不要太好奇,可我就是心癢難熬。我就想不明白,都做到一道節度使了,這麽大的官,居然還賣女兒!海棠,你爹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啦?”

海棠幽幽道:“我雖然是他女兒,可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他的節度使也是搶的別人的,本就做得名不正言不順。如今又被別人搶了,整個家族都跟着遭了殃。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

庭芳睜大眼,更加好奇了。“節度使也能用搶的?”

海棠輕輕靠到庭芳背上,像講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一樣淡淡地說:“盧龍節度使原本是李懷仙,我爹是李懷仙麾下的兵馬使,大歷三年,我爹跟另外兩個年輕的将軍朱泚、朱滔兄弟合謀,三人聯手襲擊了李懷仙,我爹就這樣坐上了節度使的寶座,聽說後來朝廷派了一個宰相王缙去鎮壓,但是王缙制不住我爹,只能上奏朝廷加封我爹為盧龍節度使。”

“等等,聽剛剛那位親衛說來,當初跟你爹聯手殺掉李懷仙的那兩個叫朱泚、朱滔的家夥,不正是殺害你爹的兇手嗎?”聽着聽着,庭芳追問了一句。

“就是這兩個人。我爹是李懷仙的兵馬使,他殺死李懷仙,搶了李懷仙的節度使寶座,我爹做節度使後,也封朱泚、朱滔兄弟為兵馬使。結果這兩個兵馬使又害死了我爹,真是報應啊。”海棠嘆着氣,語氣倒不怎麽激動。

庭芳奇怪地看着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擔心地說:“海棠,你怎麽能這麽冷靜呢?那個人是你爹啊?”

“我早就看透了,”海棠臉上透着與她的年齡完全不相稱的滄桑和憤世嫉俗。“我爹權欲熏心,殺了自己的上司又搶了上司的寶座,當然就有更多人虎視眈眈也想搶他的寶座了。我爹才剛剛指使朱泚、朱滔擁立他自己做了節度使,緊鄰盧龍的成德節度使李寶臣就想滅掉我爹吞并盧龍,雙方大戰,打得民窮財盡軍糧不繼,我爹為了籌集軍費,把我都給賣了,從魏博節度使田承嗣那兒借來後援,終于把成德節度使李寶臣打敗,他才算坐穩了盧龍節度使這個寶座,結果也只坐了四五年。”

庭芳聽得激靈靈打了一個冷顫,像是暗夜之中電光一閃,她站了起來,連連後退數步,顫聲道:“這個千紅樓,莫非,莫非就是魏博節度使田承嗣的産業?”

海棠苦笑了一下,“沒打算告訴你的,還是被你猜出來了。沒錯,這就是田承嗣的産業。牡丹,太聰明了,真不是什麽好事。”

第五十五章 不知流年度 [本章字數:2299 最新更新時間:2013-11-02 12:50:09.0]

庭芳想着田夫人說的“知道得越多越危險”的話,心中升起縷縷寒意,似乎突然冷了起來,她下意識地抱緊雙臂。

海庭站起來,從背後抱住她,安慰道:“牡丹,知道了也沒什麽好怕的,你看我不也平平安安活到了現在?只要你嘴巴封得緊,別到處宣傳,就不會有什麽事的。”

“我不會到處亂說的。”庭芳苦笑,“總管和田夫人都是田承嗣家族的人吧?”

“是的。”

“我有一點想不通的是,田承嗣怎麽舍得給你爹提供那麽多的財力、物力?”庭芳皺眉苦苦思索着,“打仗向來打的都是錢糧啊,就算你在這千紅樓給田承嗣唱一輩子歌,只怕也賺不回來那麽多錢吧?”

“我哪有那麽值錢!”海棠平靜地說:“河北一共有四個藩鎮:盧龍、成德、魏博、相衛。平時四個藩鎮勢力互相制衡,如果讓成德節度使李寶臣吞并了盧龍,勢力就會一邊倒,所謂唇亡齒寒,盧龍若被吞了,下一個被吞的,就該是魏博了。我爹為了保住盧龍,就把我許配給田承嗣的兒子田緒,用聯姻的方式和魏博結盟,他當時也不是賣我,只是沒想到田承嗣那麽冷酷,我爹吹吹打打送我到魏博,可我連田緒的面都沒見到,就被田承嗣派人送到這千紅樓來給我爹還債。田承嗣給我爹提供財力、物力,幫助我爹打敗了李寶臣,既保護了他自己的魏博,還送了我爹一個人情。盧龍、成德都因為戰争大受損失,魏博反倒因此強大。戰争結束後,成德節度使李寶臣唯恐我爹和田承嗣聯手對付他,也争着跟田承嗣結盟,李寶臣把他的弟弟李寶正送到魏博去做了田家的上門女婿,單獨送個人過去當然是不行的,跟着李寶正過去的,還有無數的不知道算是聘禮還是嫁妝的財物,魏博、成德聯姻,不知耗掉了李寶臣多少財産。”

第一次聽到這麽冷酷到兇殘的現實,庭芳全身的血液都冷了,她抱住海棠,喃喃道:“海棠,可憐的海棠。”

海棠卻沒有半點哀戚,她幾乎是自言自語道:“我是可憐,只怕李寶正也不會比我幸運多少,田承嗣那麽冷血的人,用婚姻結起來的聯盟,還沒有一張紙牢靠!”

“既然你知道田承嗣冷血,當初你爹來贖你的時候,你為什麽還要留在這兒?”這個世界太複雜,庭芳一直覺得自己很聰明的,忽然之間發現自己是那麽愚鈍那麽不通世務,她完全看不懂。

海棠冷笑道:“我爹哪裏是贖我,那是他打算再賣我一次!我偏不讓他如願。”

“再賣你一次!”庭芳疑惑地重複着。

“沒錯,因為跟田承嗣的結盟太不可靠,我爹又轉過頭去跟李寶臣握手言和。李寶臣也一樣覺得田承嗣不可靠,在利益的驅使下,我爹和李寶臣就想冤家變親家,所以他就派人來千紅樓贖我出去,打算把我嫁給李寶臣的小兒子李惟簡。”一直平靜無波的海棠終于激動起來,“牡丹,我是一個人啊,我是他的女兒啊!為什麽你爹那麽疼你愛你,我爹卻把我當貨物賣來賣去!”

“我爹也不是你想像的那麽疼我,在我的婚姻大事上,他也跟你爹一樣霸道。”庭芳說着眼淚就忍不住湧出眼眶,“我還什麽事都不懂的時候,他就把我許配給河東節度使王思禮伯伯的兒子王保家了。我才剛剛懂事,他就逼着我跟表哥斷絕來往。可我喜歡的是表哥啊。他為了拆散我們,我表哥還在為他母親守孝,他就迫不及待要幫我表哥找媳婦兒!”庭芳恨恨道:“我離家出走,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