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來贖人。
一個月後,田夫人派出去的人回來,很遺憾地告訴海棠,她的父親正在氣頭上,她派出去的人才開口就被轟出來了。雖然早就知道父親有可能拒絕,真正聽到父親那樣狠心,海棠還是不能接受,她心中酸苦,眼淚就在眼眶裏打轉。田夫人嘆氣說:“海棠,我當初就跟你說過的。機會易失,時不再來,你父親是什麽人啊,你那樣迕逆他,他能原諒你嗎?”
可他是我父親啊!海棠咬着唇,淚眼模糊,渾身無力,幹脆坐到地上。田夫人也不再啰嗦,叫人扶她回房休息。
第二天,海棠只覺頭重腳軟,嗓子幹啞,連話也說不出來,她在床上翻了一下,打算起身,才一動就覺頭痛欲裂,幹脆又躺了回去。桃葉半天不見她有什麽動靜,過來看時,發現她臉色潮紅,伸手摸摸她的額角,燙得吓人。桃葉慌慌張張去找田夫人,田夫人趕緊請了大夫去看。
海棠病倒了,這一病就是好多天,不能賺錢不說,還要花錢給她請醫買藥,田夫人煩得要死,還不能對病人發脾氣,都說悲傷肺思傷脾嘛,為了讓海棠快點好起來,她三天兩頭過去慰問,一走出海棠的門那無名邪火就直往腦門上竄,逮着誰誰倒黴。
庭芳一有空就過去陪伴海棠,慢慢安慰她說:海棠,別急,你父親不過是在氣頭上而已,等他的氣消了,自然就會派人來贖你了。海棠只是流着淚搖頭。
二十多天後,海棠終于慢慢好起來了,病了這麽久,她的人整整瘦了一圈,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整個人憔悴得似乎風一吹就倒。因為咳嗽不斷,她的嗓子變得又沙又啞,完全不能唱歌了。田夫人就開始變臉了,“海棠,我們千紅樓不能養閑人,你現在不能唱了,你這個樣子走上臺,客人都要被你趕跑了。你再休養兩天,準備賣肉吧。”田夫人說“賣肉”,那就是要海棠賣身了。海棠搖搖晃晃,似乎連坐也坐不穩了,她想抗議,發出來的都是“絲絲”的聲音,情急之下,都語不成聲了,海棠哭不出聲來,眼淚撲簌簌地流個不停。
庭芳正好過來探望海棠,聽到田夫人的話,她搶進屋,“撲通”跪在田夫人面前,哀求道:“夫人,您讓海棠再将養些日子吧,她的嗓子一定會好的。夫人,求您了。”
田夫人漠然道:“你也不算算她這些日子花了我多少錢,我夠對得起她了。”
庭芳跪着前行幾步,抱住田夫人大腿,擡頭懇求道:“夫人,您行行好吧,花掉的錢,我們一定會賺回來的。”
“好吧,看在你的份上,我再養她幾天,就當積德行善吧。”田夫人慢條斯理道:“千紅樓裏沒有千金小姐,別太嬌貴了,還是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吧。”
田夫人走後,海棠抱着庭芳淚如泉湧,庭芳回抱住她,心像被什麽大石塊壓着,氣都喘不過來。桃葉帶着小蘭過來,小蘭低頭行禮道:“姑娘,源先生來了。”
庭芳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渾身一震,放下海棠,低聲道:“我先過去了,你好好照顧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庭芳匆匆回屋,源休正悠閑地坐在小胡椅上試筝,庭芳行禮道:“不知源先生到來,牡丹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源休擡起頭來,審視庭芳一會兒,開口道:“你氣色不大好啊,怎麽了?有什麽事不開心嗎?”
庭芳猶豫了一下,才道:“一個朋友生病了,病得很重,又沒條件醫治,我替她難受。”
源休愣了一愣,和顏悅色道:“你怎麽不早說。”他伸手摸出一張飛錢來,遞到庭芳面前,“你先拿去,讓她好好休養吧。”庭芳遲疑着,接了過來,看了一下,是張十貫錢的飛錢,在這種千金買笑的地方來說,實在不算什麽大數目,但這錢是直接贈送給她的,不會落到田夫人手裏去,那意義就不一樣了。
庭芳趕緊彎腰行禮道:“多謝源先生。”
源休心情大好,笑道:“不用這樣客氣,你我認識也有這麽久了,你朋友有難,我幫幫忙也是應該的。”
聽到源休這麽說,庭芳心情已好了許多,含笑問道:“源先生今兒要欣賞什麽舞?”
源休擺擺手,很體貼地說:“我今天來的不是時候,你也累了,不用那麽辛苦,坐下來陪我說說話就好。”
庭芳坐到源休對面,開始擺弄茶具,笑道:“我給先生泡茶吧。”
源休看着庭芳忙碌,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庭芳閑話,庭芳佯裝漫不經心道:“我聽說先生的夫人,是太原王氏的小姐?”
“姑娘消息倒是挺靈通的。”一提到夫人,源休就沒什麽精神了,看來外人傳言的懼內只怕不是空穴來風。
庭芳低頭道:“我不是消息靈通,十一年前先生前往晉陽迎娶夫人時,我剛好看見了,好熱鬧好轟動啊,”庭芳停了停,恭維道:“先生又那麽潇灑倜傥,小女子想不記住都難。”
源休一愣,“莫非姑娘也是太原人氏?”
庭芳笑道:“勉強可以算半個太原人吧。我祖籍京兆周至,在朔方靈武出生的,但是童年差不多都是在太原度過的。”
源休點頭道:“我就說呢,你說話總帶點河東腔。”
庭芳提起茶壺,遠遠的把壺裏的熱水注到茶杯裏,倒掉,然後又注水,再倒掉,反複三次。源休笑道:“你這注水的資勢,倒跟跳舞差不多。”
庭芳解釋道:“這只是溫杯,就是用熱水把杯子燙溫,這個注水的資勢在茶藝裏也有個名稱,叫做‘鳳凰三點頭’。”
源休撫掌笑道:“名堂還真多,不過挺貼切的,也很雅致。”
“先生要是賞臉的話,多來千紅樓走走,我天天給先生泡茶。”庭芳看源休似乎頗為欣賞,也就順勢邀請。源休來千紅樓的次數,也确實太少了點,她想求他幫忙都找不到機會。
源休只是微笑,既不答應多來走走,也不說什麽推托的話。
第五十四章 不知流年度 [本章字數:2509 最新更新時間:2013-11-02 12:50:34.0]
經過精心調理,海棠的嗓子慢慢好了起來,人也漸漸養精神了,田夫人也就不再提什麽“賣肉”的話,依然讓她登臺獻藝。
源休來千紅樓的次數還是像以前一樣廖廖可數,庭芳雖然盡量不着痕跡的跟他拉近心理距離,可是因為環境特殊,迫于形勢,庭芳只能和這個男人勉強維持“君子之交淡如水”,兩人的友情遲遲沒有進展。
人是容易麻醉的,變成水仙的牡丹痛苦過後,漸漸也适應了新的身份,每天笑呵呵地送往迎來。海棠和庭芳在無奈的煎熬中,慢慢也将那潛在的危險遺忘,在這樣的環境中,太清醒了是沒法生活的。
晚上,海棠和庭芳獻完藝,回小院的時候,庭芳沒回自己房間,她幾乎是挂在海棠的身上,跟着她徑直去了她的房間。兩個姑娘相擁進屋,推開門發現田夫人和一個護衛坐在屋裏,似乎是在等着海棠,看到她倆,田夫人對着海棠招了招手,兩個姑娘趕緊走了過去。
田夫人嘆了一口氣,說:“海棠,我真不願意告訴你這個消息,”她指着身邊那個年輕的護衛介紹道:“這位是你父親的親衛,你家出事了……”
海棠似乎早已把家給忘了,驟然聽到這話,愣了一愣,才道:“我家怎麽了?”
庭芳聽到“親衛”二字,也有點發呆,海棠的父親究竟是什麽人啊?怎麽還有親衛?
那個親衛雙膝一屈,跪下給海棠磕了一個頭,擡起頭來,神情哀傷,痛心疾首道:“小姐,大人去世了!”
“什麽?”海棠似乎有點着急,神色倒沒有什麽痛苦,她幾乎是脫口而出問道:“我爹是怎麽死的?”
那個親衛咬牙切齒道:“是被孔目官李瑗和左、右兵馬使朱泚、朱滔兄弟聯手殺害的!”
雖然剛剛還覺得突然,海棠已慢慢接受了事實。以前,家庭對于她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意義,歸宿感之類更是淡薄得幾乎不存在,家似乎只是可有可無的,可是驟然聽到家沒了,她的心忽然變得空空蕩蕩的,好像遺失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一樣彷徨一樣迷惘。
海棠雙腿有點軟,似乎站不穩了,身體搖搖晃晃,她用一只手撐着牆,低下頭,長長的睫毛上泛着濕意,問道:“那我的家人呢?我哥哥他們呢?”
“全部遇害了!”那個親衛痛苦地說:“大人臨終前跟我說他對不起小姐,害了小姐一生!小姐,你心裏難過就哭出來吧,別太壓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