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針線過去一看,床上被子亂亂的,人倒不見了。張夫人吃了一驚,急匆匆跑到大門口去問守門的仆人,得到的回答是沒見到小姐。看來庭芳沒有出門,張夫人松了口氣,轉身就去了廚房,庭芳頭發蓬亂,正就着冷飯冷菜在那裏狼吞虎咽。張夫人看了心疼,走過去埋怨道:“這冷飯冷菜怎麽能吃,別吃壞肚子了,我去叫廚娘給你熱了再吃。”
庭芳半點也不領情,她扒完最後一口飯,把空碗往桌上一放,說:“我吃飽了。”
張夫人笑道:“還在賭氣呢!這頭發蓬蓬的真難看,走,我去給你梳頭發。唉呀,還打着赤腳,快點跟我回去穿鞋子。”
庭芳動也不動,張夫人使勁拉扯,庭芳畢竟沒成年,力氣不夠,很快就被母親拖着往閨房裏走,她一邊掙紮一邊說:“反正我是就要潑出去的水,你還管我做什麽。”
張夫人又氣又好笑,“小祖宗,這都說的什麽話啊,從哪學來的。合着我跟你爹養你這麽久,就是為了把你潑出去?”
張夫人把女兒拖回房,自己也累出一身汗,她打來水,先給庭芳把腳洗幹淨,再給她穿上襪子和繡鞋,把髒水端出去潑了,聯想到女兒說的那句潑出去的水,心中難過起來。她回到房間,把庭芳拖到妝臺前坐下,拿起梳子給她梳頭發。庭芳賭氣,扁着嘴任憑母親擺弄,張夫人給她梳了個雙髻,戴上珠花,一邊忙碌一邊在她耳邊念叼,“我跟你爹就你這麽一個女兒,天天把你含在口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飛了,好不容易養你這麽大,你真狠得下心,說話這麽傷人。”
庭芳也委屈得要命,帶着哭腔道:“你們口口聲聲說喜歡我,既然喜歡我,幹嘛要強迫我嫁王保家。”
張夫人皺眉道:“你跟保家那是從小訂下的婚約,不能反悔的。再說了,元霄之前去太原,你對保家不是很好嗎?怎麽一下子就這麽嫌棄他了?”
“那跟嫁他是兩回事。”庭芳使勁絞着衣服,“我只喜歡表哥,我要嫁給表哥。”
“還在說孩子話呢。”張夫人打了一下她的手,“你再任性,你爹又要生氣了。”
“我怕他生氣?”庭芳恨恨地說:“他不問三七二十一就把我許了人,我也生氣呢。哼,他生氣,你叫他來打我好了。”
張夫人無可奈何道:“好了好了,你厲害,你是祖宗,把你父親說得那麽狠心,他什麽時候打過你了?”
庭芳咬着唇,過了一會兒,忽然出言威脅道:“你們一定不讓我嫁表哥,我就不吃飯了,餓死算了。”張夫人聽着就氣白了臉。
中午,光晟回到家,庭芳見了父親就別過臉去不理他,光晟也憋了一肚氣,擺着臉也不理庭芳。庭芳說話算話,真的不上桌吃飯,張夫人端着飯怎麽哄她也不吃。光晟氣得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碗都飛了起來,他又趕緊伸手接着,悶悶地對夫人說:“吃你的飯吧,別理她,她要絕食就讓她絕去,我倒要看看她能餓多久。”
張夫人放下碗筷,把它推到庭芳面前,自己回桌上去吃飯,庭芳見父母這樣對她,越發委屈。雖然聞着飯菜香噴噴的,肚子也有那麽一點點饞,偏偏賭氣不吃。光晟吃過飯,漱了口,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回頭叮囑道:“丫頭已這麽大了,不能老是混在男孩子堆裏,學堂以後就不要再去了,她還想讀書的話,就找個先生來家裏教吧。”庭芳聽到父親連學堂也不讓她去了,更加氣得要命。張夫人看丈夫出去了,又回頭勸女兒吃飯,庭芳閉着嘴,張夫人把肉挾到嘴邊她也不張口,張夫人只好叫廚娘過來收拾碗筷。
午飯才過去一個時辰,庭芳肚子裏就開始唱空城計了。張夫人估摸着女兒也該餓了,叫廚娘給她熱好飯菜,自己用托盤端了送到女兒房裏,庭芳想到父親說的“我看她能餓多久”,就強忍着,賭氣不吃。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就放在面前,那肚子似乎更餓了,庭芳忍到後來,肚子都餓疼了,她越想越氣,眼淚又嘩嘩地流個不住,一面哭,一面端起已漸漸涼了的飯菜,眼淚都吃到了肚子裏,絕食計劃就這樣失敗了。
第三十八章 飛花逐水流 [本章字數:2434 最新更新時間:2013-10-30 12:33:53.0]
張光晟作為一州刺史,被公務纏着脫不開身,念奴又希望她的骨灰能送到遙遠的蜀中去,灑到岑參的墳頭。念奴苦戀一生,癡心不改,光晟不好違背姐姐這點可憐的奢望,花了好多心思,也花了好多錢,終于找到個可靠的人給他送骨灰過去。岑經流着淚哀求舅舅讓他也一起去,作為從沒見過父親的兒子,他想給父親掃一掃墓。光晟猶豫了一會兒,看着外甥的淚眼,最後還是答應了。
打點好行裝,光晟夫婦帶着庭芳送岑經和他所托的人出發,岑經給光晟夫婦磕了三個頭,哽咽道:“經兒走了,請舅父舅母保重身體!”光晟雙手攙起這個少年,又囑咐了許多話,岑經點頭一一應着,終于狠下心腸,掉頭上馬出發了。庭芳看着表哥絕塵而去,仿佛從此天涯海角似的,不知不覺已淚流滿面。
岑經離開代州後,庭芳也像失了魂似的,整天吃飯不香睡覺不甜,父親又不準她上學,一個人在家裏悶着,日子更是難熬。小的時候,她總是盼着快點長大,現在長大了,才嘗到了成長的煩惱。苦悶的時候,她翻着詩經、楚辭、樂府以及今人詩集,讀着書上的山盟海誓,她心中更加苦悶,為什麽別人都可以自由的愛自由的追求,她卻主宰不了自己的婚姻呢?
庭芳越讀書就越苦悶,最後再也不想翻那些書了,她也沒耐心坐下來跟母親學女紅針線,悶得難受,就只有練舞,在音樂中,在舞蹈中,倒還可以麻醉一時,一停下來,煩惱就來了,于是她只有不停地跳不停地跳,在舞蹈中沉醉,在舞蹈中遺忘。張夫人看到女兒明顯的沉默寡言起來,性子一天比一天內斂,再也沒了過去的伶俐潑辣,她心中明白,卻沒能力改變光晟,只有暗中垂淚。
八月,太原傳來辛雲京病逝的噩耗,光晟雖然早就知道辛雲京身體狀況不佳,卻也沒料到他辭世這麽快。辛雲京待他,雖然不像王思禮那樣情深意重,兩人也是惺惺相惜,關系密切。光晟驟然聽到雲京逝世,心中也十分難受。
光晟不知道的是:辛雲京臨終前,遺表舉薦光晟代替他為河東節度使,表章還沒有送到長安,皇帝已派了宰相級別的大臣王缙出任河東節度使。
王缙本來是太原人氏,太原王氏是唐朝最顯赫的一個家族。王缙做宰相時,不修政事,整天跟皇帝講佛論禪,大談因果報應,偏偏當年造反的兩個賊頭兒安祿山、史思明都是死在自己兒子安慶緒、史朝義手裏,恰恰應證了佛家的因果報應論,于是安祿山、史思明的死就成為幾位宰相元載、王缙、杜鴻漸等人講佛的“事實依據”,仿佛平定安史叛亂不是軍隊苦戰的結果,而是他們求神拜佛的功勞,搞得皇帝也跟着不問政務,熱心于求神拜佛,開道場,建佛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信佛,大小朝臣也都跟着信佛。
王缙出任河東節度使之前,河北的盧龍節度使李懷仙被他的下屬朱希彩、朱泚、朱滔聯手幹掉,朱泚、朱滔兄弟擁戴朱希彩為盧龍節度使,緊鄰盧龍的成德節度使李寶臣聞訊,立即率兵讨伐朱希彩,聲稱要給李懷仙讨個公道,實際上是想趁機兼并盧龍,盧龍、成德兩支軍隊大戰兩月,結果李寶臣被朱希彩打敗。河北騷亂不止。皇帝就派王缙出任盧龍節度使,企圖宰相出馬就能鎮住河北的驕兵悍将。
王缙到幽州,朱希彩率領全副武裝的盧龍軍出城,客客氣氣迎接他,王缙不敢發難,他沒那個膽在朱希彩的地盤上把朱希彩推下節度使寶座自己坐上去,只好就坡下驢上奏朝廷加封朱希彩為盧龍節度使,讓朝廷承認河北的既成事實(原盧龍節度使李懷仙就是當初安史之亂臨近尾聲時用史朝義的腦袋做投降禮物的那位賊将,要給李懷仙讨個公道的成德節度使李寶臣實際是向辛雲京投降的那位賊将安忠志,這家夥本是奚族胡人,天寶年間,河北一位名叫張瑣高的将軍認他為兒子,給他取名張忠志。張瑣高死後,範陽節度使安祿山見張忠志骁勇善戰,也認他做兒子,給他改名安忠志,安史之亂結束,安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