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頭跑得太快,被一只貝殼絆倒在沙灘上,摔得并不十分疼,但見媽媽焦慮地看着自己,撒嬌地扁了嘴巴就要哭。奶媽正要去抱起她,花溶搖手阻止她,微笑着開口:“虎頭乖,自己站起來才是勇敢的小男子漢……”
小虎頭咯咯笑着爬起來,握着海螺,跑到她身邊,張開軟軟的雙臂:“媽媽抱……媽媽抱抱……”
她伸手,輕輕摟住兒子,小虎頭磨蹭在媽媽的胸口,擡起小臉,伸手摸媽媽的臉龐,滿手的泥沙,在花溶臉上一摸就是一個印子。他覺得開心,媽媽,又變成了自己認得的“媽媽”。花溶看着他越來越像岳鵬舉的面容,甚至他撿來的這支紅色的海螺,冥冥之中,是鵬舉送來的麽?
她柔聲說:“阿爹以前也送我這樣的海螺……”
“阿爹,阿爹在哪裏?”小虎頭忽然想起自己的“阿爹”,迷惑地睜大眼睛問媽媽,“阿爹是不是不要我了?”
花溶淚眼朦胧,撫摸着他的臉頰:“阿爹怎會不要我們?他會保佑小虎頭平安長大,做個快樂的好孩子。”
一個高大的身影遠遠地走來,手裏拿着一個新奇的小鈴铛,不停搖晃,老遠就大聲喊:“兒子,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麽回來?”
小虎頭放開媽媽的脖子,邊跑邊喊,迎着清脆的鈴铛聲:“阿爹,我要,我要……”
秦大王将一只銅鈴铛放在他手裏,小虎頭學着他的樣子搖晃,鈴铛比海螺的聲音還清脆。“阿爹,我餓了,要吃飯……”
“好,馬上回去吃飯。”
秦大王一把抱了他,走到花溶身邊坐下,柔聲問:“丫頭,今天感覺如何?”
她微笑着:“好多了。”
他看看她的氣色,她罕有如此清醒的時候,眼裏是溫柔的神色。他驚喜地細細查看,她渾身的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她伸出手,秦大王一愣,她的手已經抓住了他的手,握了一下又放開,只是低低喊他:“秦尚城。”心裏對他存着深深的感激,是知道的,自己此生也償還不清,也不準備償還了。
餘溫尚在,他才明白,這個女人,是在感謝自己。這是她表達感謝的方式,從來不說謝謝,只柔聲地叫他的名字:“秦尚城,秦尚城。”
心口被這種溫柔擊打,他許久才溫柔開口:“丫頭,我們回家啦。”
小虎頭拍着手:“好咯,回家啦,我餓了,要吃飯。”
秦大王扶花溶站起來。她左腿受創,走路還是跛足,還得一段時間才能痊愈。他一手牽了小虎頭,一手攙扶着花溶,小虎頭歪着頭:“阿爹,今晚還吃海魚麽?”
他口中的“海魚”是秦大王新發現的一個魚種,他吃了兩次覺得好吃,就天天追問。秦大王笑着搖搖頭,“今晚我們不吃海魚了,另有好東西。”
小虎頭追問:“什麽好東西?”
“比海魚好得多的東西。是給媽媽滋補的,你也會喜歡吃。”
小虎頭趕緊問媽媽:“媽媽,是什麽東西?”
花溶搖搖頭,微笑着撫摸兒子,她也不知道秦大王說的是什麽東西。這些日子以來,每頓食不知味,只是靠着食物維持着生命,很少有清醒的時候。她哪裏說得上來是什麽東西?
小虎頭見阿爹故作神秘,悄悄地,将海螺往他的手心裏塞。海螺的軟觸尖磨在秦大王的手心,又癢又疼。秦大王失笑,翻轉掌心拍在他的屁股上:“壞小子……”
小虎頭樂得呵呵直笑:“阿爹,你快說,吃什麽嘛……”
“不說。”
“要說,就要說……”
餐桌上早已擺滿了菜肴。三五碟菜蔬,一大盤炸魚,一盆用各種肉骨熬的雪白的湯,居中一個盤子,裏面全是切片的綠色的肉。小虎頭往日都是由奶媽喂飯,或者跟秦大王一起吃飯,現在第一跟媽媽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十分興奮,他又是第一次見到綠色的肉,從桌子上爬起來,伸手就去抓一塊放在嘴巴裏咬一口。
“兒子,好不好吃?”
“好吃,這是什麽?”
“我也不知道,是我打獵來的。”
花溶看着那種綠色的肉,無心品嘗,秦大王夾一塊放到她的碗裏:“丫頭,你嘗嘗,很不錯。”她吃下去,跟羊肉的味道很接近,卻更加鮮美。秦大王見她吃得津津有味,很是開心,接連夾了幾片放在她碗裏:“你多吃點。郎中說,這種肉有利于氣血。”
自花溶受傷以來,加上島上人員的增多,秦大王接受馬蘇的建議,去各地招攬了七八名郎中分配到人群密集的島上,以便保障家屬以及軍隊裏病疫不流行開去。落霞島人雖然少,但也留了兩名郎中。為了安撫這些郎中,他們的家屬也全部到了島上,島上的居民更加興盛。這種肉,是郎中檢查過的,說這種動物性子很适合滋補,骨骼的生長愈合。
小虎頭也學着秦大王的樣子,給媽媽夾一塊肉,奶聲奶氣:“媽媽,媽媽……吃……”
秦大王哈哈大笑:“小子,你學會孝敬媽媽了?真乖,以後老子再給你買許多好玩意。”
小虎頭十分乖巧,竟又給他夾一塊肉,脆生生的,“阿爹,你也吃。”
秦大王樂得嘴都合不攏,好一個小子,貼心的甜蜜滋味萦繞心底,兒子,家的感覺。自從花溶清醒後,他就有了這種強烈的家的感覺,溫暖而幸福。
許久以來,花溶第一次嘗出食物的美味,也是第一次仔細地打量周圍的環境。從餐廳的窗戶望出去,外面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芭蕉林,旁邊還有一叢野葡萄,枝繁葉茂,果實累累,如一顆顆紫黑色的瑪瑙,晶瑩飽滿。
秦大王見她盯着外面的葡萄架,急忙問:“丫頭,你想吃葡萄?”
她搖搖頭。小虎頭卻放下筷子:“我喜歡,阿爹,我要葡萄……”
“好好好,吃了飯,阿爹就帶你去摘葡萄,讓你親手摘。”
花溶慢慢低下頭,忽然想起昔日洞庭湖邊,軍營的臨時家外面那一片茂盛的樹木。那時,日子過得多麽快呀,自己天天和鵬舉一起,縱然是争執、鬧別扭,也是一種奢侈的幸福。岳鵬舉的臉第一次清晰地浮現眼前,在腦海裏,越來越清晰,又開始模糊,慢慢地旋轉,竟然再也看不清,想不明——自己竟然想不起鵬舉的臉。她十分焦慮,腦子像被糊住,拼命回想,用盡全力,卻無濟于事,那張面孔如消散的雲霧,怎麽都拼湊不起來。
秦大王正在給小虎頭盛湯,一轉眼,只見花溶睜大眼睛,雙目失神,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一驚,聽得“當”的一聲,花溶手裏的碗掉在地上砸得粉碎,花溶大喊一聲“鵬舉”,身子一搖晃就暈了過去。
小虎頭吓得哇哇大叫:“媽媽,媽媽……”
秦大王急忙抱起花溶就往卧室裏跑,兩名郎中聞聲趕來,摸摸花溶的眼皮,又看看脈搏,“無礙,夫人只是一時激動,她身子虛弱,等傷口痊愈,就不會發生類似情況了。”
秦大王松一口氣,知她受到刺激太深,傷得太重,估計是想起岳鵬舉的慘死,一時受不了。他揮揮手,令郎中下去,又讓奶媽帶了孩子出去休息。
海島的夏天十分炎熱,但這座朝向的屋子冬暖夏涼,他安頓好花溶,見花溶睡熟了才慢慢在她身邊躺好。這一夜,風雨大作,電閃雷鳴,到半夜時,整個海島被狂風吹得嗚嗚作響,像有無數的妖魔鬼怪從林間穿過。秦大王早已熟悉了這樣的狂風巨浪,今晚卻怎麽也睡不着。在床上輾轉幾番,到半夜,忽然聽得一個尖銳的聲音:“鵬舉,鵬舉……”
他伸手,攔不住,花溶已經跳下床,在屋子裏奔跑,如游蕩的幽魂,口裏發出嗚嗚恹恹的悲鳴:“鵬舉,鵬舉,你在哪裏?”他跳下床,一把摟住她,一道閃電從窗戶上打來,照亮了整個屋子,花溶的聲音充滿了驚喜:“鵬舉,鵬舉,是你,是你……”這歡喜很快變成了驚恐,“鵬舉……殺……殺……殺……”她渾身顫抖,手腳揮舞,似在做着最後的搏鬥和掙紮。
天氣炎熱,秦大王****着上身,胸前被一張滾燙的臉貼住,淚水如沸水一般澆在胸口。他痛心疾首,緊緊摟住她:“丫頭,別怕,別怕,有我在,你再也不會有危險了。”
她的身子顫抖着,倒在他懷裏,完全昏迷過去。秦大王抱了她來到床上,她還是緊緊挨在他懷裏,仿佛尋着了依靠,再也不肯放開。秦大王長嘆一聲,又覺得隐隐的喜悅,緊緊摟住她:“丫頭,別怕,我一直陪着你。”
快到黎明,肆虐的暴風雨終于停止。懷裏的人兒發出熟睡的微微的呼吸聲,秦大王借着黎明的微光,看到她白皙的臉上,纖長的睫毛上還挂着淚滴。一轉眼,看到懷裏的身子,她只穿薄薄的睡衣,那麽寬大,這一掙紮,露出大半的肩膀。他忽然想起,這是自己曾經的“洞房”!就是在這裏,在同一張床上,他掀開她的紅蓋頭,第一次看着她眼波流轉,面色如玉。那麽**的夜晚。這些**的念想一湧上腦子,像有千軍萬馬在奔騰,如岩漿爆發,不可收拾。
妻子,這是自己的妻子。自己與她,不過是一時的離別,盡管這“離別”來得過久。可是,久別勝新婚,不是麽?他伸手,粗大的手掌覆蓋在她露出的半邊身子上,灼熱,充滿誘惑。他再也忍不住,低下頭親吻她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