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皇後娘娘請您與這位姑娘移駕偏殿等候。”那紫衣宮女匆匆出來,邁着小碎蓮華步,在慕容南康面前站定,欠身說道,提到莫錦歌時,卻看也沒看她一眼。
慕容南康本是蒼白的臉更加地蒼白了,甚至冒出了微微的細汗,他回神過來時,那紫衣宮女已經上前走了幾步,正在回頭等着他二人,“殿下……”
慕容南康忘了莫錦歌一眼,牽強一笑,那一笑,讓錦歌心裏有些微微的痛楚,其實,那南康對自己,一向都是很好的。
走過長廊,便到了偏殿,清涼殿。
為何要選在偏殿呢,不得而知,但總歸不是好事。慕容南康有些手足無措,卻不在踱來踱去,只是傻傻地站着,看着莫錦歌,不停地攥着手裏的衣角,像個做錯事的小孩。
輕輕地腳步聲響起,摩挲着地面,外面有微風輕輕吹,有那金銀翡翠碰撞時發出的清脆聲。
那是一個人的腳步,在門口時卻停住了,慕容南康趕緊上前幾步,在門口候着,開口道,“兒臣拜過母後,母後金安!”一直以來,在自己強勢的母後面前,他總是那麽的小心翼翼,從小開始,他就學會了要聽話,要乖巧懂事。
莫錦歌欠身,随着慕容南康拜到,“奴婢拜過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吉祥金安!”慕容南康叮囑過的,在這宮裏,還是稱奴婢的好,以免引來不必要的災禍。
楊皇後揮了揮手,示意他們起身,莫錦歌站直了身子,她頭上的那支鳳凰金步搖耀得她眼睛生痛。楊皇後雖然不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但是已經年近四十的她卻風韻猶存,臉上光潔平整,只是那張臉實在是繃得太緊了,看起來永遠都是那麽的咄咄逼人。
“今日裏不僅僅是來請安的吧。”楊皇後瞟了一眼莫錦歌,問道,話雖說的不經意,卻又帶着威懾。
“是……母後,兒臣确實是有一事相求。”慕容南康唯唯諾諾上前,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才穩下心神開口,“錦歌如今有了身孕,兒臣想給她一個身份。”
“一個丫頭,你要給什麽身份?難不成你堂堂一個太子爺,要立一個青樓女子為正妃不成?”楊皇後的臉變得有些微紅,她直戳戳地指着在一旁楚楚可憐的莫錦歌,“究竟是你想,還是這個賤人想?”
“娘娘,太子與錦歌,是真心相愛的。”莫錦歌自然是知道如何添油加醋的,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楊皇後被氣到不行,說不出一句話。真心相愛?那慕容南康在一旁連連應着,仿佛她這個做母親的倒是個惡人,活生生地拆了他們兩人。
氣不打一處來,楊皇後一拂袖,直接掠過了他二人,重重地斜靠在了殿中央的席子之上,她的呼吸沉重,似乎想要平靜下自己的怒氣。
莫錦歌趁熱打鐵,匆匆幾步上前,跪在了她的腳邊,不言不語,幾滴淚灑下,慕容南康便也受不住了,也上前并排跪着,連連磕了幾個響頭,“母後,我與錦歌,是真心相愛的。求母後成全!”
好一個成全!
楊皇後看也沒看跪着的人,直直地向一個方向望去。莫錦歌偷偷瞄去,那只是一扇關着的窗子,什麽也沒有。靜靜地,誰也沒敢說話,漸漸地聽着楊皇後的呼吸變得平緩,四周也越來越靜,只聽得見門外的鳥兒是不是冒出的叽叽喳喳,她就那麽直直地望着,好像看見了什麽一般,看的出神……
良久。莫錦歌的膝蓋都已經跪得發麻,想象中楊皇後的暴怒,卻遲遲沒有爆發。
“成全?南康,真是這般喜歡這丫頭麽?正妃,如何能給一個青樓女子呢?”楊皇後的聲音出奇的靜,莫錦歌又偷偷地瞄了一眼,她的臉如同聲音一樣,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靜了下來,她輕啓朱唇,沒等慕容南康回話,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先讓她待在你身邊做個侍女吧,待到烨城的人都遺忘了曾經旖紅閣的莫錦歌之後,本宮再為你做個打算吧。”她說的淡淡然,與剛才截然不同。
慕容南康微微一怔,似乎沒有反過來,沉默了良久之後,他眼眶竟然又潮了起來,連連磕頭應道,“謝,母後成全!”
莫錦歌自然是沒有想到,她頭腦突然地一片空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聽到慕容南康咚咚咚的磕頭聲才回過神來,她重重地咳了一個頭,額頭砸在了冰冷堅硬的石塊之上,一字一句地說道,“謝,皇後娘娘成全!”
究竟是鐵石心腸的楊皇後為了自己的兒子心軟了,還是她看破了自己的計謀。莫錦歌遲遲不敢擡頭,心裏将所有的可能性都過濾了一遍。詭計多端又心狠手辣的楊皇後,怎麽可能會成全?難道她不怕慕容南康為此丢了太子之位?她不是一直都想替太子找一個有利于己的女子聯姻的麽?一串串地疑問從腦海中浮起,莫錦歌不由得有些害怕起來,猜不透看不懂的時候,才是最恐懼的時候吧。
“不過,本宮也是有條件的!”就當慕容南康磕頭磕得咚咚直響的時候,楊皇後又開了口,她依舊沒有看他二人,依舊是望着那扇關着的門窗,自言自語般地開口,“切莫讓你父皇知曉了,到時候出了什麽事,別說肚子裏有了孩子,本宮照樣殺無赦!”惡狠狠地一句話,她說的平淡至極,仿佛是在夢呓一般。
“是!母後!”慕容南康自然是不在乎的,不過是保密而已,他定是做得到的!
莫錦歌聽着,卻始終是埋着頭,保持着磕頭的狀态。莫非,楊皇後真的是心軟了麽?莫錦歌仿佛被雷擊中了一般,久久擡不起頭來。
慕容南康見莫錦歌這般,以為她是太過高興,不由得拿手肘戳了戳她,示意着她謝恩。
莫錦歌這才擡起頭來,臉被血液漲得通紅,她面無表情,諾諾地答,“謝,皇後娘娘成全。”
回去太子府的路上,慕容南康明顯的輕松了許多,還哼起了小曲。突然要想起了什麽似地,他張了張口,猶豫着,最終還是開了口,“錦歌。”
莫錦歌沒應,回頭看了他一眼。
“孩子的事,母後記在心上了的。”慕容南康說話有些小心翼翼,他深知這些事情提起來會讓莫錦歌有些難為情,“要不,我們趕緊要一個吧,免得被母後發現了……”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
莫錦歌本來心裏就已經亂成了一團糟,這事情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提到孩子,莫錦歌不由得渾身打了一個顫。不過,莫錦歌還是個聰明的女子,她反應極快,眼眶一紅,諾諾問道,“殿下竟然是這般看我的麽?”
慕容南康自然是一頭霧水,他見莫錦歌一臉哀怨,不由得心疼,“我哪般看你了?”
“錦歌自知是在旖紅閣待過這麽久,可是,為了什麽,殿下也是知道的。這麽多時日,錦歌一向也都是矜持自檢的,只盼是能将最完整的自己留在新婚之夜……”說到這裏,莫錦歌的臉變得緋紅,她柔弱地靠進了慕容南康的懷裏,撒嬌又帶着些怨恨地問道,“難道殿下這般看不起錦歌麽?殿下難道覺得錦歌……錦歌就這般卑賤麽?”
梨花帶雨的莫錦歌讓慕容南康心裏一陣慌亂,他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錦歌,是南康錯了。”
莫錦歌也不再言語,就這般靠着,靠在他的懷裏,任憑着他輕輕安撫着,思緒已經開始神游,究竟,該怎麽辦才好呢?這一次,竟然是失策了。
馬車吱吱呀呀向前行着,車內的人各自沉默念想着各自的心思,只有車窗前的鈴铛清脆作響,還有那車夫的駕車聲。
慕容南康以為事情就這般過去了,如同皇後所說的一般,待到大家都遺忘了旖紅閣的莫錦歌便可以了,中途若問起孩子的事,只能假裝了,大不了到時候抱來個女嬰充充數,這皇宮之中,什麽異事都是平常,見不得光彩的事多的去了,天不知,地不知。
可是,還只過了一日,意想不到的事便發生了。
太子府裏跪了一地的人,個個伏地不起,頭也不敢擡。來的人,是當今的皇帝與雲妃娘娘,要知道,這些年來,皇上從未來過太子府,仿佛都已經成了習慣。人盡皆知,皇帝偏愛雲妃娘娘,對皇後娘娘多半是冷漠,而楊皇後的不得寵,使得太子也跟着不受皇帝的喜愛,就連那個才從燦城回來的永黎王爺,皇帝對他都好過對太子的态度。只是,誰又敢去談論皇帝的偏心呢?
今日裏,誰也沒有想到,皇帝會這麽突然地駕臨太子府。衆人惶恐,這些時日發生了那麽多事,誰能想到的,這絕不是什麽好事。
“兒臣恭迎父皇,父皇金安吉祥!”慕容南康自然是誠惶誠恐地跪在了人群之前,磕頭請安,而對着雲妃時的語氣,又自然而然地高調了一些,“恭迎雲妃娘娘,雲妃娘娘金安!”一直以來,母後都是不怎麽待見這個雲妃娘娘的,而他,正好也很不待見她的皇子,慕容無心。
明晃晃地身影,挺直地站着,一只手搭在雲妃娘娘擡起的手肘之上,明明是威懾八方的皇帝,卻仿佛極其依賴身邊的那個女子。他一臉的肅穆,一揮手,淡淡地吐出了兩個字,想波瀾不驚的海一般沉穩,“起身。”
“謝父皇……”“謝皇上……”太子府的侍者侍女們都是訓練有素的,他們待到太子爺起了身之後,才站起了身,紛紛諾諾地往兩邊散開,分成兩排整齊地候着,為中央的皇帝娘娘讓出了寬寬的道路。
“太子,你随朕進來。”皇帝的臉依舊沒有表情,他總是淡然地說話,看不出一絲情緒,“莫錦歌,你亦随太子一起來。”
慕容南康本是有些惴惴不安,聽到了莫錦歌三個字的時候,他臉色瞬間蒼白,往人群裏看了一眼,莫錦歌穿着的是侍女的衣裳,她低頭而立,看不清表情。
衆人均不敢擡頭,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這事情的緣由,任是誰都大概猜出了七八分。待到皇帝與雲妃起步,慕容南康這才緩緩地擡步随着一起往廳堂內走了去,步步沉重,待到走到莫錦歌身邊時,一把用力的抓起了她的手,似乎在予以她給自己支持下去的力量。
只有莫錦歌才能感覺到,他的身子,竟是止不住地顫抖。母後那日的話在耳邊響起,殺無赦,就算了孩子,也會殺無赦!
以前他總期盼着父皇能來太子府看他一次,可是他有史以來第一次來到這太子府,卻是來興師問罪,他現在倒寧願他永不要來。
轉頭看了一眼在他後側的莫錦歌,始終是低着頭,默默前行,他突然有一種想要逃避的想法,若是就這樣拉着她的手,帶她一起逃離,該有多好啊。可是,他不能,也不敢,他有太多太多的牽扯,太多太多的重負。
“朕實在是沒有想到啊,那般精明的楊皇後,怎麽也能容忍你做出這般事情呢?”慕容嘉德望了一眼站在一邊的莫錦歌,對慕容南康說,言語間似乎有些不屑。
雲妃娘娘坐着,沉默不語,定定地也看着莫錦歌。她曾在無心的書房裏見過這樣一幅美女畫卷,那畫卷裏的女子,像極了眼前的莫錦歌,只不過,那畫卷的落款上,卻是一個“蒼”字。
她自然知道那是誰,只是時隔那麽多年月,由于楊皇後的原因,她無法能尋回她們,而現在,她也幾乎都已經認不出當初的那個莫家小姐了。無心這般吊兒郎當,要不是那個落款,她還以為只是個被無心看中的女子而已。
而現眼前的這個女子,看了又看,雲妃又覺得不盡全像,僅僅只是眉眼間有些神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