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雪天比前幾日更冷了幾分,院子裏濕乎乎的,魏莺莺剛起身,就被冷氣逼得打了一個怯怯的噴嚏。
原本魏莺莺是前幾天就送進宮的,但是簫晏這幾日忙着肅貪,整日整日忙的焦頭爛額的,所以這事兒一來二去就推到了今日晌午。
雪水順着房檐兒一滴一滴的落下,地上被馬車轱辘一軋瞬間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車轍子,一直從楚國公府延伸到了正德門。
到了下馬石前,魏莺莺就見簫晏身邊的總管太監鄧公公提着浮塵,疾步走過來,“姑娘總算是來了。”
魏莺莺看着跟前的鄧公公,一身紅色的衣裳,一針一線皆是精致,講話皆是客氣而滴水不漏。
魏莺莺微微點頭,一雙清雅的眉目望着正德門後的紅牆綠瓦,不動聲色地默默嘆口氣:不愛宮牆柳……
只是不管愛不愛,日後這高牆大內就是她的歸宿了。
“魏姑娘,皇上這些日子忙着朝政,您啊先在宮裏安置下,待皇上處理妥帖了,自然會去看您。”鄧公公唇角挂着笑,極為圓滑地朝着魏莺莺說了一句。
魏莺莺柔和地看着鄧公公,一雙眸子裏帶着輕輕淺淺的信任。
鄧通起于微末,在宮裏摸爬滾打多年才混上了總管太監,見慣了後宮婦人的眼神,有算計、有利用、有谄媚,也有敬重,但是唯一不曾見的就是跟前這小姑娘眼底的信賴。
也是沖着這份柔和的信任,鄧公公才又多囑咐了魏莺莺兩句,“皇後娘娘是太後的外甥女,太後素來疼愛皇後娘娘,這回子太後去行宮養病,皇後娘娘也便随着去了。這會子,主事的是溫僖貴妃,姑娘可仔細着,千萬別開罪了她。”
說完,鄧公公便轉身朝着德陽宮掌事姑姑吩咐道:“皇上說将魏姑娘安置在德陽宮西配殿。”
德陽宮掌事姑姑賈瑞雪朝着鄧公公點點頭,便帶着魏莺莺朝着德陽宮去了。
這德陽宮的主位先前是惠嫔,但是前年惠嫔染病去了,整個德陽宮便空着。雖說魏莺莺住的是西配殿,但是上頭卻沒有主位壓着,倒也輕松不少。
待安置下,掌事姑姑瑞雪便叫了德陽宮的宮女、太監來,将宮規從頭到尾一字不漏地宣讀了一遍,這一遍宮規下來,整個德陽宮的氣氛就微妙了。
整個宮裏的人都知道,魏莺莺得了簫晏青眼相加的,再加上瑞雪宣讀宮規,他們總覺得這德陽宮的春天快要來了。
前朝就有一個梅貴妃,跟魏莺莺相似的身世,也是被先帝欽點入宮,後來經常讨先帝歡心,一躍成了寵冠後宮的貴妃……
如今憑借魏莺莺這天人之姿,他們自然會将魏莺莺跟前朝的梅貴妃相聯系。
這一來二去的,德陽宮的宮自然自信了起來,每日灑掃也是熱熱鬧鬧,歡歡喜喜的。
而楚國公府這邊兒,也不安靜。
王容嫣自打那日裝病昏倒後,就備受王氏冷落,找了王氏多回,最後跪在王氏房前一宿,這才得見了。
王容嫣畢竟是王氏的親侄女,哭的梨花帶雨的,王氏根本擋不住。加之王氏見王容嫣生的豆蔻年華,這樣哭起來,倒是有幾分讓人心中一片軟的姿色。
王氏原本就是要将王容嫣安排進宮選秀的,如今王容嫣又裝極度渴望進宮争寵,她自然會找剛封了瑾貴人的喬大姑娘從中幫襯。
黑夜的街道無人,天上星光黯淡,天上下着雪粒子,北風吹得窗戶微微的響。宮裏尚膳監裏吵吵嚷嚷的。
為的不是旁的,而是魏莺莺宮中的一個宮女被尚膳監的小太監拿着滾燙的粥潑了一手。
那般熱的粥,自然是燙的起了泡,那小宮女哭得淚人兒一般,眼泡也紅腫着。
原想尚膳監總管太監會罵那小太監,但不想他卻臉挂寒霜的數落起那小宮女來。
數落了好半天,尚膳監總管才“哈”一聲,對着那小宮女譏諷道:“這還不見的能飛上枝頭呢,倒是張狂起來了,莫說燙你,便是此刻宰了你,你德陽宮那位沒名沒分的能做的了了什麽!?”
這話一出,整個尚膳監便都哄笑譏諷,“溫僖貴妃娘娘的血燕粥還沒熬好,你還敢跟咱家要旁的,德行!”
受這場惡氣,小宮女只能憋氣忍耐,但是手背上燙了那一溜的燎泡,到了夜裏卻是疼的要命。
瑞雪取來消腫雪花膏給她敷上,也是一疼,激的那小宮女朝着魏莺莺指桑罵槐道:““說來姑姑也是好心性兒,伺候那等沒用的,沒名沒分的還亂指使人,有本事自己去尚膳監!”
這小宮女被燙這一遭,不敢對着尚膳監發作,但是卻對魏莺莺懷恨在了心。
魏莺莺聽了也只當聽不見,只是低頭認真琢着手裏的那塊璞玉。
再過了沒幾天,大部分德陽宮的宮人便使銀子走關系,被調撥到了旁的宮裏。
正冷冷清清時,溫僖貴妃身邊的趙嬷嬷來了,說是溫僖貴妃這回子忙過來了,要找魏莺莺說說話。
魏莺莺看着趙嬷嬷那張精明又陰森的臉,頓時心裏微微起了一層疙瘩。
她進宮快有七天了,也被德陽宮的宮人甩臉子甩了七天,溫僖貴妃作為協理六宮的主事,不會不知道。且更明顯的是溫僖貴妃是有意為難她,打壓她。
想透了這層,魏莺莺便深吸了口氣,随着婆子朝着溫僖貴妃的中安宮去了。
中安宮是除了皇後居住的長樂宮之外,最靠近簫晏寝殿的。入眼便是金碧輝煌,有一種要豔壓東宮的嚣張和野心在無形中蔓延。
趙嬷嬷領着魏莺莺從偏門進,魏莺莺擡頭,只見溫僖貴妃一身玫紅色的衣裙,斜斜靠在貴妃榻上,染着丹寇的纖細手指輕輕按着眉心,頸上挂着一串紅瑪瑙,臉白如玉,秀眉纖長,明媚嬌豔,的确是有豔壓六宮的姿色。
溫僖貴妃是一早便瞧見魏莺莺了,她雙目微微擡起,在看到魏莺莺那張小臉兒時,眸底的漫不經心頓時凝固,一雙彎彎的眉,不由緊緊一皺。
魏莺莺見溫僖貴妃不問話也不發話,便靜靜地站在一旁。
溫僖貴妃手指微微揉着太陽穴,雙目微微合着,朝趙嬷嬷道:“可是辦妥了?”
趙嬷嬷恭敬走過去,跪在地上輕輕給溫僖貴妃捏腿,“回娘娘,那個賤婢已經杖斃了!一下等宮女竟敢勾引王爺,穢亂宮闱,已經按照宮規杖斃了!”
溫僖貴妃紅唇微微一彎,聲音嬌軟卻又嘲諷道:“心思用錯了,恒王便是瞧中了她,也斷不會明媒正娶的,誰會為了個身份低賤的失了自己的身份~~”
魏莺莺聽到這話,也不應聲,她知道溫僖貴妃是借着杖斃宮女的事兒來敲打她。盡管心中不快,但是在後宮這個地方,張口辯駁本身就是錯。
溫僖貴妃斜睨魏莺莺一眼,見她乖順斂着眉,一副認真聽教訓的模樣,便沒了折騰她的興趣。
“吆~這不是魏妹妹~”溫僖貴妃起身,朝着趙嬷嬷微微呵斥道:“既是來了,便要知會一聲,讓妹妹站的這般久。”
趙嬷嬷聽了,立刻見風使舵地扶着魏莺莺坐在下首左側的椅子上,道:“老奴昏了頭了。”
魏莺莺也不深究,只是朝着趙嬷嬷道:“多謝。”
溫僖貴妃聽她柔柔軟軟的聲音,長眉微微一挑,“本宮協理六宮事,實在忙,也沒請妹妹過來。”
“娘娘言重了,是莺莺該來的,只是怕擾了娘娘。”魏莺莺起身,聲音柔和,不卑不亢。
見到她這幅妩媚婀娜又兼具大家閨秀的溫婉,溫僖貴妃不由手指微微攥起,打量了魏莺莺半晌,才道:“知道你曾在楚國公府小住,想必和王妹妹關系不淺。”
話音兒剛落。就見王容嫣從裏間兒紗幔裏出來,橫斜魏莺莺一眼後立刻換了谄媚的嘴臉,吹捧溫僖貴妃道:“臣女雖然與她同在國公府,可是總覺得跟娘娘巨親近,說起來娘娘才像臣女的姐姐。”
聽了這話,溫僖貴妃一雙流光轉盼的眸朝着趙嬷嬷看去,眼底的譏諷毫不加遮掩,“都說小門小戶出刁民,如今見得這般活潑,本宮倒是真信了。”
趙嬷嬷聽出溫僖貴妃的意思,也斜眼看看王容嫣,疑惑瑾貴人怎麽送來個真這般蠢笨又嚣張的貨色。
魏莺莺眉頭微微一皺,這個王容嫣的确是太小家子氣了。
溫僖貴妃收回目光,重新打量魏莺莺,挑眉道:“憑借魏妹妹的姿色,将來必定能隆恩澤厚,聖眷加身。妹妹若與本宮聯手,長樂宮指不定就萬象更新了。”
魏莺莺僵着身子坐在椅子上,聽着溫僖貴妃一字字一句句飄進耳朵裏的話,她袖裏的手微微蜷起,一張妩媚清雅的小臉兒血色全無。
王容嫣聽了,也不顧旁的,直接跪在地上,朝着溫僖貴妃道:“臣女願為娘娘馬前卒,力保娘娘入主長樂宮,鳳儀天下!”
聽了這話,魏莺莺手指都抖了。
這是後宮,不是王氏掌控的府宅,王容嫣這會子這般說,下一會子就傳到皇後那裏。這大不敬的罪,如何招架的了?
魏莺莺要拉王容嫣,卻聽溫僖貴妃噗喝一下,上下打量她一眼,道:“她不顧你,你卻是個有情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