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後,她也聽到了東宮內的宮人低聲議論二皇子被定為死罪的事情。如今她能做的都已經做了,是否能幫到他呢?
這殿內,此刻,空落得讓人覺得心裏一陣陣地發寒
她只覺得好冷,心底有着巨大的痛苦,無法宣洩,只是像被利刃淩遲一樣,那痛一寸一寸,密密麻麻,不知從何處開始,更無法預知從何處停止。
她順着書案,緩緩的坐到了地上,用手抱住膝蓋,蜷縮成一團。
她的腿挨着冰涼的金磚地面,早已經冰冷得麻木,卻依舊渾然不知。外面的北風嗚咽着,揚起了地上的積雪,化成白色的煙霧,四散飄揚。
她看着窗外,又想起了,那天在山上,白梓軒緊緊擁住她的情形。
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竟然每日裏常常想起這樣一幕,不僅是這一幕,還有她在山坡上,大聲的喚着他的名字,他落在自己耳邊那個冰涼的吻。她在寝殿外踏雪起舞,他直升天際的簫聲……
她只能緊緊的抱着自己的雙腿,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忍住肩膀的顫抖。
殿內點起燭火,燭影搖曳間,她的目光一直循着殿門外斑駁的樹影。
直到她看見她眼前的金磚地面上出現了一雙銀絲寶靴,她慢慢的擡起頭,仿佛剎那間,他,就在那了。
他的眉心擰在了一起,滿目深意的看着她。雖與平日裏氣宇軒昂的英挺之姿,大相徑庭,可一時之間卻也看不出有何異樣。
只是雲容的心一下子狠狠的揪在了一起,她要如何去面對他?
似乎連擡頭與他對視,都沒有了勇氣。
外面的雪地上懸起一輪冷月,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盡頭。
而那夜空,仿同潑了墨一樣的深厚。 重重地壓在那,是暴風雪欲來前的預兆。
他低下身,一只手緩緩的将她扶起,另一只手撫摸着她的發髻。
可下一秒,他驀地欺身近前,雲容一驚,人已經被他擁住,然後猛地按在了案幾上。
案上的書籍,文房四寶,燭臺筆洗,零零散散的東西全部掉到了地上。她用力掙紮,卻被他被他禁锢在他的環圈中,避不開分毫。
心,怦怦地仿佛要跳出胸腔一樣,雲容的手撐住幾案,眼眸卻依然不敢再與他對視,只是緩緩閉上眼簾。
他暖暖的呼吸裏,猶帶着那種薄荷的香氣,他的力氣好大,絲毫不像是病中之人。
雲容在心底嘲笑着自己,即便是傾盡所有,也不能救回曦宸。可內心有不可抑制的湧上一絲安慰之情,甚至稍稍松了口氣。
這一刻風不動,雲不動,在這個男人面前,她從來也沒有掌握過主動先機,她閉着眼睛開始瑟瑟發抖。
此時,白梓軒的面容有些驚心動魄的味道,他恨不得把懷中的她狠狠的揉碎。尤其是她現在這樣似乎也同他一樣痛苦至極的表情,楚楚可憐,像一只認了命的小羔羊。
他說不清楚自己心裏是一種什麽樣複雜的心情,有毀恨,悵然,憤怒,哀傷,懊惱,不舍,憐惜,最後也只把目光流連在她的臉上,就這麽看着她,就這麽看着她嗎?
他的心在泣血。
老天為什麽要這麽來懲罰他,為什麽?他所有的希望,所有的隐忍,都在這一刻被她親手打碎。
為什麽是她,為什麽偏偏是她?
其實他早該想到,他怎麽會想不到呢,他居然犯下這樣簡單得的錯誤,同時把自己和她推進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他恨她,但更恨自己。
他二十幾載引以為傲的理智在這一刻被如數摧毀。
他什麽也不去想了,他不要就僅僅的這樣看着她。他俯下身,狠狠的吻上了她的唇,用力的吻她。他唇齒間的氣息讓她窒息。他霸道瘋狂的親吻,幾欲讓她暈厥。
她大驚失色,似乎所有的血轟然湧進腦中。,她本能地掙紮,卻叫他的力道箍得絲毫不能動彈。他的氣息充斥着一切,如同天羅地網般無可逃避。她覺得自己被卷入狂風駭浪之中,什麽都聽不見,什麽都看不到,惟一的感覺只是唇上的灼熱,與他近乎蠻橫的掠奪。
這一刻,他的吻不再冰冷,更像火焰,想要把他和她同時焚盡。
她洶湧的淚湧了出來,不知道是因為抗拒,因為愧疚,因為憤恨,她說不清楚,她真的說不清楚。
情急之下用力在他唇上一咬,他卻也沒有擡起臉來,雙唇反而更加狂亂而熱烈。
她從沒有這樣被人吻過,白曦宸的吻溫暖心動,讓她沉迷陶醉。
而這個男人的吻,霸瘋狂,她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只是她想,此生此世,她一定會記得這個吻。
他霸道得箍住她的身體,嘴唇從她的唇上移開,轉向她的耳唇,再埋入她的脖頸。
她應該恨他呀,可為什麽,她看到他這個樣子,只覺得心疼,哀傷得想要再次落淚。
終于,她再也無法忍受這種讓她說不清楚的折磨,她哽咽着對他說:“太子殿下,你殺了我吧!”
他在恨她,恨她利用他的信任欺騙他。他恨她假裝給他希望然後毒害他。
那麽她死去,是不是她就不會像現在這麽痛苦呢?
他的唇終于停了下來,身體驟然涼了下去,她的話在他耳中,宛若利劍穿心。
幾乎連呼吸都帶着蝕骨裂肺的痛楚。看着懷中的人兒,輕輕的閉上了雙眼,楚楚可憐的神情,心徒然柔軟,那種細密的抽痛一波波襲來,如同蠶絲成繭,千絲萬縷,一根根纏上來,纏得他透不過氣來。
他慢慢松開了禁锢在她頭頂的雙手。
他怎麽會讓她死呢?
即便是她騙了他,給他下了毒,即便此刻她的眼淚不是為他而流,可是他依然覺得心疼。
他伏在她的身上,低頭看着她。他目光灼灼,像是要看進她的靈魂最深處,聲音啞澀:“你真的想讓我死?”
雲容大口大口的呼着氣,胸口劇烈的起伏着。她想,他這個樣子應該是沒事吧。于是一咬牙,終于對上了他的眼睛:
“太子殿下,我不能眼睜睜看着曦宸死,如果事情重來,我依然會這麽做。我不會後悔的。.”雲容咬碎銀牙,一個字一個字說得沒有一絲猶豫。像是說給他聽,又像是說給自己。
白梓軒面上一寒,目光突然流露出無限的哀傷,一貫的郎朗之聲,一下子飄渺氣來。
“好,很好!”他一把掀翻了書案,大步向外走去。
臨走之際,從殿門口傳來他的聲音:“在這等着我,我會讓你看到所說的‘不會後悔’!”
腳步聲漸漸消失,太子白梓軒留下一句冰冷的話後,走了。
。。。
雲容靜靜的坐在地上,用手指慢慢撫摸着自己的嘴唇。摸着那些被他留下的痕跡。
她忽然想到剛才白梓軒離去的時候,明顯用手捂住了胸口。一副表情十分痛苦的樣子,他已經連續昏迷數天,怎麽會突然之間像無事一樣,還能參加光惠帝為西涼王爺設下的酒宴。
不僅如此,還有光惠帝,他不一直也是卧床不起,病入膏盲嗎?怎麽父子連個人在一夜之間都好了氣來,這裏面似乎一切都不簡單。
還有剛才的那個西涼國的陵王,記得白日裏,皇後娘娘說過,西涼國早就對我天朝萬裏錦繡江山虎視眈眈,如今天災不斷,楚陌塵又興兵叛亂,正是他們西涼國侵犯天朝的最好時機。
在鳳凰山上,他與太子的車隊擦肩我而過,卻暗自隐藏身份,
莫非這個叫蕭逸之的陵王殿下,趁此機會,故意來天朝求見光惠帝,表面上是前來觐見,實際上則是窺探虛實。
如果正如流言所說的那樣,光惠帝與太子殿下同時病入膏盲,那是不是正是他們大舉進犯中原的絕好時機呢?
如今二皇子白曦宸逼宮被俘已經是天下皆知,而這個時候,光惠帝與太子如若不見,必定讓西涼國的人心疑,所以今日的酒宴,兩個人必須參露面。
這樣一想,雲容又覺得白梓軒好如完人的樣子不過是一個假象。
難道他是用了什麽方法,強迫自己在今晚能像沒有中毒一樣。
他是怎麽做到的,難道他不是人,是神仙嗎?
即使病入膏盲,也可以因為一些事情,一夜之間,恢複如常。
她越想越亂,眼前似乎又浮現出數月前,無數災民湧上管道的情形。
她所做的一切,似乎沒有錯,卻也更沒有對,命運像一直無形的大手在身後推轉着她,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
讓她怎樣也逃不掉,掙不開。
可就在這時,突然從殿外傳來了驚天動地的喊殺聲。雲容匆匆忙忙從地上站起來,幾步跑到殿外。
白梓軒安排守在書房外面的侍衛好像也被什麽人帶走了,皇宮內東邊的天空被照得火亮。那裏仿佛正在發生着什麽大事。
雲容的心,騰騰慌亂的跳個不停。忍不住循着那聲響和亮光向那裏跑去。
她的腳上只穿着薄薄的絲履,踩在雪地上,不一會就覺得冰涼入心,連腿都跟着麻木了。
她顧不得許多,只能更快的向前方跑去。
越往前走,越是慌亂。
面前突然出現了許多禦林軍,擋住了她的去路。
她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全看清了正中被宮人簇擁之下,身着鳳服的皇後娘娘。
“賤人!”雲容來不及反應,只聽見一聲斷喝,身體已經被人按在了地上。
這個聲嘶力竭的聲音,雲容第一反應,便是感覺到太子出事了。否則皇後娘娘的聲音不可能會如此的瘋狂,甚至有些失去理智。
當雲容擡起頭,看到皇後時,不禁吓了一跳,整個人都呆住了。
這哪裏是白日裏見過的端莊威嚴,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此時她的鳳冠下,散落着幾縷長發。白日裏面色本就蒼白,此時更是毫無血色。
因為走得太急,她一邊用手指指着自己,一邊急促的喘息着。她更像是一個受了刺激的老婦,全沒了一點臨危不懼的氣勢。
能讓統領後宮二十幾載的皇後慌亂成這樣,恐怕天下間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光惠帝,另一個就是太子白梓軒。
而她的身後更是跟着一衆侍衛,宮人也同樣用痛恨的眼神看着自己。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來呀,把這個賤人給我捆起來。”皇後顫抖着雙手指着她,又是一聲令下,很快就有人拿過早就準備好的繩索,結結實實的把雲容綁了起來。
“皇後娘娘,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雲容看到皇後此時的這個樣子,知道出了大事,她擡頭看着遠方的那片天空,心底更加慌亂氣來。不是宴請西涼王爺的酒宴嗎,皇後娘娘理應出席,為何此時會帶着這些人來抓她?
阮蔓菁看到雲容此時還裝作一臉無辜的樣子,氣得臉色鐵青,幾步走上前,反手甩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銀牙咬碎,怒道:“下作的賤人,你與那白曦宸果然是天作地設的一對忘恩負義的賤胚子,那白曦宸勾結西涼王子,你在我兒身上下毒。你們兩個人果然是蛇蠍心腸,天造地設的一對。
可憐我皇兒,英明一世,最後卻毀在你這個女人身上。”
說到這裏,皇後阮蔓菁的聲音一下子弱了下去,似乎這是她無法承受之痛。
她的目光落在了東邊的那片火光,接着說道:“他醒來後明知道你給他下了毒,卻還見不得你在天牢中受苦,執意派人把你從天牢內提出來。
他說她不怨你,因為你什麽都不記得了,他說只要等你什麽都想起來,你絕對不會這麽對他的。
他從頭到尾都在維護你,可你呢,你這個沒有心肝的賤人,你究竟給他下了什麽毒藥,他怎麽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雲容大驚失色,幾乎将嘴唇咬出血來,像是有什麽東西要沖破胸腔,那聲幾乎不是自己的一樣:“他變成什麽樣子了?我剛剛不是才見過他,他沒有事情呀,他不是已經好了嗎?”
當雲容聽到白曦宸沒事的那一刻,心中一下子明晰起來,她的心告訴自己,她不希望白梓軒死呀!
她還在等着他,等他告訴她,他們曾經的一切。幫她尋回那些失去的十幾年的記憶。
全見皇後阮蔓菁痛苦的閉上眼睛,周身上下一派頹色,聲音似有無限凄涼,仿佛此時,她只是一個平凡的母親,在即将失去自己親兒的那一刻,整個人都像沒有了一點生機:
“好了?你說你剛剛看到他,看到他一點事情也沒有了?”阮蔓菁居然哈哈笑了兩聲,那笑聲竟比寒冬的夜晚,還要凄寒徹骨。
她俯下身,眼神晦澀,艱難的說道:“西涼皇子帶着西涼國主送來的禮單,前來觐見。
陛下和太子知道西涼國的肖逸之此行獻禮是假,借機刺探虛實才是真。
為了避免戰亂,他們二人都服用了‘石散續命單’這種藥吃完後,能馬上讓患病之人行動自如,好如常人,可是卻最耗心力,藥效一過,身體更會加速垮掉,若連續服用,可直至心脈衰竭,無藥可救。
……”她說得泣不成聲,極近哽咽。
“太子殿下他現在怎樣了?”
雲容沒有想到,原來方才白梓軒的‘如常’是因為吃了‘虎狼之藥’所致。他已經被自己下毒在先,虛弱得一直昏睡不醒,那現在……”
皇後阮蔓菁剛要接着說些什麽,卻見從遠處,跑來一隊侍衛,帶頭之人,伏地跪倒:“啓禀皇後娘娘,白曦宸的人此刻劫持了陛下,末将等人不敢輕舉妄動,特來請娘娘懿旨。”
阮蔓菁冷冷一笑:“帶這個賤人,到白曦宸的跟前,若是太子和陛下有絲毫閃失,就當着白曦宸的面,把這個賤人碎屍萬段。”
“謹遵懿旨。”說着上前幾人,把雲容架起,直向前殿奔去。
。。。。
青鸾殿殿前,無數黑衣人從天而降。大約有百十餘人,上千名禦林軍将這些人團團圍住,刀劍林立,卻無人敢輕舉妄動。
空氣陷入一片死寂。
光惠帝被幾個黑衣人用刀劍架住,沉寂中,他突然仰天長笑,對着前方的白衣少年冷笑道:“曦宸,你果然是朕的兒子,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你的心思竟比朕當年的還要細密三分。
朕果然是老了,才會一時心軟,迎你回宮,沒想到卻是鑄成大錯。每每想起你幼年在民間受盡苦難,朕居然還還一直想要加倍補償于你。
只是朕竟然不知道,你從回宮那日起,便存了逼宮謀反這樣的心思,數月以來,你你在朕面前所有忠孝之舉,都是為了蒙蔽朕得到朕的信任。
朕想你流落民間,竟不知道能修煉得如此心機,本領,朕真是小看了你。
正所謂,宿命輪回,今日你犯上作亂,他日必遭惡報。”
光惠帝長長的嘆了口氣,所有的一切全部釋然:
“回想氣來,涿州之行,是你第一次逼宮。
你大婚之日,太極門前則是第二次。
只是朕沒有想到,你兩次敗落,居然還能有今日一搏。
早聽說你在宮外十幾載,廣交天下能人,卻不知,連西涼國的陵王也能與你為友,今日你選在我與太子宴請肖逸之的時候,逼宮謀反,真是用盡苦心。
好、好、好…..今日朕死在自己兒子的手裏,也算是因果輪回。”說完,他長長的嘆了口氣,微微合上了眼睛。
君臨天下幾十年的光惠帝,在這一刻疲态盡露,他或是因為累了,亦或是因為此時逼宮之人,竟然是自己的兒子,更或許他回想起當年自己早年為奪帝位所做的那些往事。
玉階之上,白曦宸仍舊是一身單薄的白衣,他的身上并無任何禦寒之物。光惠帝和白梓軒雖然已經被他扣在手中。可是,此時他秀逸出塵的臉上并沒有任何欣喜之色,只是望了望遠方的天幕,一直若有所思。
很久之後,他才慢慢的轉向光惠帝,清水明眸中,星光流轉,他說:“母親曾經對我說過,你終究是我的父親,無論如何,我白曦宸也不會作出像父皇你當年那樣殺父弑母的事情來。
今日後,兒臣只是想讓父皇讓出皇位,盡早于後宮之中頤養天年。除此之外,我白曦宸決不會傷害父皇一絲一毫。
只是,當年陷我母親以不白之冤發配出宮,之後又幾次三番暗下毒手,最終奪去我母親性命的皇後母子,我白曦宸絕不會手軟,今日此時,我便讓他們血債血償。”他一字一頓,铿锵有力。
“父皇只說我從進宮之日便存反心。可父皇将我母子置于民間十幾載,任人殺戮,受盡欺淩,又怎能奢望我能放下仇恨,僅僅對父皇加封的一個皇子高位,便感激涕零,五體投地?
父皇這樣做,難道我此時尚葬在荒郊野外的母親就能複生嗎?
我若不得皇位,恐怕連自身都難以保全,又怎能去保護我心愛之人?
我若不得皇位,我母親的冤屈,便無法被洗刷。
我若不得皇位,我母親便要永久沒有一個皇家的名分,黃土攏頭進不得皇陵,孤苦伶仃随便埋葬在民間。
更何況!
父皇迎我入宮,真的僅僅是因為心存愧疚?
若不是父皇近年來,身體每況愈下,疑心越來越重,又怎會迎我回宮?
所以今日之舉,我白曦宸對父皇并無一絲愧疚之意。”
白曦宸的聲音至始至終都沒有一絲欣喜,只是說道最後,他的聲音還是無法隐藏心中的激動。
畢竟為了這一刻,他已經等了很多年。
歷盡千辛萬苦,他終于是做到了。
這一瞬間,他想到了很多,很多…
想到了,也是這樣寒冷的夜晚,幼小的他與母親蜷縮在尼姑庵柴房的角落裏,瑟瑟發抖。
想到了,也是這樣寒冷的夜晚,他一個人在院中的天井前練功到深夜。
想到了,母親去世後,孤單寂寞的每一天。
之後,他又想到了一張俏生生的笑臉,她對着他笑:無論世人怎樣看我,只要你一天讓我留在他的身邊,我就不會離開,無論,你是庶民還是皇子,我只跟着你白曦宸。
他從決定不惜任何手段都要恢複皇子身份的那一天開始,他就知道:仇恨不是報了,就能化解。因為那些記憶已烙印在心,随你的血肉漫延一生。報仇不過是一種安慰的形勢,它帶給人快感,之後卻是無盡的寂寞和黑暗。
可是老天待他不薄,讓她憑空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她純粹幹淨的笑容照亮了他未來無盡的黑暗。
想到她,他嘴角微微上揚,溫暖和煦的笑容讓明月也顯得黯淡無光。
“二皇子殿下,皇後那那裏。”他旁邊的子墨最先看到了遠處的火把。那邊正有一對人快速的向這裏接近。衆簇擁的那一個人正是皇後阮蔓菁。
白曦宸順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隊禦林軍正護着皇後阮蔓菁向這裏走來。
而她的身旁,正有一個被兩名侍衛粗暴押解前行的女子。她小小的身子只穿着單薄的宮裝,幾次因為跟不上步伐跌在地上。那些人毫不憐惜,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拎起,推搡着繼續向前走。
白曦宸袖中的雙手,狠狠的攥在了一起,額上暴起青筋,眸中閃出凜冽的怒火。
子墨也看到了皇後身邊的那個小人,把握着劍柄的手緊了緊,側過頭對着白曦宸道:“殿下,那不是王妃嗎?”
随着那些人越來越近,所有的人把目光都落在了皇後阮蔓菁的身上。
她一眼看到了被數支利劍脅迫的光惠帝,驚呼一聲:“陛下!”可是卻見那光惠帝仍舊一直微閉着雙目,并不看她。
她的聲音根本無法喚起光惠帝的注意。
她心底仿佛用上了這數十年來,所有的哀怨。她來救他,可他從沒想到。原來,夫妻這許年,他都從未信任過自己,心中也更從來沒有過自己。
即便她想盡辦法把那個女子逐出宮外,又能怎樣,母儀天下,數載榮華,不過是水中明月,鏡中繁花。
而她下一刻的表情從哀怨變成了慌亂,她四下尋找太子的身影,可是找了尋遍了眼前能視之處,卻仍舊看不到白梓軒的半個人影。
她的面色一下子變得駭人起來,把所有的憤恨都發洩在雲容身上,她抓着雲容的頭發狠狠的向地上一推,雲容只覺得膝蓋像碎裂般,整個人便狠狠的跌落在地上。
很快脖頸上再次架起數支利劍。
雲容伏在地上,可目光一眼便看到了玉階之上宛若月神一般的白衣少年。
她嘴角彎起一抹笑紋,她的曦宸正完好無缺的站在了她的不遠處。
他好好的,他好好的站在那。
她忍不住想要開口喚他,想親耳傾聽一下他的聲音,感受到他的存在。
可在這時,皇後阮蔓菁的聲音便在他的耳邊冷冷響起:“白曦宸,我知你素來心狠手冷,我猜我手中的這個賤人,你也定是不在乎的了?”她的口氣皆是嘲諷與不屑。
而着淡淡的一句話後,白曦宸的心似乎一下子被一雙無形的手狠狠的捉住。他的身體幾乎不受控制的向雲容所在的位置探去。
皇後身邊的那些禦林軍,馬上紛紛長劍出鞘,跟着上前迎了一步。
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皇子殿下!”子墨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用身子擋在了他的前面,低吼道:“禦林軍人數衆多,我們今晚若是稍有差錯,必定會前功盡棄。”
今日進宮的這百餘人,雖然個個都是武林高手,但是禦林軍也一向訓練有素,今晚借肖逸之之力,把光惠帝和白梓軒控制在手中,本就是一步險棋,子墨擔心的沒錯,此時稍有不慎,便會滿盤皆輸。
白曦宸看着地上的小小人兒,雙手陷入掌中,那個夜晚離別之後,此刻再見她竟然瘦弱成這個樣子,他讓她受苦了。
“曦宸,這就是他們對我所說的那個女子?”一個蒼老厚重的聲音在白曦宸的一側響起,說話之人是一位老者,長眉入鬓,雙目有神,三尺灰白長髯,飄灑于胸前。
沉默中,白曦宸的表情已經讓所有人知道了答案。
問話之人便是白曦宸的授業恩師,司徒宇。
司徒宇遠遠的打量着那個伏于地上的小女子,她被無數支利劍圍住,可臉上并無太多的驚恐之色,她的眉頭緊蹙,看得出,她此時的心中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煎熬。
司徒宇一生閱人無數,自己也并非什麽良善之輩,他本以為能令白曦宸魂牽夢萦的女子,必定有傾城傾國之容,沒想到,她竟會是這樣的平凡普通。
若論姿容,比起自己之前見過的那位襄王郡主,真是相差甚遠。他心中甚是奇怪,不免又将雲容上上下下的重新打量了幾番,這一看才發現,這個女子的眼睛卻是生得極美的。此時眉間微蹙的形容,竟是像極了一位故人。
他眨了眨眼,再細細的去看她的容貌,不免暗自搖了搖頭,一切恍若都是自己的錯覺。
那故人已經死去數十載,曾一度以來,他看見許多女子,都有過這種感覺。
今天他是怎麽了?
“阮蔓菁,你是想那雲兒來威脅我?”白曦宸的臉上仍有着淡淡的笑容,可是笑紋之間,卻是滿滿的殺機。
“我知道你心狠手辣,所以我根本沒有想過你會放了陛下和太子。所以,我對她也絕不會客氣。”
皇後阮蔓菁說着,便拔下頭上的一根金簪,抵上了雲容的左臉。
阮蔓菁微微一笑:“素聞你白曦宸不愛美色,只愛這個醜陋的野丫頭,不如本宮就讓她再醜一點,想來你也不會介意。”她的動作依舊從容不迫,端莊得體,仿佛她手下的不是一張活生生的女子的面龐一樣。
她只輕輕的用了一點力,便有血液順着雲容的臉頰流了下來。
雲容大驚,她沒有想到皇後會用這種方式去要挾白曦宸。她雖然不美,但是沒有那一個女人會不再乎自己的容貌的。她極力的隐忍着,不要自己因為痛,叫出聲來。
“你這個妖婦,快住手。”白曦宸幾乎就要沖了下來,卻被子墨和司徒宇一左一右,雙雙攔住。
“曦宸,你瘋了嗎?”司徒宇冷哼一聲,在他耳邊不滿道:“曦宸,你若是為了一個女人這樣喪失理智,将來還如何能一統江山?”
司徒宇心中一陣悵然,自己自喪妻之後,幾乎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了白曦宸身上,今日又如何能眼見他為了一個女子,功敗垂成。
“把白梓軒帶上來!”白曦宸緩緩的說出這三個字後,便有幾個人從飛鸾殿內,架出了一個男子。
雲容聽到白梓軒這三個字,臉上的痛,一下子沒了感覺,擡起頭,拼命的向太子看去。
可是在看到他身影的一瞬間,她幾乎要崩潰了。
方才他還是那樣的英姿挺拔,可是現在眼前的他,卻渾身沒有一絲力氣,整個人毫無反抗能力,被幾個黑衣人駕着雙臂,幾乎是拖着到了白曦宸的身邊。
而讓雲容無法不心痛的是,此時的白梓軒他沒有昏迷,他是清醒的。
她漸漸的看清楚,他的眼睛從始至終都在看着她。
這樣的男人呀..
他生來就是太子,文能治國,武能安邦,被譽為天朝第一人,他深受百姓愛戴,萬人敬仰。
他是天之驕子,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世人何曾見過他這般的形容?
這一切都是被她所害。
她幾乎是沒有意識的流下淚來,口中不受控制的呼出唉唉的三個字:“阿琪哥!”
白梓軒痛苦的閉上了眼睛,而白曦宸也聽到了這三個字,他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掙脫開聲旁兩人的阻攔,幾步來到白梓軒的近前,臉上再也沒有往昔和煦的笑容。
“阮蔓菁,你若是不放開雲兒,你讓雲兒所受的一切,我便在白梓軒身上,加倍讨回來。”
說着,他已經抽出了腰間的寶劍,向白梓軒的肩頭刺去。
“不要!”兩個字,同時出自阮蔓菁和雲容的口中。鮮血從白梓軒的肩膀滲出。明明是他在流血。
可白曦宸卻覺得自己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在這些短短的日子裏,雲容到底經歷了什麽,她居然要自己不要去傷害白梓軒,而自己這麽做,正是為了救她。
他還記得淮南周府之時,她為了救自己,不顧危險,拔尖刺向白梓軒的那個時刻。
難道她已經恢複了記憶?難道一切都要有所不同?
他只覺得天地都頃刻間變了顏色。
這一天來得如此之遲,又是如此之早。
“你這個混賬,快些放了陛下和太子,本宮便饒她不死。”阮蔓菁把金簪扔在了地上,口氣登時有些不穩。看着自己的皇兒白梓軒,好像也在用眼神告訴她,不要傷害伏在地上的這個女人。
阮蔓菁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只聽她悲憤道:“太子,你怎麽時至今日還這樣執迷不悟,你以為她的心中還對你有半份情誼嗎?
此賤人與白曦宸狼狽為奸,她早在去涿州的路上便與這個西涼的肖逸之暗中勾結。方才她在你的書房中,見肖逸之在先,見你在後,她若是還對你有半分情義,怎會眼見你中了她的劇毒,前來送死?你只說她記憶全失,可是據我所知,你給她用藥已有數月。難道之前的事情她真的沒有想起來嗎?
母後看不得,英明如你,到這個時候還要被這個賤人蒙蔽。
今日的一切,根本都是這個賤人和白曦宸所謀劃的結果。你快醒醒吧!”
阮蔓菁說得聲嘶力竭,雲容的心像被人剜去一樣痛楚難當。她看到白梓軒眼中的光華正一點一點的熄滅,像流光一樣,墜入了無邊的暗夜。
“阮蔓菁,放了雲兒,把便放了你和太子!”白曦宸此話一出,立即卷起千層風浪。
“二皇子殿下…”白曦宸身邊之人齊齊跪在了他的腳下。更有子墨等親近之人哀求道:“二皇子殿下,此事,萬萬不可!”
襄王的大軍,還有數日才能趕到京城,太子雖然此刻武功盡失,形如廢人,可是放虎歸山,必成大患。
關于襄王大軍未到的事情,此時不能明言,可是二皇子心中早該有數呀。若是真為了王妃置皇子自己與在場衆人的性命于不顧,那二皇子今日必定失去人心。
這天子寶座又豈能坐穩。
子墨想到這些,居然在寒冬之夜,急得汗流浃背。他匍匐到白曦宸的腳邊,抱住了他的雙腿,再次哀求:“殿下,莫要婦人之仁,就算王妃泉下有知,也會理解殿下今日的做法的。”
随之,又有無數哀求之聲此起彼伏。
雲容遠遠的看着白曦宸,她知道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很久很久了,甚至此時今日的這一刻,就是他這些年來,生存下來的唯一希望。
她怎麽能讓他因為自己毀于一旦呢?
她的目光堅定,對着白曦宸說道:“曦宸,不用管我,能看到你完成多年的心願,雲兒很高興,你不要為我再做什麽了。
但是我求你答應我一件事,你不要拒絕我好不好!”
白曦宸看着雲容把目光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