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從五環路進入D城。
曾經繁華的城市如今已經成為了一座死城, 一年的荒蕪還不足以掩蓋這座城市昔日的輝煌。像豐碑一樣的大廈依舊高聳，只是漂亮的玻璃上是一層黑色的灰塵, 不複光鮮。路邊的草坪無人修建, 樹木張牙舞爪，是末日的爪牙。
從進入D城開始，車上的氣氛陡然沉重起來。
林陌露仿佛明白了周雲憧為什麽不願意帶她來出任務。方舟有些區域雖然也簡陋好似難民營, 但是因為有着濃郁的人氣，而且處處的細節都透着人們改善生活的意志, 所以雖然沮喪, 但并不絕望。如果是方舟是末日的淨土，那麽外面的世界就是一片焦土。
這種滿目瘡痍所帶來的壓迫感是對人類心理無聲的淩遲, 無言地提醒着人類這個地球已經不僅僅歸你所有，家園被侵占，怪物肆虐，生命被赤裸裸地擺上估價的天平, 沉重如山，又輕浮似羽。在這樣的環境下, 過于敏感的人很容易被絕望籠罩。怪不得有的人就算在方舟過得不好，也不願意離開。
車子行駛在昔日車水馬龍的五環路上，聲音在這座無人的都市聽起來簡直震耳欲聾。
城市裏的怪物們蠢蠢欲動, 偶爾能見到一兩只喪屍躺在橋下“乘涼”——他們不是死了，只是正午時分陷入了一種生物休眠。即使如此，周雲憧等人還是皺起了眉頭。
“老大，不對勁兒。”袁胖兒警覺地觀察四周, “太安靜了。”
往常他們走到這兒，路面上少說會有五六只喪屍，隊伍一緊剛進入戰鬥了。可現在車子在高速行駛，發出這麽大的聲音，居然沒有喪屍集結。
只有一個可能，喪屍不在這裏，他們移動到了別的地方。
“老大，要下去看看嗎？”前面就是高速路出口，從這裏下去可以進入市中心。現在城裏的喪屍很少，是個掠奪物資的大好機會。
D城他們盯了三個月了，可是深處的一些物資點始終拿不下來，就是因為嗷嗷怪的數量實在太多。周雲憧不允許他們冒這個險。
“繼續向北。”周雲憧道。
他們今天是來調查喪屍集結的原因，物資不是主要目的。
林陌露也緊緊盯着窗外，恨不得有小水的千裏眼異能才好，她能感覺到，這座城市在蠢蠢欲動，有什麽巨大的危機暗藏在陰影之下，随着他們的行駛越來越近。
他們幾乎是橫穿過了整個D城，一路上只遇到零零散散的幾只喪屍，甚至槍都沒開就被周老大順手解決了。林陌露再度對周雲憧的控制能力佩服得五體投地。她原本以為周雲憧近戰就夠厲害了，結果他就坐在車上，腳甚至沒有落地，幾個精準定位遠程就轟掉了低級喪屍的頭。
胖子的異能是火焰，但是喪屍沒有痛覺，所以清怪并沒有那麽快，塗言則一直沒有動手，不知道異能是什麽。
林陌露也試着活動了一下自己的異能，很不錯，成功地切掉了一只嗷嗷怪的頭顱的同時，也切倒了一排電線杆，險些人為地擋住了他們的車隊。
袁胖兒：“卧槽！水果忍者！帥啊盈盈！”
林陌露覺得他不是在誇他。
周雲憧眇了一眼電線杆露出鋼筋的橫截面，體貼地給出指導。他覺得這個截面還可以漂亮一點。林陌露以前開啤酒的時候，啤酒瓶界面完美得像傑作，如果對待喪屍的腦袋也能像啤酒蓋一樣，就很棒棒了。
塗言不着痕跡地看了林陌露一眼，不知道在想什麽，反正不是崇拜。
一路上一邊殺喪屍一邊前進，他們這樣做的好處是節省了子彈，同時也把制造的聲響壓到了最低。如果在城裏陷入屍潮，往往會被逼入絕境，既然知道有屍潮的可能，還是要小心行事。
等到了高速路的最後一個出口，周雲憧打了個手勢：“從這下去。”
他們把車子停在一個大劫難前尚未竣工的廣場，依稀記得這是華夏國第一大地産商投資建設的商業區，這裏地處偏僻。商人卻看中了這裏的潛力，建造了一座華美的公園廣場，周遭大廈林立，如水泥森林中的一顆綠寶石。
只是如今，這裏只剩殘磚廢瓦，還有空蕩蕩的，落成後根本沒來得及招商的商業街。地上掉落着幾個LED燈大字，林陌露勉強認出是“七月”，上面還沾着惡心的粘液和黑紫色的血跡。
林陌露緊跟着周雲憧下了車，來到了廣場中心，一股難聞的氣息侵入口鼻。
“好大的屍味兒。”袁逄的嗅覺十分靈敏，“上次我們發現喪屍都在往這個方向走，似乎就是集結在這裏。”
不過這裏味道雖然大，卻沒有發現喪屍的痕跡，只有滿地淩亂的腳印，掉落的腐肉，還有一些喪屍的殘肢。那些味道就是這些斷肢和腐肉發出的。
林陌露忍住惡心，問：“這是人為的嗎？”
這些殘肢的斷面不像被武器砍斷的……
“不是，”周雲憧蹲下身，簡單檢查了一番，“是喪屍咬的。”
嗷嗷怪：我發起瘋來自己都咬.JPG.
林陌露“噫”了一聲。她也聽說過，喪屍在一段時間如果一直沒有發現生物，就會自相殘殺，遵循本能去攻擊身邊最弱小的同類。也正是多虧了他們這種特性，喪屍的數量才有所減少，沒有蔓延出陷落地區。
方舟有一種控制周邊城市的辦法，就是利用喪屍追逐聲音的特點，在城市的幾個地點放置聲源。每隔一段時間，聲源裝置就會自動發出尖銳的警報聲，響徹城市，城市裏的喪屍會尋着聲音聚集到聲援點。
聲源點往往會被藏在較隐秘，喪屍不容易進入的小地方。比如天花板，下水道等等……當喪屍的數量達到一定程度，找不到聲源，而當地又沒有生物存在，就有很大幾率發生喪屍自相殘殺的情況。
這這樣一來，就能保證基地的安全。
這個廣場就是一處聲源點，不過根據之前的推算，裝置應該到今天就已經沒電了。如果是平時，他們說什麽也不會靠近這裏。
塗言和袁胖兒從車上取下了電瓶，進入廣場的地下部分，那裏藏着報警器，周雲憧和林陌露在車邊等待。
大約兩分鐘後，對講機裏突然傳來袁胖兒的聲音：“老大，你可能得過來一趟。”
“彙報情況。幾只？”周雲憧給林陌露一個眼神，示意她跟上。
他不能把林陌露自己丢在外面，他身邊才是最安全的。
“不是喪屍，老大，這裏有個人！好像……是紅龍的人？”
人？
周雲憧和林陌露對視。
他們趕到地下商場的一扇鐵門裏，一進去就見胖子跟打CALL似的揮舞手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熒光棒。林陌露心想你至于嗎？這麽開心，死的是你仇家？
結果走進才發現，那人并沒有死，但是也離死不遠了。
而且真的是仇家。
周雲憧接過手電，照向這人的臉，又翻了翻他的眼皮。
林陌露見這人臉色只是白，并沒有發青，不像中了屍毒，也沒有要屍化的征兆。他身上這是……
“槍傷。”塗言道，“流血太多，傷口感染，沒救了。”
這種情況放在和平年代緊急輸血還有希望，現在沒這條件，在外界受了這種程度的傷基本只有等死。
“我們來的時候他就在這兒了，看起來像是躲進來的，他手上沒有搶，肯定不是自盡。”
作為聲源點之一，這扇鐵門能擋住喪屍，但是擋不住人，這人應該是知道這一點，才躲了進來，想賭一賭會不會有人來換。可惜等來了人，他卻沒救了，只能眼睜睜被看着斷氣，這也說不上是運氣太壞還是太好了。而且這人的身份……
“是元虎。”周雲憧道。
元虎，紅龍二當家，元龍的親弟弟。上次姜羽然的媽媽姜美娟就是為了讨好這個二當家才想賣子求榮。元虎這人好色，而且男女通吃，但是作為異能者并不弱，能把他逼到這個地步，對方絕對不是普通的角色。而且元虎作為紅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一個人被丢在這種地方，這本身就不合理。
塗言道：“老大，會不會是內讧？”
衆所周知，紅龍最近內部不怎麽太平。
“你覺得元龍會蠢到殺自己親弟弟？”
塗言無話可說。
元龍此人情商不低，而元虎沖動又暴躁，兄弟間的大事多是元龍決定，大多數時候元虎也算有自知之明，偶有争執，也總有一方妥協。雖說紅龍有今天的規模，主要是靠元老大。可元虎再怎麽不成才，也是元老大親弟弟，是他在紅龍內部唯一完全信任的人，他不會傻到自斷臂膀。
“現在怎麽辦？”這人半死不死的，放在這兒和他們脫不了幹系，帶走就更說不清了，絕對會死在半路上。
突然，周雲憧警醒地把林陌露拉到自己身後。
“有人。”
袁胖兒和塗言也聽到了腳步聲，他們迅速關掉手電，在鐵門兩邊分立。
對方并不進來，但是聽腳步聲人不少。
門外之人顯然也忌諱這幽暗的環境，并不敢冒然下來，而是在門口放話：“塗大腦袋！塗大頭！你給老子滾出來！你們方舟欺人太甚！”
塗大腦袋……
林陌露在黑暗中掃了一眼塗言的頭，是挺大的。
塗言被吼得惱怒，當即就怼了回去：“吠你馬呢，你塗爺爺在這兒呢！”
袁胖兒低聲道：“老大，是元龍來了，這……怕是說不清。”
他指了指地上的人，元虎氣若游絲，命不久矣，可能都挨不到他哥進來了。雖然方舟和紅龍從來沒有和平相處過，可如果元虎真的死在這裏，周雲憧又在這裏，方舟說不清楚，而且不占理。
如果元龍一定要給弟弟報仇，兩家怕是要不死不休了。紅龍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方舟卻沒那個時間跟他們折騰。
“看來有人就是要我們說不清楚。”周雲憧道。
一切都太巧了，他們前腳才到，後腳紅龍就包抄，顯然這附近有他們的探子。至于元虎，到底是什麽人把他害成這樣，這件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老大，你別出去，我和袁胖兒應對。”塗言道。
“不用。”周雲憧淡定地道，“你背上元虎，我們上去。”
他倒要看看，元龍身邊到底來了一位怎樣的高人。
于是袁胖兒背上元虎走在前面，塗言拿着槍跟上，周雲憧帶着林陌露走在最後。
乍一從地下出來，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等林陌露看清了眼前的形勢，心裏頓時“咯噔”一下。地下商場的出口已經被團團圍住，約莫有四五十人，全都拿着槍。
為首的是個寸頭中年男人，個子不高，一身濃重的社會氣息，大喇喇地站在C位，應該就是他們口中的紅龍大首領元龍了。
一看到胖子背上的人事不省的元虎，元龍臉色爆紅，一雙小眼睛迸射出怒意，等他看到後面走出來的周雲憧，卻是頓了一下。很顯然，周老大的出現并不在他的預料之中。
不過很快，他眼中的狠色更厲，周雲憧的出現，似乎完美地解釋了警覺性很高的元虎為何會被輕易做掉。因為在周雲憧面前，他們兄弟的實力還差了一大截。
“周雲憧！你還我弟弟命來！”
袁胖兒開口：“別吠啊！元虎不是我們殺的，我們來時候他就這樣了，你爸爸我還屈尊給他背上來，再說了，他還沒死呢，你急什麽……”
人是沒死，不過離死也不遠了，任誰都能看出來元虎已經沒救了。
“你們……欺人太甚！”元龍話音一落，幾十杆槍對準了四個人。
林陌露身體不由一僵，感覺握着自己的手緊了緊。她看向周雲憧的側臉，線條不似平時柔和，嘴角輕抿，顯露出一種野獸伏擊時的銳利。
林陌露挺直背脊。
不能慫，不能給BOSS丢面子！
“周雲憧，當日我們約好，你帶你的方舟，我守我的紅龍，我們以D城為界，井水不犯河水。今天我弟弟死在你手裏，你還有什麽話說？”元龍此人盡管狡詐，但是自幼和弟弟倆相依為命，兄弟感情深厚。他平日裏其實有些怕周雲憧，這會兒卻急紅了眼。
“元虎不是我們傷的。”
“你覺得我會信？”
塗言卻道：“老大。用不着跟他們廢話，這幫雜碎做局诓我們，要我看，元虎就是他們自己人殺的！”
“你放屁！”元龍從手下手裏躲過槍對着塗言，“虎子是我親兄弟，老子今天拼上整個紅龍，也要給他報仇！”
塗言冷笑：“呵，元大首領，把親弟弟都能拿出來做局，又在這裏演你的兄弟情深給誰看呢？你說我們殺了元虎，那為什麽我們前腳剛到D城，你就帶着這麽多人守在這，難道不成是早知道我們老大要來殺你弟弟？”
如果早知道，還要元虎出來，那可不就是讓親弟弟來送死的。
林陌露看向塗言，他這話乍一聽沒毛病，可是細品味兒就不對了。她總覺得他另有所指。
袁胖兒機敏，他瞪了塗言一眼：“你說什麽呢？”
“袁逄，咱們也別自欺欺人了！我們剛到D市就被盯上，還被下了套子，你不覺得太巧了嗎？咱們是昨天才決定來D城的，為什麽來，怎麽定的，是誰導致我們放下別的任務來這裏的？事情不是一目了然嗎！”說着，袁逄的視線掃過林陌露，落在元龍身後的一個熟人身上。
林陌露随着他的視線，一眼就看見了躲在紅龍人群中的霍文傑，她突然頭皮發麻，萌生一種不好的預感。
霍文傑一只胳膊已經廢了，拿不了搶，就見他臉色一變，突然跪倒在地，鬼哭道：“二當家，我對不住你啊！你都是為了給兄弟們出氣，是我害了你啊！”
元龍默不作聲。
就見霍文傑嚎了兩嗓子，突然懇切對周雲憧道：“周老大，之前是我們多有得罪，我跟你賠不是，但是再怎麽說您也不該殺了我們二當家。現在你恨也解了，氣也出了，我能不能求你放了露露，她是為了我才出賣你們的，她不是存心的。我們是真心相愛的，周老大，你就放過我們吧。”
林陌露如遭雷擊。
這個垃圾，他在說啥？
林陌露瞬間成了衆矢之的，所有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如箭羽一般。從頭到尾，她甚至沒來得及說一句話。
這一切的确是太巧了，她要怎麽解釋塗言口中的巧合？
連袁胖兒也看向了她，眼中閃着疑惑。
林陌露心跳幾乎停了半拍，他看向周雲憧，周雲憧卻沒有看她，只是攥着她的手勁兒更大，捏得她都有點兒疼。
“我……”
沒給她開口的機會，周雲憧單手把林陌露一拽，改為攬着她的纖腰。他胳膊一用力，曼妙的曲線便只能緊緊地貼着他冷硬的身體，既像安撫，又像是宣示着男人的主權。
“可是露露親口說過，我是他的命，要是讓她離開我，那不是要了她的命嗎？”周雲憧道，“我可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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