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推着板車走到祠堂門口，已經快到正午了。
祠堂外的空地上新搭了座簡易的供臺，上面幾乎擺滿了各種供品，只預留了放置神龛的位置。
村民們差不多都到了，在巫女的指揮下各自忙碌着。不論男女老少，表情都是如出一轍的虔誠。
見玩家們回來了，村長拄着拐杖，不緊不慢地走過來，繞着板車轉了一圈，數清木頭的數量後，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好，不多不少，是祭祀需要的東西。”
然後他招呼着村民過來拿木頭，還不忘誠摯地對肖橙他們說道：“真神會記住每個人的付出。”
一共四十八截桃木，逐一被分到四十八戶村民手裏。
剩下的槐木被巫女拿走了，她盯着木頭的斷面看了一會兒，突然一臉認真地問道：“除了木頭，你們沒有私自拿走什麽別的東西吧？”
“沒有，當然沒有。”幾人果斷地回答道。
至于小男孩給的那把菜刀，雖然卷了刃，但給公認戰鬥力墊底的7號玩家防身也不錯，現在就別在他的褲腰帶上，外套一蓋，被遮得嚴嚴實實。
“那就好。”巫女雙手捧住手裏的槐木。
恰在這時，嘹亮的雞鳴聲響起，她露出情難自禁的笑容，用憧憬的目光看向祠堂：“太好了，時間到了！”
村長莊重地站在供臺旁邊，手中拐杖重重點地，所有的村民瞬間安靜下來，自發地繞着供臺圍成圈，然後噗通一下重重跪了下來，以五體投地的姿勢，虔誠地向下拜去。
肖橙他們幾個站在圈外格格不入，好在也根本沒人注意到這邊。
巫女哼着一段詭異的曲調，赤足點地，邁着古老的祭祀舞步，走到供臺正前方，對着祠堂的方向盈盈下拜。
“請——”
她接連叩首三次，然後緩緩起身，把懷裏的槐木恭恭謹謹地放到供臺上。
緊接着，所有村民齊聲高喊：“請——真神！”
然後就有兩個年輕壯漢站起身來，取下系在腰間的傩面具，雙手戴在臉上。
他們的脖子上，挂着與巫女家門口相類似的木牌。只不過沒刻字，看起來也很新，邊緣處還帶着沒磨平的細碎木刺。
他們并肩走到村長面前，微微俯身低頭。
村長伸出染成藍色的寬大手掌，輕輕撫過他們的頭頂，然後神情肅穆地開口道：“去吧，這是會被真神銘記的榮耀。”
肖橙看着這兩個人先後走進祠堂，湊近了跟方賀講悄悄話：“他們這是去搬神龛了？”
“顯而易見。”方賀淡淡地說道。
“就這？我以為會更加正式一點呢，沐浴焚香要求太高，那至少也要來個金盆洗手吧。”肖橙好奇地看向祠堂入口。
正門在兩人進去後就關上了，什麽動靜都沒有，一晃過去好久，也沒見到他們出來。
村民們像木頭一樣，頭都不擡地跪伏在地上，連最細微的動作都沒有。
村長杵着拐杖，鷹一般銳利的視線透過詭谲的傩面具，掃視着在場的每一個人。
巫女放完槐木，繼續哼着調子跳祭祀舞蹈，動作不斷重複，卻顯得一次比一次瘋狂。
“還沒出來？他們不會真的在裏面金盆洗手吧？”肖橙有些驚訝。
“難說，真神害羞不想見人也不一定啊。”方賀的語氣聽起來尤為戲谑，可以說是對所謂的真神相當不屑。
肖橙：“……”神他媽害羞不願見人。
等到巫女再一次開始重複舞蹈動作，祠堂大門突然自動打開了。
裏面黑黢黢一片，什麽都看不見，一股奇異的味道撲面而來，萦繞在每個人的鼻尖。
肖橙猝不及防被熏了個夠嗆，還沒來得及吐槽，就見村民們趴得更低了，幾乎緊貼在地面上，身體抖個不停，說不好是害怕還是激動。
村長和巫女倒是真的激動。
他們快步跑到祠堂正門前，一左一右分立兩側，然後齊齊跪下，雙手舉過頭頂。
“迎——”村長用古鐘般洪亮的聲音喊道。
只見一片漆黑的門裏，閃過一抹極為刺眼的金光。
最先出來的是神龛，三頭八臂的真神端坐于其上。
然後是共同托舉着神龛的兩個……
無頭壯漢。
他們的腦袋被齊肩砍斷了，血淋淋地挂在腰側。同時墜在那裏的，還有他們原本戴着的木牌，血色深深地滲透進木紋裏，勾勒出模糊的字跡。
是神和巫。
他們每走一步，腦袋和木牌就跟着一起晃悠。肖橙有些反胃地看了半天，突然想到了巫女門口挂着的燈籠和木牌。
像，簡直太像了。
無頭壯漢邁着沉重的步伐，一路将神龛擡到供臺上。然後兩具身體像洩了氣一樣瞬間倒地，并且迅速幹癟下去，只剩一層薄薄的皮裹在骨頭上。
溫熱的血從斷頸處汩汩地流出來，很快就彙聚成一灘。兩顆腦袋落在地上，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嘴角卻詭異地向上勾起，露出病态的古怪笑容。
偏偏村子裏的所有人都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兩個壯漢的家人甚至喜極而泣，壓抑着情緒喃喃道：“好啊！選中了！”
肖橙一言難盡地評價道：“這怕不是個邪教吧？”
“可不是嗎。”方賀看着那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塑像，“難怪是盜版哪吒，腦子跟藕似的，一個連一個的坑。”
神像被平平穩穩放上供臺，村長用肖橙他們聽不懂的語言，念了一段相當拗口的話，然後對着神像三跪九叩首。
當他再次站起來時，供臺上的那截槐木突然迸發出刺眼的光輝，緊接着所有的桃木也跟着亮了起來，共振一般閃爍着熒熒的光。
巫女大喜過望地小跑到供臺前，再次捧起了那根槐木。
她踩過了那片血泊，高舉着槐木，開始跳祭祀舞。
地面留下一個壓一個的血腳印。
木頭發出的光芒更甚，所有的村民齊齊吟唱道：“再迎——”
村長也用更加激昂的語調高呼一聲：“請神降——”
祭臺上的塑像在瞬間迸發出耀目的金光，所有木頭的光輝被盡數掩蓋，就連正午的陽光黯然失色。
巫女直視着那尊神像，雙目被刺得淌下血淚。但她依舊不閃不避，甚至靠得更近，像是在透過金光瞻仰真神的相貌。
許久之後，她轉過身來，對着村民們緩緩開口：“一個接一個地上前來吧。”
她的臉上露出充滿神性的悲憫：“真神與你們同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