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新娘01
骨家界是個讓人了解民俗文化的地方。
在匆匆忙忙的大都市裏許多受不了煩悶的人都喜歡報個旅游團,在別人也煩悶的地方逛一逛散散心,單這樣也不夠,最好能領略什麽情懷或是學到些什麽東西才行。
旅行車停在水泥路的旁邊,外殼是色彩斑斓的繪畫,用色大膽濃重,帶着先行者一貫固有的風格。內裏的智能管家二十四小時在線,照料着衆人的身體狀況,空間雖然窄小但該有的東西一點不少。據說從前人們也是坐着這樣的車出行,但是沒有這麽先進的腦機接口,彈出的懸浮畫面跟真的一樣。
這條路線是先行者公司贊助的,乘風中學這一屆的畢業生有家裏是其董事會的成員,于是安排了這次畢業旅行。
郁郁蔥蔥的林地附近,一行人的班導摁着耳後的按鈕,看着眼前浮現的名單開始點名。
“譚欣水,歐禪林,燕心知,梅沛然………周依依,周依依,周依依來了嗎?”他擡起頭在人群中環視一圈皺了皺眉。
梅沛然聽到這個名字不自覺慌了一瞬,看向前面的高個子女生。
女生面貌漂亮,眼神和善地同旁邊人聊着家裏新的傭人有些笨手笨腳,不如機器人好用,聽到周依依的名字面上也看不出半點異樣。
見無人回應,班導詢問:“譚欣水你來的時候有沒有注意?”
梅沛然抿緊了嘴唇,面色有些發白。
人群中靠前的高個子女生擡頭,思考了一下,乖巧回答:“沒呀老師。”
班導轉頭跟導游說了一聲。
“我們還有一名學生沒來,稍等一下。”
他走到一邊開始在光腦上呼叫。幾次連接都沒有人接聽,他不由得有些煩躁。
這個學生可真是麻煩。
周依依沒什麽家庭背景,全靠成績好和自己死去的母親是先行者公司員工,所以才能進入乘風中學。不僅如此,她額頭還有塊胎記,雖然不影響面容,但這就已經代表了缺陷,她是不完美的人類,該淘汰的一類。
基因選擇工程已經進行多年,人們幾乎可以從外表和智商來定位一個人的家庭狀況和資産情況。打眼望過這一個班,全都是自然的俊男美女、體型完美的人,他們未來會繼承父母的優秀向更高處嘗試邁步。
對于所有人來說,周依依的存在是個異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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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前,作為異類的人剛剛從床上醒來。
她茫然的眨了眨眼,眼前的鬧鐘已然變成了深紅色,刺的人心髒疼,帶着一種逼人心魄的悚然意味。
這代表已經超時了很久。
身下床鋪柔軟,鼻尖是一股子廉價的香氣,外面的太陽也已經高高的升起。
鬧鐘被關閉,周依依掀開被子坐起,喘息一下揉了揉眼睛。
昨天晚上她明明在神廟裏昏過去了,誰把她送回來的?記憶斷片,她循着身體下意識地反應去穿衣洗漱。
牙刷放到嘴裏,才想起照照鏡子。
鏡子裏的人有一張标準的鵝蛋臉,眼睛長而溫婉,眉如遠黛而彎,唇紅齒白,似笑非笑,額角一塊杏一般大小的紅黑色胎記打破了這副山水美人像。
如今鏡中人瞪着眼睛有些怔愣。
周依依低頭去扯自己的衣服,沒看到有什麽傷。
難道是梅沛然他們把她打暈後慌了神,所以給她去治療了?
她一邊想着,一邊抓緊收拾自己。該去下一處地點了,據說是個古村落。
今天起的晚了些怕是趕不上早飯了,只能看看路上有沒有賣東西的,或者等着中午再吃,這路上賣的東西都很貴。
有些漏風的窗戶外面蟲鳴聲清脆、鳥叫聲悠然,作為主打自然古樸的旅游景區,骨家界這一條路上的環境很不錯。有不知從什麽時候長起的兩個人都環抱不過來的粗壯的大樹,有公司特意維持的原住民,越往裏走,歷史與文明的氣息就越撲面而來。
先行者主打創新和突破,對于環境保護之類的領域雖然有,但很少涉足。或者說對于這種頭部大公司來說,任何一件小動作和投資都是為了那背後的利益。一些利益可能打眼就看得到,一些利益是藏在背後不可為人所見的,但永遠也不用懷疑他們會做什麽賠本的買賣。所以于周依依看來這個骨家界的存在其實是有些奇怪的。
在虛拟技術日益發展的今天,推行實地旅游,還費盡心機地維護這裏的生态,實在是有些得不償失。
據她所知就在幾年前,有好幾家頭部公司都是曾先後對古建築和民俗環境等領域投入過不菲的精力。
周依依隐約從中嗅到了不對勁的味道。
但這一切都跟她沒什麽關系。
她的母親曾經是先行者集團下的衆多研究員之一,死亡死的很平常,是她七歲那年猝死的,賠了不少錢。
雖然社會上經常會有不少批判先行者的言論,但是周依依對此沒什麽太大共鳴。一些不必要的日常瑣碎事情占據了她太多時間,将所有必要的情感都擠壓到一旁。
記憶裏的母親是個嚴肅的人,對于時間的觀念很重。能記事起的三歲到七歲前,她被嚴格規劃了一天的行程。包括但不僅限于每天早上六點到六點十五如廁,七點五分到七點三十五的用餐時間,用餐時應該先切雞蛋還是先喝湯,跨出門時應該先邁左腳還是右腳等等。
得知她死去時周依依很茫然,那時她對于這世界還了解的不多,叛逆與反抗還沒來臨,就像被馴服的幼犬丢了主人。甚至不知道在葬禮上該哭還是該笑——她還沒有參加別人葬禮的類似經驗。
母親只教會她“遵守”。
而父親是個藝術家。如果藝術家這個詞還有半分正面意義的話,那肯定不存在于她父親身上。
他喜好繪畫、人體雕塑,也喜歡酗酒、抽煙、賭博和上女人,或許偶爾還會吸些電子毒品。
關于他的記憶周依依記不太清了,只記得那幅濃墨重彩的畫像在煙霧裏有一種迷離的美麗,像她昏暗又潔淨的割裂童年。他在其中伸出手來揉了揉她的腦袋,給了她千元的電子貨幣讓她去買包煙,說剩下的讓她随便處理。
很難想象如此嚴格規劃自己的母親竟然會找了一個貧民窟的浪蕩人做伴侶。
結局當然就是兩個人經常争吵不斷,甚至發展到互毆的場面。如果母親沒有死于猝死,那麽也很有可能是在日複一日無法磨合的絕望婚姻中與她父親同歸于盡。
失去了母親的管束,那個提供了她另一半基因的人,在花光了家裏的積蓄并欠下一屁股債後跳樓自殺了。
先行者公司替她将債務免去,代價是她成年後為其效力三十年。
雖然她并不是精挑細選所降生在世界上的産物,但可喜可賀,除卻不完美的外表,她還繼承了母親學術上的天賦,讓她不至于小小年紀走上犯罪的道路。
周依依對于未來沒有什麽期待。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着,就像這座城市中的任何一個随意可替換的零件一樣往下走去。在日複一日的成長中,沒有人在意她,她也不再願意去在意任何人。
公司對她的要求之一是從他們所贊助的學校中畢業,如果能取得好的成績便是錦上添花。
這也算是變相地對公司其他職員的安慰劑吧。——即使你死去,也不必擔憂孩子的未來。
快速整理好自己,她決定今天早上先拿一劑營養液湊活。
對于食物等外物,周依依并沒有太多要求。飽腹整潔即可。對于這個學校的大多數人來說她是相當貧窮的,可若同社會上的其他人比,她甚至可以算的上是富裕。
光先行者免除的學費就是很多人數十年都難以掙到的數字了。一畢業就進入公司任職這種“賣身契”甚至也是很多人争搶的東西。雖然以周依依在基因研究領域和人類神經探索上的天賦,先行者并不算最好的歸宿。
這個社會是病态的,連夜間街道上的投影和霓虹燈都逐漸染上狂亂的顏色。三角大樓高高伫立,既脆弱又堅不可摧。
作為一名生活在其中的人,周依依不為先行者的存在辯駁,也不為反抗者的思想舉刀,如果可以她希望這兩方以及自己都能在雨夜靜靜死去。遠離一切的痛苦和喧嚣,別在制造一些無所謂的争端,或許多年之後還能有剩下的人為他們悼念。
不過真的還會有剩下的人嗎?在這個早已異化的世界?
周依依否定地搖了搖頭。
她正想将自己的包裹拉上,外面傳來的敲門聲。
“咚…咚…咚。”
聲音間斷,似乎帶着猶豫,也好像在模仿那些斯文人的優雅,只是因為一些未知的原因,做的很拙劣。
如果昨晚是梅沛然他們把自己搬回來并治好的,今天他們不會來敲門,因為知道她傷好了,不會去找班導告狀。當然事實上即便她傷沒好也不會去,他們根本不必為此擔憂。
所以現在是誰在敲門?
難道神廟的事鬧大了?不然她想不到今天為什麽會有人來理她。
周依依放下手中的東西,起身走到門前,去準備将複古的門打開。
這個門根本就沒有鎖,推門就可以進來,一般她睡覺前會将東西擋在門後。雖然在這個先行者還未使其投入面世的地方,不會出現什麽強盜、小偷、陌生人進入的安全問題。但對于周依依來說,先行者本身就不值得信賴,更何況她的一些“同學朋友”可是也不太喜歡她的。
手握在木制門把上,此時她眼前蹦出了好幾通未接通訊,猩紅的對話框将半空占滿。
周依依瞟了一眼,随手摁在耳後腦內波動将其縮小到一邊。
已經新元354年,但她的裝置還是十年前的老款,進入這裏後似乎也有屏蔽裝置,偶爾不能及時接到通訊是很正常的。
好像是班導打來的。
細小到微妙的聲音于門縫響起,門前的人正舉着手做敲門的姿态,看到她後迅速落了下來。他一張俊秀的臉上有些怪異地扭曲,眼中壓抑着不為人知的情緒。
周依依有些驚訝,随即握在門把上的手緊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