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願以償, 時慕揚心裏卻生不出半分喜悅,反而無限下墜。
言景竟然同意了!
然後呢,時慕揚心想, 這顯得他才是那個心狠手辣的壞人, 來證明對面的男人,有多愛她嗎?
時慕揚一點也不想要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紀黛寧想跟着別人走, 做夢!他不會讓她如願以償,就算她活不了多久,死也要死在他懷裏!
可他怎麽也不會承認,黛寧比這些利益重要。
時慕揚按住懷中人的腦袋在懷裏, 再讓他們對視下去, 他不知道會不會挖出他們的眼睛。
“不夠。”時慕揚道,“想要她平安,還要加上塢東寶礦。”
說完, 他強行把人帶走, 好在索二平時沒腦子, 幹壞事的時候倒是上道。一輛車開過來,時慕揚拽着黛寧上了車。
他看也不看車外那個男人, 暴躁地踢了一腳前座:“開車!”
司機接收到時老大的糟糕心情,把車開得飛快。
黛寧從車窗外看見, 言景追了幾步, 她的腦袋被時慕揚按回來,她擡頭, 就對上一張風雨欲來的臉。
“我如果現在說,我挺願意和你回去的, 你信嗎?”
“呵呵。”
時慕揚的心情非常糟糕,第一次把她擄過來, 他還陪着她曬太陽,這次回去,黛寧自然沒有那麽好的待遇,他像是被刺激成了一個真正的綁架犯,将她的雙手綁在床頭,屋子裏安安靜靜,只有醫生偶爾進來抽兩管血。
如果不是黛寧知道這具身體沒什麽特殊,她還以為時慕揚那個臉色是要拿她去做實驗。
到了這個地步,他竟然還不希望她死。可惜,她撐不了多久。
言景願意拿言家的股份來救她,黛寧一點兒也不意外。但在回來的路上,黛寧突然想清楚一個事。
時慕揚不可能不知道言景有多少股份,他知道言景還差百分之五。而關再常,不會同意言景拿言家的資産救對手家的女兒。
所以言景永遠也湊不夠百分之六十。
時慕揚在為難言景,他不想把黛寧交易出去,所以言景同意以後,他還加了塢東寶礦的要求。
黛寧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四年前,申屠峰的人,讓趙嶼用寶礦換趙安安。
當時趙嶼一口同意,而在趙嶼心裏,她約莫是比不上趙安安的,所以寶礦趙嶼大概率不會換給時慕揚。
想到這裏,黛寧放松身體,舒舒服服往床上一躺。
“小青團,你離開家那麽久,還記得故鄉是什麽樣子嗎?”
青團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問,大小姐突然客氣喊它小青團,讓它好慌。它習慣了“蠢團”的叫法,一時間還不适應。
“黛寧,你怎麽啦?”它小心翼翼問。
黛寧沒有回答它,她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快新年了啊,十二點的鐘聲敲響,把我叫醒。”
言景完全沒想到,趙嶼會一口拒絕。
“寶礦我不會給他,至于你。”趙嶼笑笑,“倒是舍得。”
言景嘴唇抿了抿,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慶幸。趙嶼不願意給出寶礦,黛寧就時刻有危險,然而這是否證明,趙嶼也沒有那麽愛她?
趙嶼前兩天就回了京市的房子,這次他沒有帶趙安安趙平他們。
趙嶼分了支煙給言景。
言景接過來,兩個男人沉默地抽了一會兒。
趙嶼說:“她是什麽樣的人,想必你如今也清楚,就算你為她付出一切,她照舊有可能不會選擇你,值得嗎?”
言景夾住煙的手指抖了抖,他照樣不善言辭,從喉嚨裏低聲應:“嗯。”
趙嶼看着都市閃爍的霓虹,彈了彈煙灰。
“你還愛她嗎?”言景問。
趙嶼平靜地說:“不愛了,所以抽完這支煙,你走吧。”
“你不願意拿塢東寶礦換,就和我一起去救她。”言景終于受不了他這種無所謂的态度,拽住他衣領,“她對你并不是完全沒有感情,你怎麽可以真的不管她!”
趙嶼拿開他的手,有點想笑,于是真的彎了彎唇。
“她對我有感情?別天真了。老八,送客。”
老八連忙過來:“言少,請吧。”
言景走到樓下,還是忍不住看了眼別墅二樓的男人。趙嶼摁滅了煙,也在靜靜看着他。
與其說看,更像審視。
這場對話不歡而散,言景知道,只能想別的辦法救黛寧了。他不敢把這件事給紀家說,老爺子已經七十多,黛寧嫌棄報平安,就是為了穩住老人的心,不讓他擔憂。
如果因為這件事,老人身體出了毛病,即便黛寧安全,她也不會原諒他。
紀家式微,紀墨珏性格沖動,倒不如不讓紀家參與進來。
言景心裏沉甸甸的,時慕揚調查他的同時,他也調查出了時慕揚的背景。
說是亡命之徒都不為過。
十二點,京市開始下雪,趙嶼覺得這天氣真夠諷刺的。
阿拾老八都知道他不喜歡下雪天,然而此刻車子就停在會所外面,他們老大沒帶多少人,仿佛只是新年串個門。
趙嶼擡腳下車,老八連忙給他撐上傘。
“行了,不用跟着,我一個人進去。”
他穿着寬大的風衣,任白雪落滿了肩頭,一個人走進燈火通明的會所。
“去給你們老大說,趙嶼來了。”
守門的幾個大漢面面相觑,機靈點的早就通報去了。沒一會兒,時慕揚穿着個松松垮垮的睡衣出來,屋裏燒了地暖,時慕揚的唇嫣紅,一臉餍足之色。
“怎麽,趙爺也喜歡屋裏那只小寵物,想和時某一起玩?”
換作言景,明白他的意思後,估計恨不得殺了他,趙嶼打量他一番:“你哥哥時慕雲的事,還沒解決吧?”
時慕揚臉上的笑淡了些:“趙爺對我家事很感興趣?”
“那倒談不上,只不過時大少前段時間找上我,談了合作的想法。他似乎很急,對二少這個弟弟,也不甚滿意。”
時慕揚漆黑的瞳看着他。
“趙爺今天是打算來打個頭陣,一個人?未免也太看不起時某了。”
趙嶼笑了下:“我從不會看不起任何人,今晚過來,只是好心提醒,整個會所地下,被人埋了炸彈。你怎麽對時慕雲,時慕雲也想這樣回報你。”
時慕揚皺緊眉,饒是他再淡定,臉色也變了變。
趙嶼攤開手掌,露出一個信號器。他淡淡道:“你應該認識這是什麽。”
時慕揚當然認得,他以前,也是用這個發信號的。他眼神一狠:“要死,我也拉你做墊背的。”
“你走吧,把紀黛寧留下,炸彈不會引爆,我保證你可以安全離開這裏。”
時慕揚眯眼:“不可能。”他覺得荒誕,眼前這個男人,竟然真是來救紀黛寧的,不是有消息說,下午趙嶼和言景就談崩了。
時慕揚從不受威脅,讓他把紀黛寧給眼前的男人,做夢!
趙嶼這才擡眼打量他。
似乎從進來,趙嶼就沒有過分關注他,然而時慕揚的拒絕,反倒讓趙嶼眼神略微好笑。
“你竟然也喜歡她,她領情嗎?”
時慕揚像是被踩中尾巴的貓:“誰他媽給你說老子喜歡她!時家的人從來不受威脅,你有種就和時慕揚那龜孫炸死老子,在這之前,你先擔心自己會不會被碎屍萬段。”
趙嶼知道,威脅時慕揚,顯然行不通。這個男人并不把自己的命和手下的命,放在心上。
“紀黛寧快死了。”
這個話題讓對面的男人也沉下了臉。
“我知道。”
趙嶼還沒開口,醫生慌慌張張道:“紀小姐,紀小姐好像快不行了!”
時慕揚臉色一變,也顧不得趙嶼,拔足往黛寧房間跑,趙嶼跟上去。
時慕揚不忌憚他手中的引爆器,時慕揚手下倒是忌憚,一時間也沒人敢攔趙嶼。
時慕揚沖進房間,果然看見臉色慘白的黛寧。
她的瞳孔沒有焦距,但是能看出呼吸相當困難。醫生在一旁發抖:“她靜脈裏被注射了藥物,這裏沒法進行手術!”
“去醫院!”時慕揚當機立斷,幾步上前,抱起她就要往醫院走。
十二點的鐘聲敲響,醫生攔住他:“最近的醫、醫院,也要一個小時。”
而這裏是郊區,哪怕飙車過去,也來不及救大小姐。
依醫生的經驗,床上孱弱的女人,不可能撐過一小時。
時慕揚也明白了什麽,臉色難看。
趙嶼突然朝他伸出手:“把她給我吧。”
時慕揚冷冷注視着他,完全沒有把黛寧給他的打算。
“我能救她。”
時慕揚手指抖了抖。
趙嶼抱着黛寧走出去時,雪落了她一臉。
安詳等死的大小姐覺察不對,喘了兩口氣,瞳孔勉強聚焦,這才看見眼前的人并非時慕揚,而是趙嶼。
對于一個計劃好死亡的人,再也沒有在死前看見身邊換人更氣人的了。
她費力用軟綿綿的手指拽住他:“趙嶼,你做什麽?”
他沒有回答,大雪落滿他們一身,頃刻白頭。
黛寧難免有點怨念:“人家都要死啦,你不能讓我死床上嗎?”
死在野外,多難看啊,還冷。
會所對面,有一處很高的建築,趙嶼沒理她,帶着她上了天臺。
這裏約莫是唯一沒有監控的地方。
時慕揚的人陸陸續續撤離,燈光遠去,很快,天地間就只剩趙嶼和黛寧兩個人。
意識到時慕揚離開了,黛寧的心狠狠沉了沉。
計劃完全被打亂,饒是她之前再淡然,時慕揚一走,她也沒法淡定了。
現在不想死,還來得及嗎?
趙嶼把她胳膊拉起來,果然借由天臺的光,看見一個小小的針眼。
他如果來晚了些,世上就沒有紀黛寧了。
懷裏的女人這樣虛弱,卻也能看出她被自己氣得夠嗆。
“想死在時慕揚身邊,然後給他安個謀殺的罪名,讓言景給你報仇?”
黛寧艱難喘着氣,趙嶼怎麽知道她的計劃?
趙嶼和她一起坐下,讓她靠在自己懷裏,見她呼吸不過來的可憐樣子,他輕輕拍着她的脊背,從懷裏拿出一樣東西。
那是個盒子,裏面裝了二十來張明信片,是國外各地風景名勝。
趙嶼掃了一眼,上面女孩的字快活地寫着:“爺爺,我今年和時慕揚去y國啦,y國比國內還熱鬧呢。”
往下,無不是這些內容。
每年寄一張,也夠欺騙紀老爺子二十多年了。如果那位老人身體好的話,當然,還有些提前做好的視頻,全是黛寧準備好的東西。
黛寧又慌又生氣,探手要去搶趙嶼手中的東西。
他握住她冰冷的手指,拿出一部手機,點開給她看。
“先別生氣,看看我送你的禮物。”
黛寧低眸,看見視頻裏竟然是紀恬,紀恬尖叫着被困在一堆道士模樣的人中間,她周圍隐有月光,在地上難受地滾來滾去,眼睛裏淌下熱淚,她目光空洞絕望,最後被警車拷上帶走。
“我把她永遠困在這具軀體裏了。”趙嶼輕輕摸着她的頭發,在黛寧身體僵住時,他低聲笑開,“這些年你想做的事,我替你做了。別怕,以後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傷害你了。”
于此同時,腦海裏的青團抽泣着小聲道:“黛寧,女主的氣運,已經完全消失。”
黛寧抿住唇,擡眼去看趙嶼。
下雪的夜晚沒有月亮,只有屋頂暖黃的燈光,竟讓他神色變得十分溫暖。
“你讨厭所有人,包括我,我都知道。”
他低眸,望進她眼睛裏:“寧寧,這些年,累嗎,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