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不為後:暴君你等着 - 第 243 章

岳鵬舉的府邸,這幾日人來人往。

按照花溶的意思,本是要閉門謝客的,她對趙德基的幾番試探已經非常厭惡,對京城更是失望,可是岳鵬舉卻鎮定自若,在京的日子,該早朝就早朝,回家後,就和妻子游山玩水。

這一日早上,二人正要出門游西湖,正動身,卻見許才之和兩名太監前來。

二人見到許才之還是有幾分喜悅,花溶趕緊問:“許大人,一直沒見到你。”

“自家去外地公幹。”

二人不便再問,只看太監拿出禮盒:“岳夫人,官家記挂你的身子,送來一份禮物……”

花溶此時,對趙德基這樣翻雲覆雨的手段已經非常厭惡,但她得岳鵬舉吩咐,也只得謝恩,連和許才之寒暄也無心了。

二人進門,花溶将盒子放在桌上,看也不看,也知又是靈芝之類的。仿佛一個極大的諷刺,趙德基此時送來靈芝,是幸災樂禍自己不孕?

她坐在椅子上,岳鵬舉端來一杯茶,柔聲說:“喝一口吧。”

丈夫的溫柔的語氣令她心裏稍微輕松一點。

“鵬舉,我們還要等多久?”

“得看文龍孩兒什麽時候到來。”

“陛下真是多此一舉。”

岳鵬舉淡淡說:“他不是多此一舉,他是懷疑我們夫妻在裝病。”

“啊?”

這幾番的試探,意圖如此明顯,伴君如伴虎,方知名不虛傳。

花溶心裏很是慌亂,她以前感激趙德基,後來幾番随趙德基逃命,心裏盡管對他不滿,但從未真正想過有朝一日,他會朝自己頭上舉起屠刀。

她心裏一驚,這屠刀即便不是朝着自己,只怕更會針對鵬舉,鵬舉,他其實比自己更危險。

她一想明白這一層,更是焦慮:“鵬舉,我們趕緊離開京城吧。”

可是,話一出口,又想,天下之大,自己夫妻能去哪裏?再說,趙德基也并未有明确的表示,只是他的舉動令自己很失望而已。

岳鵬舉目光轉動,微笑起來:“天下之大,總有容身之處,秦大王還能自得其樂呢。”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丈夫這樣的語氣,半開玩笑半認真。

岳鵬舉,和秦大王隔着十萬八千裏的距離,他怎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更是惆悵,金人橫行,洞庭水寇,天下還不曾太平,天子就要猜忌功臣了?

她終究忍不住,還是打開盒子。盒子卻是空的,并無任何靈芝良藥。

裏面只有一張便箋,她拆開,正是趙德基親筆:

“溶兒,自海上歸來,朕內心隐憂,夙興夜寐,身子也越來越差。這些天,對你也許有照護不周,請你體諒。天下之大,朕唯一信賴,也不過你一人而已。

她一呆,看完便箋,又遞給岳鵬舉。

這便箋言辭懇切,跟趙德基的反反複複形成鮮明的對比。

趙德基将行為的反複,歸罪于情緒的焦慮。花溶壓抑的心境,慢慢地舒展了一點,才自言自語說:“莫非,真是我們錯怪了他?”

這時,岳鵬舉也拿不準趙德基的意圖了,寫這麽一張便箋,甚至放下帝王的身段,幾乎在說知心話了。

可是,帝王能有什麽知心話呢?

岳鵬舉見她還是悶悶不樂,拉起她的手就走:“別悶着,我們說好去西湖游玩的。”

她還要坐着,幾乎是被岳鵬舉生生抱了起來,胳肢窩麻酥酥的,呵呵一笑,心情就輕松起來。

剛到晌午,冬日的太陽正是最好的時候。

二人雇了一艘小小的畫舫,任船在湖上慢慢漂移。

到處是這樣的畫舫,彈唱的歌女,行樂的衆人,賣各種糖果的小販。京城的繁花似錦,烈火烹油,誰還會想起幾年前那場天大的劫難?

畫舫上放着一張古琴。

岳鵬舉坐下,彈奏一曲。這一曲還是他從軍歸來,跟花溶學會的,此後,軍中交結士人,更體會到琴棋書畫的樂趣。

花溶在一邊調茶,微笑着倒一杯,踩着音弦的最後一個節拍,遞到他手裏。

岳鵬舉喝一口,微笑道:“十七姐,該你了。”

他站起來,花溶提着裙賞,二人交換位置。

花溶彈奏的是一曲《水調歌頭》,她偶爾擡起頭看着丈夫,二人目光交彙時,便無聲微笑。

岳鵬舉興致來了,和着調子高聲唱起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绮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

…………

二人的自得自樂,并未引起其他任何人的過多注目,卻不知道,慢慢地,一艘豪華的畫舫在靠近。

這艘畫舫又大又氣派,夫妻二人一入湖就看到了,但以為,那不過是某一個達官貴人的,西湖上,這樣的畫舫并不稀奇,尤其,畫舫上那樣一隊一隊的歌妓,姿色儀容琴藝,都是上乘,非一般人能擁有。

畫舫上的挂簾出自最好的絲絹,薄薄的,半透明,是蘇繡裏最精巧的女子的一種手法,有遮蔽的功能,主人能在簾子裏對外景一覽無餘,但外人卻只看得一片朦胧的花紋,不能看透主人身份。

許多不欲為熟人撞見的達官貴人,一般多用這種昂貴的織錦簾子。

此時,一個人坐在一把雕刻着綠頭雙頸鴛鴦椅子上的翩翩公子,正透過簾子,看那艘無遮無攔的畫舫。

距離那麽近,近得他可以看清楚對坐夫妻二人的臉。

女子還在彈奏,素手清雅,面容如花,一身淡藍色的裙賞,頭上梳成當時那種流行的發髻,高高聳立,端莊清麗。

她對面的男子,怡然自樂,一臉陶醉。享受着妻子彈奏的美妙琴音。

清茶、弦歌、嬌妻。

一個男人能擁有的最好的境界,岳鵬舉,都擁有了。

甚至,他想,這些,其實原本不該是岳鵬舉的,是岳鵬舉“搶奪”了自己的——占有了自己的夢想。

此事古難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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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想起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繁華的南朝,美麗風雅的男女,一定得有西湖這樣的背景襯托,所以岳鵬舉這樣的武将,也能高歌“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

這在號稱雄獅百萬的大金國,是一衆武将想也不敢想的。

他厭惡自己混跡于那群極其庸俗粗俗的武将裏面。

南朝多少香豔,僅僅是王君華這樣的蕩婦**匍匐在自己腳下算得了什麽?這也是他甘願冒着極大的風險來到這裏。

琴音忽停,他再度隔着簾子看去,只見那彈奏的女子手裏拿着鈞窯的玫色瓷杯,紅酥手,白盞茶,溫良地遞給岳鵬舉,巧笑倩兮:“你渴了麽?”

多麽簡單的一句。

卻是自己永遠也得不到的。

此間的少年,憑什麽良辰美景都是他們的?

他忿忿不已。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

他此時此刻也想高歌一曲,卻不敢。

盡管是坐在這艘極其豪華的畫舫裏,他卻不敢這樣盡興高歌一言半句,不敢如岳鵬舉這般,旁若無人地和心儀的女子舉案齊眉,唱和應答——因為,這不是自己的地盤。

自己的地盤,是上京泥土和桦樹皮做成的土牆,是那種冰冷的大土炕。

是一望無垠的冰天雪地。

哪裏有絲毫這樣的繁華富貴溫柔鄉?

自己盡管有一書屋的王安石、蘇東坡、司馬光……可是,連高唱一句也不敢。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這片天下,總要成為自己的,方是高歌縱情,意氣風發時。

他回到畫舫坐下,兩名“貴客”正左擁右抱,盡興歡愉。

這二人臉上都戴着極其精巧的人皮面具,唯嘴巴下方不同,這面具的造價之高昂不可想象,就連他們懷裏擁抱着的美人,也看不出他們是“假人”。

他一揮手,舞女們退下。

二人這才說:“公子,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

“可保萬無一失?”

“萬無一失。”

“好,二位辛苦了。若是事成,你等便是元勳重臣。”

“多謝公子。”

二人看着這位雄才大略的公子,真不敢相信,他年紀輕輕,便能如此運籌帷幄。他背後的勢力,源源不斷的財力,都給了他們極大的信心。

二人剛退下,另一名便衣的侍衛進來,低聲說:“劉豫有書信。”

他接過一看,面色微變。

原是合刺繼位後,在宗翰等人的揣喥下,封僞齊劉豫的政權為“子皇帝”。十來歲的金國皇帝降下金冊冊封劉豫為世代“子皇帝”不僅是一個極大的侮辱而且是極大的威懾。他看了看這封密函,然後,揮一下火折子,徹底燒毀,直到它化為一堆灰燼才說:“真是天要助我!”

康公公的私宅。

這一日,不該他當值,正在私宅飲酒作樂,只見一家奴急匆匆回來,附在康公公耳邊說了一句,康公公面色大變,倉惶起身飛奔回宮,急忙趕到都堂的辦公地點。

他先去呂頤浩的辦公地點,才想起呂頤浩已經出宮多時,巡查幾大将領的防禦。他立刻轉堂,這裏本是秦桧和翟汝文共用,秦桧離去,就只剩下翟汝文。他慌慌張張進去就向翟汝文唱一個喏,說:“官家聖旨,需和相公密議。”

翟汝文當即命令吏胥們退堂,康公公取出趙德基的禦筆和一卷黃紙,說:“我的家仆偶爾得知,軍中有人密謀叛亂,明天早晨會在天竺寺起兵。”

翟汝文半信半疑,他細看一遍黃紙,指着最後的兩行字說:“統制官田押,統制官金押,這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