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不為後:暴君你等着 - 第 221 章 不舍

她忽然想起由秦桧主導的宋金和議,心裏一緊。

“我就知道,你們歸還兩河境地,必然是抱着更大的狼子野心。”

他哈哈大笑:“是又如何?本太子正是打算集中優勢兵力殲滅你宋軍主力,然後直搗行宮,抓住趙德基這只狡詐的逃兔。”

她淡淡說:“我只是好奇,你究竟是如何替秦桧籌劃得那般天衣無縫的?”

“哈,我為什麽要告訴你?”他冷哼一聲,“其實,這世界上,哪裏真正有什麽天衣無縫的事情?只是天要亡你大宋,所以替你們指派了一個特別無恥特別懦弱的皇帝而已!可笑你這群愚人,還期待着他能中興大宋。中興,他也配?本太子甚至早已替他想好了階下囚的封號,他老子叫‘昏德公’、長兄叫‘重昏侯’,而他就叫‘逃亡侯’,花溶,你覺得如何?哈哈哈……”

花溶氣結,卻無言以對。

金兀術再看一眼兒子,掉頭就走。

“阿爹,阿爹……”

金兀術停下腳步。

卻不是因為孩子的哭喊,而是迎面而來的男子。

岳鵬舉穿一身和陸文龍一樣款式和花色的豹皮夾衣,肩上扛着一只小虎,手裏提着那柄著名的長槍。

他目光炯炯,神色沉毅,靜靜站在原地,先看的并不是這不速之客金兀術,目光是落在妻子身上,然後看臉上尚有淚水的兒子。

昔日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名将,今日竟然隐匿在這邊境小地,殺虎屠熊。

金兀術看着他,又回頭看兒子身上的同樣的豹皮夾衣。心裏忽然忿忿的。憑什麽?憑什麽岳鵬舉就可以這樣?

此時,他臉上甚至是很幸福平和的笑容,因為,孩子已經在招呼他:“阿爹,又有虎皮啦……”

阿爹!

憑什麽他也是孩子的“阿爹”?!

金兀術恨恨的,看花溶。

那樣蒼白的臉,因為丈夫的歸來,慢慢地浮起笑意,浮起紅暈,眼神柔和。這才明白,南朝線裝書裏常常出現的“舉案齊眉”、“紅袖添香”、“琴瑟和諧”……許多美麗的詞語,原來是這樣!

曾經,這些都是他的想象,覺得不可思議,那麽遙遠。雖然陸續有過寵妾,雖然有過善媚的耶律觀音,可是,從未有任何女子帶給他這樣相同的感覺。

那些,距離自己的夢想,都還有着遙遠的距離。

今天才發現,自己難以想象的,原來,只需要一個眼神。

一瞬間,他有種錯覺,花溶好了,花溶不曾受傷。她容光煥發,又如射柳節上那樣絕代的姿容。

他突發奇想,岳鵬舉,他永遠也不用擔心自己遭受任何欺騙吧?誰個男人娶了這樣的妻子,會受到欺騙?

哪怕自己此刻為金國四太子,哪怕岳鵬舉不過一山野樵夫。

可是,岳鵬舉比自己強!

無論是戰場上還是家庭上,他都比自己強。

他緊緊捏着拳頭,狠狠瞪着岳鵬舉。

岳鵬舉将肩頭的老虎放下來,将長槍也放下來,面帶笑容:“四太子,多謝你!”

他怒聲:“你謝我作甚。”

“多謝你為我妻送來靈芝。”

花溶眼眶一濕,鵬舉,他也早就看出,那不是秦大王送的。他知道,他只是不曾說出口而已。

金兀術冷笑一聲:“你若是真忠于你大宋,此時不妨拿下本太子。”

岳鵬舉笑起來:“四太子,你錯了。”

“我怎麽錯了?”

“你作為南侵主帥,和我大宋千萬百姓仇深似海。可是,我和你并無私怨。更何況,岳鵬舉已經不是宋将,只是一名普通的平民百姓……”他看看金兀術一身的書生裝扮,“你若便裝登門,便是客人;你若帶兵前來,岳鵬舉縱然是百姓,也會随時捍衛自己的家園!”

金兀術眼前一亮:“我還可以來看我兒子麽?”

“當然!如果你願意,随時可以來看文龍孩兒。”

他哈哈大笑起來:“好好好。岳鵬舉,本太子今天才發現,你其實真不是一個合格的政治人物。”

岳鵬舉淡淡說:“自家從軍,也無非是保家衛國,從未想做什麽政治人物。”

“真是可惜,本太子本想還能有機會與你一決雌雄的。”

岳鵬舉一笑:“那就留待戰場再說。”

金兀術看看他,又回頭再看看花溶,這時,小陸文龍見兩個“阿爹”說話,很是開心,急急地拉住金兀術的手:“阿爹,你是不走了麽?”

金兀術拉開他的手,拍拍他的臉:“兒子,阿爹以後再來看你。”

小手被拉開,陸文龍嘴巴一扁,這一次,任兒子如何呼喊,金兀術都不曾回頭,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前方。

兒子哭得那麽厲害,岳鵬舉放下東西,抱住他,他收了哭聲,淚眼朦胧:“阿爹走了,阿爹再也不要我了麽?”

他柔聲說:“要的,阿爹還會來看你的。”

終究是孩子,這才不哭了,收了淚,看着一只翩飛的彩蝶停在前面的野花上,急忙說:“阿爹,我要蝴蝶,我捉蝴蝶……”

岳鵬舉一笑,抱着兒子上前幾步,一伸手,輕輕放開,蝴蝶在手心裏煽動翅膀,陸文龍高興地拿着蝴蝶跳下去,邊跑邊喊:“媽媽,你看多好看呀……”

她微笑着,拉着兒子的手,看岳鵬舉手裏捏着一朵花走進,柔聲問:“鵬舉,今天怎麽回來得這麽早?”

他走到她面前,輕輕将那朵花插在她的鬓角,柔聲說:“今天運氣好,一上山就看到小老虎,呵呵。”

她看看他肩頭,豹皮上有一團隐隐的血跡,他不在意地一笑:“沒事,不小心被這家夥抓了一下。”

“阿爹,我們剝虎皮啦……”

“好好好,今天阿爹教你怎麽剝虎皮……媽媽給你做虎皮涼靴……”

“好耶……”

孩子拍着手歡笑。

花溶從椅子上站起來,頭上的小紅花掉了一地。走幾步,又再走幾步,也不知是心情還是其他原因,竟然一點也不曾覺得苦痛。

她再往前走幾步,一直走到岳鵬舉生起的火堆旁,在這裏,要将所有的老虎肉整治好,再加以儲存。

岳鵬舉拿了刀子,正做好剝虎皮的準備工作,試着教兒子如何動手,見妻子走過來,站在身邊,他先是微笑,繼而,幾乎跳起來:“你,你好多了麽?”

她微笑着點點頭,挨着他站着:“我發現自己好許多了。”

孩子也甚是高興:“媽媽,媽媽,你好了?以後可以教我射箭了?”

岳鵬舉真是喜出望外,一把将兒子舉過頭頂:“真是好極了。等媽媽再好多多,就教你射箭。你知道不?媽媽的箭法天下第一……”

“呵呵,比阿爹還厲害麽?”

“當然了,比阿爹還厲害得多……”

“那媽媽也會射老虎麽……”

“哈哈哈,等媽媽好了,阿爹帶着你和媽媽一起,讓你親眼見到媽媽射老虎。”

“好耶,媽媽,你快點好起來……”

花溶緊緊拉着丈夫的手,凝視着他歡喜的神情。男人,做英雄容易,沖鋒陷陣容易!可是,誰耐煩這樣長時間的柴米油鹽?

短暫的轟轟烈烈總是令人感懷,可誰知道朝朝暮暮的雞毛蒜皮,才是對耐心和愛心的真正極大的考驗?

人的一輩子,轟轟烈烈的時候少,平平淡淡的日子長。

即便是秦大王、即便是金兀術,若是彼時彼地位置互換,他們又能做得如何?巨嘯山林縱橫四海的秦大王,他受得了這樣長時間的寂寞?榮華富貴的金國四太子更不用說了,他絕對過不了這樣的日子。

唯有鵬舉!

唯有一個岳鵬舉!

從槍林彈雨的戰場下來,扔下敵人,便可縛虎屠熊,本色不改。這是多年依偎的牢不可破的情誼。

岳鵬舉聲音輕柔:“十七姐,今晚喝虎血湯,你喜歡不?”

她呵呵地笑着:“喜歡,好些日子沒吃過啦。”

等到徹底脫離了那一片房子、那兩個人兒的視線,金兀術才在密林後面的一條小路上坐下。

小路旁邊是一條清澈的小溪,從前面的高山上奔流下來,溪水清澈見底,周圍已經長滿了青草。

他扯了一根青草放在嘴邊,已經逐漸西斜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身上,帶着一股暖洋洋的清爽。

心情也許久從未有過的清爽。

這些日子,每一天都很累,是心累,痛苦,沮喪,甚至不敢見人。今天,這樣可怕的心情,終于找到發洩的出口,仿佛得到了一份安慰、一份補償。

他久久地透過密密的樹林,仿佛能看到遙遠地方,那兩個自己最牽挂的人。活蹦亂跳的孩子,牽着他的玉手。

人和人之間,就是如此不同。

女人和女人之間,更是不同。

為什麽這世界上既有耶律觀音這樣的女人,又有花溶這樣的女人?

為什麽?

他忽然笑起來,扯下頭上的東坡巾鋪在草地上,第一次,如一個少年人一般,将周圍一簇一簇的野花摘下來,鋪了滿滿的。

他想起兒子,想起兒子給她插上滿頭小花的樣子,要是自己也給她戴上這樣多的野花,那該是什麽樣子?

輕松,許久不曾有過的輕松。

心裏,比上戰場還需要這樣的輕松。

良久,他坐起來,将東坡巾收攏,将一圍的野花全部裝在裏面,往密林的方向抛灑,自言自語說:“給你,花溶,都給你。你可要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一越過邊境,上了烏骓馬,前面,武乞邁率領幾十名侍衛正焦慮等待。

一見四太子,武乞邁才松一口氣。他見四太子神清氣爽,臉上竟然帶了一絲喜色。自從“綠帽子事件”發生後,金兀術終日醉醺醺的,自暴自棄,武乞邁見他這樣,心裏的驚訝可想而知。

他急忙問:“四太子,小主人呢?”

“在花溶那裏。”

“啊?四太子為何不把他帶走?是岳鵬舉阻止?”

金兀術搖搖頭,臉上的笑容逐漸地在加深:“孩兒在那裏過得很好,我看根本不用把他帶走。而且,我随時還可以去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