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不為後:暴君你等着 - 第 144 章 請安

燕京城南。

此時,這片廣袤而平整的土地已經被布置成一個巨大的球場,周圍人山人海。

四周是成片成片的柳樹,鵝黃的新葉垂下,跟南朝的垂柳依依不同,這北方的柳枝,少了幾分柔媚,多了幾分勁健,觀賞性其實并不強。

整個球場分成了四大區域。南面而坐的是金國貴族,除了當今狼主,其他重要貴族幾乎全部到齊,他們無一例外,都帶着自己從宋國擄掠回來的寵妾。宗翰居中而坐,神情十分倨傲,八名美姬侍立一旁,精心服侍他。在他的兩側,依次是宗望、蓋天大王宗賢、金兀術、谷神等元帥級別的貴族。

而東面是原來的契丹降将和漢人降将,也帶着家屬,十分擾攘。

最令人注目的是北面一群人——一男的剃頭辮發,女的辮發盤頭,身穿各色的左衽羊裘,男的衣裝窄小,女的衣裝肥大。這群人,竟然是宋國的“二聖”和一衆皇妃公主。

而大宋使節團的座位安排在西面,跟宋國君臣遙遙相對。

原來,這個座位也是經過精心策劃的,顯然是要宋國時節目睹“二聖”如何“北面為奴”。

宇文虛中是老臣,一下看懂這層含義,老臉漲紅,一直監視在使者團的一名金官一揮手,他獲準率領幾名要員去向故主行禮,立刻奔過去,跪在地上,老淚縱橫:“臣宇文虛中叩見太上官家、官家……”

此時的宋徽宗,從28年大富大貴到現在的階下囚,已經頭發稀疏花白,神情麻木,扶起宇文虛中:“宇文大人不必多禮,老拙已不敢稱官家……”

衆人都跪下行禮,大宋這幹俘虜這時才明白,使節團的到來,自己等人,終于有了南歸的希望。

花溶和一群低等随從一起留下混在擾攘的人群裏,不想去演繹這場“兩眼淚汪汪”的君臣戲碼。她甚至覺得很奇怪,放眼看去,依偎在金人懷裏端茶倒水的奴婢侍妾,不是“二聖”的妻妾就是二人的女兒、姐妹、侄女宗族……這“二聖”怎麽還能眼睜睜地看着且無動于衷?怎麽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

如果不是他們,那些女子又豈有今日?

忽然覺得背後目光灼灼,她驀然回頭,只見金兀術一身新裝,騎着烏骓馬緩緩走過,一看到她的目光,立刻滿不在乎地移開視線。

在他的身後,武乞邁牽着一匹馬——金塞斯!

……

金兀術一身嶄新的馬裝,馬尾一般的黑發用了一頂金冠束住,神氣活現,繞場一周。金國民風彪悍,立刻引起周圍女子一陣喝彩聲。

花溶冷眼瞧他志得意滿的樣子,心想,這人真是愛現。再一眼看去,更是驚訝,只見幾名女子迎着金兀術下馬,其中二人竟然是天薇公主和秦桧之妻王君華。

如此,對金兀術的惡感又增幾分,這哪裏是“射柳節”,而是羞辱大宋君臣的“示威節”!

她再看北面的“二聖”,果然,他們根本沒往這邊看,只顧着“君臣敘話”,一個個神情都很麻木。

她忽然想起“行屍走肉”這個詞語,這群人,又豈不是茍且偷生的行屍走肉?

可是,顯然,一切的羞辱才剛剛開始。

宋徽宗等君臣見禮方畢,一擡頭,只見一個大肚的婦人蹒跚而來,在她身後,跟着一名趾高氣昂的老女真士兵。

婦人左衽盤發,滿臉憔悴和羞愧。

宋徽宗一愣,一衆嫔妃也愣住了。

韋氏滿面淚水地跪下去:“奴參見官家,奴罪該萬死……”

韋氏!

“昏德公”的妃子,當今大宋天子的生母韋太後——竟然懷着金人的骨血去給“皇帝前夫”請安。

韋氏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可是,卻又不敢大聲地哭,只一味抽泣,雙肩聳動。

再是麻木,一衆宋俘也紛紛移開目光,不忍再看。

宋徽宗趕緊親手扶起她,也淚流滿面:“韋娘子不必多禮,是老拙愧對你……老拙愧對你啊……”

一邊伫立的金軍老兵耀武揚威道:“你說見一面就走,現在見到了,該走了吧……”

其實,韋氏并非是自己要來,而是被他強行拉來,如今又被他當衆羞辱,再也忍不住,哀哀痛哭起來。

老兵冷哼一聲,拉了韋氏就走。

衆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一時間,什麽都說不出來。

花溶坐在一邊,氣得渾身顫抖,一轉眼,只見上面金兀術的笑臉,那種得意洋洋,勝利者的肆意猖獗——羞辱!

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是他和那一群卑鄙無恥的金人一起安排好,早就安排好的!

可憐趙氏官家還一再叮囑自己要隐瞞太後的“醜事”——這又如何能瞞得住?

與其說這是太後的醜事,不如說是兩個昏君,是趙德基自己,是千千萬萬大宋男人的恥辱!

四十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丈夫。

花溶頹然閉上眼睛,再也看不下去。

站在她旁邊的紮合見她雙手緊握,咯咯直響,奇怪道:“小哥兒……”

花溶強笑一聲:“沒事……”

事實上,紮合今天一直都在奇怪,今天的這位“小哥兒”跟昨日太不一樣了,雖然依舊是一身勁裝,但她的臉色再也不是黃疸病人一般,仿佛洗了臉,将臉上揭掉了一層“皮”。

一路上,幾乎從第一面起,紮合一直都在偷偷觀察她,總覺得這“小哥兒”很不對勁,她的眼睛太明亮,嘴唇太紅潤,眉毛太清秀,手太柔軟……哪有男人這樣的?

這日天氣晴好,紮合此時偷偷看去,只見春日的陽光照在她的面上,有種晶瑩剔透的瑩白。繞是粗豪單純如紮合,也覺得這個“漢兒男子”好生怪異。

他心裏很是不安,并非因為她坐在宋國使節團的末座随從,而是她的樣子,她的舉止——難道漢兒的男子都是這樣麽?可為什麽使節團的其他漢人不是這樣?

因此,他不曾走開,一直跟在她身邊,也不知是想明白或者發現什麽。他小心翼翼地,也不知是因為什麽原因,下意識地想讨好這個“漢兒”,殷切道:“你不舒服麽?你想要什麽?我去給你拿……”

“什麽都不需要。”

花溶哪有心思注意他的神情?只看看周圍的張弦和劉淇二人,也不知這場盛會究竟還有什麽花樣等着一幹宋人。

這時,宗翰等人已經排隊,按照順位入座,一陣女真的十分聒噪的樂曲之後,照例行禮。使節團按照禮儀行禮還沒有什麽,可是,接着就是宋徽宗等俘虜的行禮,一個個跪在地上:“臣趙佶謝大太子、二太子、四太子恩典……”

花溶在後面,看着跪下的“二聖”!

中原多少仁人志士,多少熱血男兒正在苦戰,準備着熱烈的口號“迎回二聖”!

這樣的二人,迎回去做甚麽!

她想起自己的父母,自己慘死的族人,都是拜這個昏君所賜,不止自己花家,由于他的昏庸,他整個的趙氏宗族,都被他“株連”了!

報應,這就是天道循環?

可是,為什麽輪到異族人這樣的****?

為什麽輪到淮揚百萬民衆陪着他們一起魂飛魄散?

她站在一邊,自始至終不曾跟“二聖”面對,甚至不想跟他們講哪怕一句話。在這一點上,她是完全毫無保留地支持趙德基的——決不能讓這兩個昏君再回去争權奪利。

行禮完畢,先是一群女真女子出來歌舞,然後,“射柳”比賽就要開始了。

球場兩邊各自插上了柳枝四十條,各長三四尺。每條柳枝都有數寸削去樹皮,露出白杆;白杆下系上五顏六色的手帕。按照射柳的規則,能射斷柳枝白幹,又能借助者為上;射斷而不能接住者為中;射中而不能斷枝,或射中、射斷青枝者為下。按照往日,獎品很簡單,優勝者得敬酒一杯,其次得蜜糖水一杯,而失敗者罰白水一杯。但這次卻不同,優勝者不但可以得到一名大宋美女,更需得宋徽宗親自敬酒。

此時,吉時已到。只見兩隊女真騎士分列而出。以金兀術為首的四十一名女真騎士,都全身重甲,頭戴厚重的鐵兜盔,只露出雙目,騎着戰馬。一名騎士擎着一面三角形繡白日的黑旗為前導,其他四十人一手握弓,一手執無羽月牙橫镞箭,繞場緩行三圈。

待一切禮儀做足,由位高權重的宗望親自擂鼓,金兀術第一個飛馬繞場一圈。他有心賣弄,看準一條系紫色手帕的柳枝,彎弓射去,箭簇立刻削斷柳枝的白杆。他飛馬前馳,用手接住落下的柳枝,然後将烏骓馬減速,到觀衆之前,摘下兜盔,手舞柳枝致意;立刻贏得一陣震耳欲聾的喝彩聲。

宋俘那邊,宋徽宗親自站起來示意,鼓掌,但臉上卻看不出有多少喜色,對于這樣示威性的表演,除了強行壓制恐懼,又還能如何?

金兀術拿着柳枝已經一路策馬緩行過來,沿途,許多女真族的女子拿着采下的弱柳和野花扔在他身上,落了一頭一臉。

他在宋國的使節團座位處停下,宇文虛中立刻捧了一杯酒行禮:“四太子神勇。”

他滿不在乎地一笑,卻盯着花溶,只見她并未看自己,卻在和紮合不知在說什麽。他很是惱怒,故意的,她是故意的,故意不以為然。

無論自己風光也好,成敗也罷,她都裝着看不見。

他悻悻地走到她面前,她依舊和紮合說什麽,而紮合,那個潦倒的女真兵,微微彎腰,很是小心在意,仿佛她說什麽就是什麽,只有聽從的份,無比的小心翼翼。

他想起紮合的話:“他是個好漢兒,跟其他漢兒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