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他?
從一開始曲孟澤就知道,林阡雨接近他是有目的的, 他不知道她從哪兒知道他的一些事, 也不知道她為什麽篤定他的“将來”, 但這個女人所謂的“愛”,的确是建立在一個“前提”上。
這個前提是,他并不是現在的曲孟澤,他是一個比現在風光無限的“曲孟澤”。
她不是愛他,她是愛自己的“夢境”, 夢境裏她的男人是統領末世之王, 對她千依百順, 極盡寵愛,她要的那種獨一無二的生活。
曲孟澤反問她:“如果你真像你說的那麽愛我,在我落魄時你在哪裏?”
她在江北故意接近戰天宇,甚至不惜犧牲色相。
“你又對我了解多少,你知道我想要什麽嗎?知道我做這些事是為了什麽嗎?”
她對他的過去一無所知,卻擺出一副十分了解他的樣子。
“如果你真的是為了我,又為什麽當初在我快成功的時候, 千方百計給我使絆子。先是利用我的人去針對林陌露, 又阻止我接觸宋隐,讓方舟鑽了空子……林阡雨, 你醒醒吧, 你愛的只有你自己,你做的所有蠢事都是為了你自己,跟我沒有關系。”
她做這麽多, 就只是為了讓他成為她希望的那個“曲孟澤”,好陪她一起做夢!
林阡雨眼中染上驚惶,她搖着頭後退,“不是,不是這樣的,我怎麽可能不愛你,我們注定要在一起的!”
曲孟澤眼中閃過嘲諷,他不留情面地道:“注定?誰注定的?我不知道你哪兒來的篤定,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不可能愛上任何人,無論過去和現在,而你也不是特別的那一個。我允許你留在我身邊,只是因為你身上有很多秘密,這些秘密也許對我有利。”
“不過事實證明,你的秘密,不過如此。”
不過就是一點兒自以為是的“預知”,和一個偷來的,功能不全的空間靈玉。
這些東西如果給他,他還有自信好好利用,可惜林阡雨的腦子顯然不那麽夠用,一手好牌被她打成了爛牌。
“不是……不是!你胡說!”林阡雨激動地大叫,“你知道什麽?不是我的錯!是林陌露,是她!她早就該死了,周雲憧也該死了,沒有了周雲憧方舟就是我們的,是你的,也是我的!我的!我才是被選中的女人,我是這個末世裏最高貴的女人,你不懂,你什麽都不知道!”
曲孟澤看着沉浸在自己編織的美夢中不願醒來的林阡雨,不想再理會。
他現在更關心的是,什麽人放了林阡雨,又從方舟把自己帶到這裏。
他敏銳地察覺到暗處的異動,冷聲道:“什麽人,出來!”
一聲低沉的笑聲傳來,齊帆從暗處露出半張臉孔。他在這裏有一會兒了,曲孟澤居然沒發現,可見他在第二污染源傷得很重。
“阿澤,我可不記得我有教你對女人這麽惡劣。”
曲孟澤怔忪,有些不敢确定:“齊……帆?”
聽聲音,看身形,站在陰影處的人的确是齊帆,聽方舟的人說齊帆沒有回樂土,他就知道他還會再出現。可是他這樣的語氣,又喚起了他一絲異樣的感覺。
果然,那人道:“阿澤,你再好好看看,看看我是誰。”
在光與影的交界處,那人的面容似乎起了微妙的變化,皮膚,發色,身形……幾秒種後,男人已經完全呈現出另外一幅面孔,頭發蒼白,皮膚黝黑,那是一張曲孟澤這輩子都忘不掉的臉。
“老師……不、不可能,不可能!塔叔已經死了,我親眼看到的,你不可能是他!”曲孟澤似乎在努力說服自己,只是他向來的沉穩冷靜已經全不見蹤影。見到這個男人的瞬間,他就像二十幾年來的所學全部被廢掉一般,像孩子一樣,呈現出最原始的慌亂和驚恐。
他咬了咬牙:“不,你是齊帆,我知道你有幻化成他人相貌的異能,我是不會上當的。”
此刻,塔叔的聲音也恢複成蒼老沙啞,他道:“幻化異能只能變成我親手殺死的人,我又怎麽可能親手殺死我自己呢?阿澤,這麽久沒見了,你還是沒有長進。”
曲孟澤臉色慘白:“你……真的是你……”
塔叔笑了笑,雙眼迷蒙好像在回憶往事:“你真的讓我很失望,雖然我說過你不如周雲憧那小子,但是在他出現之前,我也是真的想把衣缽傳授給你。”
“……你确定不是真的想殺了我?”曲孟澤冷冷地凝視。
他五歲便被塔叔收養,他所有的能耐都是塔叔教的,塔叔教給他所有技能,卻獨獨沒有教給他當遇到一個各方面都超越自己,怎麽努力都無法超越的天才時要怎麽做。尤其是這個天才馬上就要取代他,抹殺他十幾年的努力。
彼時周雲憧出現,塔叔第一次看見周雲憧時的那種眼神,曲孟澤這輩子都忘不了。
在組織裏,一個位置僅能有一個人,周雲憧來了,注定他再沒資格跟着塔叔。如果臣服命運,等待他的就是淪為最底層的殺手,然後在任務中被組織犧牲。
曲孟澤并不憎恨周雲憧,可能是因為差距真的太大了,他連嫉妒的力氣都沒有,但他憎恨塔叔。他恨塔叔對他栽培十幾年卻又輕易放棄,就像舍棄一件廢品一樣,毫不留戀。
既然知道結局,他不可能坐以待斃,所以他找到一個機會逃走了。
組織當然不可能這樣放過他,他跟了塔叔那麽久,他知道的事太多了。組織對他的追殺持續了五年,五年裏他過得如老鼠一般不見天日。也是這五年,讓他的心更加冷硬,看透了人情冷暖,他徹底失去了人類所有正面的力量,他的心被陰暗暴戾猜疑這些扭曲的情感所充斥。
他對林阡雨說,他根本沒有愛人的能力,這不是為了刺激她,而是真話。任何人只要經歷了他所經歷的一切,都不可能再去信任自己以外的人,更別說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女人。
大劫難之後,組織徹底瓦解了,他終于可以堂堂正正的走在無人的街上。也許是因為不甘心,大劫難之後,他回了組織在華夏的舊址一趟,居然看見受傷後奄奄一息的塔叔。
他狠狠地嘲諷了他,他已經知道了,周雲憧是卧底,他幾乎毀了整個組織,他為之抛棄自己的“愛徒”,居然是摧毀組織的罪魁禍首,不知道那一刻他心中作何感想?
周雲憧的确是塊良才,可是那又如何呢?他不會為你所用啊。
作為被放棄的一方,曲孟澤覺得世界上沒有比這更諷刺的事了,簡直大快人心。
五年的恨意讓他在塔叔舊疾複發的時候,并沒有伸出援手,眼睜睜地看着他沒了氣息。而後,曲孟澤像是大夢初醒,失去了仇恨的目标,也失去了人生的目标,他渾渾噩噩地過了一陣子,比行屍走肉還要行屍走肉,直到落到了“齊帆”的手裏。他聽命于齊帆,一方面是出于要挾,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齊帆要他對付的人是周雲憧。
他不恨周雲憧,可是他想看看,這個被塔叔稱贊的,人人都說比自己更适合做接班人的男人到底有什麽特別。塔叔已經死了,如果他再能殺死周雲憧,就能證明那些人是錯的,所有人都是錯的。
于是就有了後面他一些列針對方舟的舉動,有些是齊帆指示,但大多數是他自己制定計劃并且執行的。
林阡雨有一點說得對,如果不是突然冒出一個來歷不明的林陌露,周雲憧也許早死了。可是沒有“也許”,這個人連運氣都比自己好,他身邊有一群出生入死的兄弟,有心心相映的紅顏知己,有萬衆支持的民心,他像是自己的反面,擁有他從不曾有的一切。
曲孟澤甚至想像過,如果他真的能将周雲憧取而代之,他也許會去模仿他,活成他的樣子,脫掉自己這身陰沉的皮囊。那一定非常有趣。
他怎麽也沒想到,齊帆就是塔叔,塔叔沒死,又站在了他面前。
對于曲孟澤的冷言冷語,塔叔不怒反笑:“阿澤啊,你從小就是這樣,你最廢物的地方就是聰明但又不夠聰明。就像你當初能想到在大劫難之後來截殺我,卻沒有确認我是不是真的死了,你得償所願的報了仇,卻心神打亂,慌慌張張的逃了。要不是這樣,我也不會有機會在臨死前覺醒異能,又奇跡般的活了下來。”
塔叔走上前,捏起曲孟澤的下巴,“語重心長”地說:“阿澤啊,我教過你補刀的,你怎麽沒有學會呀。”
“齊、齊教授……”另一邊的林阡雨被齊帆突然的變樣給吓道了,“您、您怎麽……”
“這沒你的事了,你下去吧。”塔叔吩咐道。
他原本是想試探林阡雨在曲孟澤心中的地位,沒想到自己這個愛徒是真的不近人情,絲毫不憐香惜玉。不過他也沒有白忙一場。
他轉而對曲孟澤道:“你這個小女友,雖然比不上她妹妹能幹,但是她告訴了我一些有趣的事。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了?”
“你想幹什麽?”曲孟澤冷哼:“你該不會相信她那些瘋言瘋語吧。”
“你就沒有想過,她說的也許是真的。”
曲孟澤凝眉不語。
塔叔笑道:“她的假設并非全然沒有可能,抛開她對你在感情上過高的評價,其它倒也符合事實。阿澤,隕石降落之後,地球發生了許多未知的變化,而在第一和第二污染源,隕石的力量你也看到了。而關于第三顆隕石,你就不想知道綠色隕石的力量是什麽嗎?”
看着塔叔別有深意的笑容,曲孟澤知道這個男人不會殺自己了。他了解塔叔就像塔叔了解他,塔叔這樣大費周章地把他弄出來,必然是有需要他的地方。
這樣一想,曲孟澤的心沉靜下來。
“好啊,你說。”
——只要你給我機會,我能殺你一次,就能殺你第二次。
末世中,廢物內,曾經的師徒相對無言,達成了某種默契。
另一邊,齊帆失蹤,秦派群龍無首,羅派已經借着周雲憧的勢完全掌管地下城。但是對于六萬人從地下遷移的事情,羅宇瀚認為還要商議。
“哥,第三隕石就像個大炸彈一樣,我們還是盡快搬出來吧,離那東西那麽近,我總覺得不好。”羅宇博經歷過兩次污染源摧毀戰役,他比羅宇瀚更知道這些奇怪隕石的厲害,所以不敢輕心。
羅宇瀚卻暗嘆弟弟單純。
“這事哪有那麽簡單,從地下到地上,這可不是搬個家的事。”
一旦離開樂土,那意味着權力的徹底洗牌,對于地下那些人而言,沒有那麽容易邁出這一步的。
“這事也急不得,羅先生,不如您和您的人先在戰火或者方舟落腳,再慢慢和下面的人溝通。”林陌露道,“蘿蔔說的也對,離那東西太近,到底是個隐患。”
“林小姐,多謝你的美意,但是我既然身為羅派的領頭人,就有不能推卸的責任。至少在羅派的人沒有全部撤離之前,我還不能離開。”
羅宇瀚堅持,林陌露和羅宇博也沒什麽辦法。
看着羅宇瀚輪椅上的背影,羅宇博嘆道:“我哥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性子太倔,他打定的主意,八匹馬都拉不動。”
林陌露瞪了他一眼:“你傻呀,你這麽直說他當然不會走了。就是他手下那群人也不會放人啊。”
羅宇博一怔:“啊?那我應該怎麽說?”
林陌露眼睛轉了轉。
“你哥就不想看看小山嗎?難道你結婚,你哥也守着地下城不出來?”林陌露旁敲側擊,“辦法多了,都是人想出來的,你哥身體也不好,地下城裏又暗又潮,資源也匮乏,肯定不利于養病,你說羅派的人會不會希望他恢複健康,好能重新統領羅派……”
羅宇瀚是人又不是喪屍,是人都有七情六欲,何況誰都看出來他疼羅宇博像疼兒子似的,這麽多軟肋,要拿捏還不是一下一個準。
羅宇博眼睛一亮,頭頂瞬間像被點亮了三盞明燈。
“露姐,我懂了!我這就去勸他!”
林陌露比了個“OK”。
他們目前就在樂土出口的不遠處,羅宇瀚雖然表示不會離開地下城,但是在地底下悶了兩年,上來透氣還是需要的,這對他的健康也有力。而重新見到了真實的藍天白雲,再想回狹小潮濕的地下,那就實在是言不由心了。
戰天宇命人在安置地下城居民的高爾夫球場附近又建了一片臨時營地,雖然簡陋,但是對于能重建藍天的樂土居民,大家也沒有人抱怨。
羅宇瀚也在這一片逗留,一方面是安撫民衆,一方面是和地面的基地進行交流溝通。而方舟和戰火則各自派了隊伍來,護送願意跟随的居民去雙方基地安置。
人們終于相信,外界的異能者并沒有秦派說的那樣充滿惡意,當然也不能說全是好人,只能說他們依然是人類,有壞人,也有好人,有強者,有弱者,有人勇敢能單挑喪屍,也有人異能不若,卻慫得比普通人都不如……形形色色,和從前都是一樣的。
不過也有讓林陌露哭笑不得的事。
自從和羅派聯手後,林陌露和周雲憧就卸掉了僞裝,用本來面目示人。而在這幾千名從地下城遷出來的人中,楊芸芸母女也在其中。趙麗本來是不願做這第一批小白鼠的,但架不住楊芸芸鬧,母女倆到底是放棄了小家出來了。
彼時楊芸芸正在被另一夥搶地盤的人刁難,地下城的人素質也參差不齊,這樣的争端時有發生。路過的林陌露恰好看見了這一幕。
見到楊芸芸,她第一反應是心虛,不過後來又想到,自己現在是原身面貌,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楊芸芸怎麽也不會認出她來,那她怕什麽呢?
到底有過借助的機緣,林陌露沒法再裝死。她主動站出去把鬧事的人給制服,等解決了問題,才回過頭和楊芸芸打招呼。
“你們好,我是方舟的林陌露,有什麽能幫助你們的嗎?”她盡量坦蕩地道。
“周路……”
楊芸芸叫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林陌露心髒差點兒跳出來。
還是趙女士拍了拍閨女,才讓她回過神。趙女士覺得這個周路真是“紅顏禍水”,才認識幾天,已經叫閨女魂不守舍的了,怎麽面對女人,也管人家叫周路呢。
楊芸芸又盯着林陌露仔細看了一會兒,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第一眼會把林陌露看成周路,這根本一點兒都不像啊。可是這種心跳的感覺是怎麽回事,簡直和她見到周路時一模一樣。
半晌,楊芸芸突然冒出一句讓衆人絕倒的話——
“你……你該不會就是周路溫柔善良美麗大方文武雙全的老婆吧?”
聽說夫妻之間是會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場。
林陌露:……
不帶這麽拿她的話打她的臉的!
“我真不是。”林陌露盡量維持笑容不崩。事實上,周路那文武雙全的“媳婦”正在和羅氏高層協商居民收容的事,忙得不可開交。
“那是姐弟?”
“也不……”
“姐姐,你能不能替我告訴周路兩句話?”
等等,她并沒有承認?林陌露反省自己到底是哪裏讓楊芸芸如此“誤會”。
楊芸芸扭捏着,自顧自地道:“你替我告訴他,我不逼他娶我了,叫他不用再躲我了。我現在回到地面了,也不用急着結婚,我有的是時間等……”
“什麽?”最後四個字林陌露沒聽清。
楊芸芸憋了一口氣,大聲道:“我等他離婚!”
說完,楊芸芸似乎揚眉吐氣,在衆人震驚的視線中走了。她是認定周路說結婚的事是騙她的,也認定周路一定就在附近,沒有理由,就是第六感,甚至她的直覺還告訴他,這個林陌露和周路的關系不簡單,很可能是親戚。
林陌露被楊芸芸鬧得哭笑不得,只盼小姑娘千萬不要執着,想着将來有機會還是要再開解一番,可別耽誤了。
林陌露回到大營地的時候,周雲憧也剛剛結束了一次和羅派一位高級官員的談話。
等到人都走了,他把頭往林陌露頸窩一脈,整個身體都要壓過來,推的林陌露晃了一下才站住。
“怎麽啦?”林陌露柔聲。
“累。”應付這些一句話管三個彎兒說的官員真心累。
“能者多勞嘛。”林陌露讓他坐下,自己從空間取了一袋茶葉出來,一邊泡茶水,一邊和他讨論曲孟澤和林阡雨失蹤這件事。
兩個人同時在她眼皮底下消失,林陌露仿佛又回到了當初那會兒,有些提心吊膽,生怕又出什麽幺蛾子。
“憧哥,這兩個人在不同的地方同時不見了,你不覺得這有點太巧了嗎?”
男女主湊到一起卻不是因為真愛,那能因為什麽?她是真的怕這些人再度對周雲憧不利。
尤其那個曲孟澤,好不容易被卸了爪子控制起來,要是再生起什麽賊心,她可真的要殺人了。
把泡好的茶水推過去,林陌露道:“憧哥,我還是擔心……”
周雲憧知道林陌露的“心結”,他安慰道:“高德他們已經在查了,戰火也派了人,末世能呆人的地方沒多少,他們跑不了,別擔心。”
“你說,這件事會不會和齊帆有關?”
曲孟澤曾經是齊帆的人,齊帆的本事又不小,當初他能從方舟帶走手無縛雞之力的周女士,那帶走一個曲孟澤應該也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