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多人對鬧事者投來不友善的目光。
男人惱羞成怒：“你們不要被這些人的小恩小惠給騙了！”
李妝掐着腰，彪悍地把男人往後一推：“你瞧不起小恩小惠, 那你別在這吠啊, 把你身上的衣服脫下來, 把你從方舟拿的福利都還回來。忘恩負義的東西！”
領頭的女人見對方人多勢衆, 似乎有些慫了。原本男人是被推向她的，她一躲, 男人結結實實地坐在了雪地裏, 他先是不可思議, 而後瞪了女人一眼。
女人瑟縮了一下，立即喊道：“你們怎麽動手打人？這是……是仗勢欺人！你們可想好了, 樂土的資格有限，你們今天留在方舟, 将來可別後悔！”
“要滾趕緊滾，怎麽那麽多廢話。”
“就是, 到底走不走啊？”
男人面露狠色：“你們也不用拿話激我！當初我來方舟, 自然是信任周老大的為人和本事，可是周老大已經不在了。方舟基地落在了這姓林的手上, 你們将來難道要跟這個女人混下去？你們覺得靠譜嗎？”
男人一再強調周雲憧已經遭遇不測，這的确叫人不安。
只有小農場的女團毫無反應, 對她們來說，有沒有周雲憧，在不在方舟，都是林陌露一句話的事。
林陌露眸光一冷，她指道：“你口口聲聲說周老大不在了, 我問你，誰告訴你的，你親眼看見了？怎麽我男人是生是死，我說的不算，卻要你一個外人幫我定奪？你怎麽證明你不是在造謠？”
“那你不用管！”男人對着周圍人道，“大家相信我，反正周老大肯定是回不來了，我勸你們趁早想清楚，別到時候哭着後悔沒跟我們一起走，被人賣了還幫着數錢。”
“放你娘的屁！”袁逄這會兒也站到了引擎蓋上，只比林陌露矮一頭：“老子跟着周老大去的第二污染源，周老大要是真出事了我難道不知道？”
男人冷哼，“誰知道你們隐瞞消息是什麽居心。我看你們就是看方舟要亂了，是想私吞物資，帶着我們的東西逃走。你說周老大還活着，那你叫他回來呀？”
男人咄咄逼人，袁逄氣得手裏直冒火。
他算個什麽東西，名字都叫不上來的玩意兒，什麽時候方舟的統領出入方舟還需要向他彙報了？
林陌露一揮手：“看來諸位今天是一定要讨個說法了。”
“那又怎樣？方舟本來就有我們一份。”
林陌露冷笑：“那可不是你們說的算。”
她站直了身體，五官清麗，眸光純淨，和男人的賊眉鼠眼對比，越發顯得坦坦蕩蕩。
“方舟的家人們，接下來的話我只說給你們聽——第一，周雲憧為了第二污染源的以身犯險，為的不是自己，是為了緊鄰第二污染源，受影響最大的方舟基地，是為了方舟所有的人；第二，大家也看到了，現在有人打着樂土的旗號來分裂我們，捅我們刀子，用‘世外桃源’的空話來引誘你們，你們但可以加入他們，可以離開方舟。”
“至于物資——我還是那句老話，方舟的物資是留給方舟自己人的，方舟有今天是我們大家一起建設的，這裏的人也都得到了基地的庇護，公平二字是方舟基地在末世建立以來的立足之本。”
“方舟沒有欠過任何人，方舟的你們，也不欠任何人，所以誰也別想搶走咱們自己的東西！想鬧的，盡管來，看看我們方舟軍是不是擺設，是不是空架子！還請大家和這些叛徒劃清界限，以免誤傷！”
林陌露一揮手，方舟軍立刻整裝，一時間耳邊齊刷刷是槍械上膛的聲音。
解釋完了，就不可能留着這幾個刺頭兒一直鬧下去。
人群立即後退，把中間那一團鬧事的人如孤島般孤立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林陌露覺得對方人數好像少了。似乎有人聽了林陌露的話後，一直陸陸續續有人改變主意，趁亂退出了鬧事團。
“你們——”男人眼中微微閃過慌亂，他繼續煽動道，“大家別怕，他們不敢開……”
忽然，一聲驚呼傳來，接着是“咕咚”一聲，仿佛是什麽人掉進了水裏。
衆人望去，卻見夜月潭水的中間居然開了一個不小的冰窟窿，冰面的裂痕正向四周蔓延……
“有人掉下去了！”不知道是橋上誰先喊道。
林陌露神色一凜，連忙指揮人救援。她生怕是橋上的人被擠掉了下去，這寒冬臘月，掉進冰窟窿裏可不是鬧着玩的，不過……好端端的，怎麽會有冰窟窿？
一直沒說話的管春林看着明顯冰面變薄的湖面，呢喃道：“不對啊……”
“管叔，有什麽問題嗎？”林陌露坐在車頂，耷拉着腿問下面的管春林。
“小林，你覺不覺得，天氣好像暖和了不少？”
林陌露一怔，她因為爬上爬下又一直在大聲講話，其實已經累得出汗。但是管春林這一說，她好像也覺得臉上沒有那麽凍了。她這會兒本就一身熱氣，把大衣的扣子解開了些，讓風吹進懷裏，也不是那麽難受。
正說着，湖那邊傳來消息，是姜羽然回來報信。
“露姐，人救上來了！活着呢。”兩個水系異能者第一時間把人“撈”了上來。
林陌露松了口氣：“好，怎麽回事？”
“不是月島的人，是趁亂想上島的。沒想到走到湖中間，踩到了薄冰，失足掉了下去。”姜羽然道，“我看了下，确實是冰層變薄了，好像是化開了。”
雖然周邊的湖水凍得牢牢的，上面還鋪着雪，所以也看不出來什麽，不過中間的部分确實已經在融化了。
昨天整個湖面還凍得能承受卡車，這才不到一天的工夫，就已經開化了？
“說起來，我今早其實就覺得有點兒熱。”
李妝抖了抖大衣，她的異能也是能量型，所以比別人更怕熱。因為暴風雪剛過去，她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袁逄就更不要說了，剛才上引擎蓋兒的時候就已經把大衣脫了。
林陌露也覺得奇怪，她偷偷召喚了系統。
“幫幫，什麽情況，現在室外溫度多少度？”
幫幫精靈：“親，這邊有個好消息噢，第二污染源的能量點剛剛徹底消失，之前吸收的自然能量正在緩緩釋放，現在外界溫度是零下十度，并且還在回升，預計晚上會恢複到零上，在午夜停止，到淩晨四點半之後繼續回升……”
正常來說湖面是不會這麽快開化的，但是因為能量的回歸伴随着一定熱量，所以現在地表和水底等于被架在火上烘烤，融化就不奇怪了。
林陌露心裏一緊：“那BOSS呢？第二污染源毀滅了，BOSS人呢？”
幫幫：“這個……不能确定。”
林陌露似乎早料到這份回答，也說不上心裏是期待多一些，還是失望多一些。不管怎麽說，在周雲憧回來之前，都不能讓方舟內部真的撕扯起來，不能給樂土創造可乘之機。
她現在終于明白任務二的真意了，看來系統是早就推演到事情會走到這一步。
可以預見，如果這時候她和周雲憧都不在方舟，基地還不知道要亂成什麽樣子。
眼見着那些人還要鬧，林陌露不再猶豫——如果叫他們知道“極致寒冬”即将結束，他們恐怕會更有恃無恐。
“動手！把這些叛徒都給我抓了關起來，等周統領回來處置！”
“是！”
因為方舟軍紀中不許對平民動手，隊員們已經憋了好半天，這會兒林陌露給了準話，自然再不留情。他們都是異能者，收拾這些人根本不需要用槍械，剛才只是威懾而已，真的動手，是連準備動作都不帶有的。
男人見方舟軍湧了上來，甚至還沒來得及喊叫，就被一股水龍卷箍住了頭，一張嘴就嗆得不行，只露出兩個鼻孔喘氣。看起來浩浩蕩蕩的隊伍在正規軍面前就是烏合之衆，不過十五分鐘就潰不成軍，還有當場求饒反悔的。
林陌露則借此時機宣布了“極致寒冬”結束的好消息。一時間，外圍和橋頭一片沸騰，衆人的視線總算從這場鬧劇中轉移。
可林陌露知道，這也只是暫時的。
周雲憧一天不回來，流言蜚語就不會停止，這些猜測會夜以繼日動搖方舟的根基，還會有更多的麻煩等着她。
當夜，所有鬧事的人都被巡邏隊關押，嚴格看管。這些人大多是孤家寡人，或者舉家參與，所以和外面的人反而沒有多少牽連，居然無人來探望求情。
領頭的男女依舊在咒罵着，他們其中很多人在得知極致寒冬即将結束的消息時，其實已經有些後悔了。
只要天不冷了，他們這些人多多少少也有辦法在末世活下來，即便離開方舟，好聚好散也就罷了，完全犯不着得罪人。何況林陌露信誓旦旦地說周雲憧活着，他們一時也對樂土的“邀請函”産生了些許懷疑。
夜月潭的水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化，看起來就像攝像機下的延時攝影一樣，農場上覆蓋的皚皚白雪也在一夜之間消融得只剩點滴雪霜。
家門口的雪人瘦得“脫了相”，樹枝七扭八歪地落在地上，再也看不出模樣來——周老大到底是沒能看到這兩個“小家夥”。
關上門，林陌露沒吃晚飯，她把大衣丢在沙發上，很自然地進了周雲憧的房間，然後把自己縮進厚厚的被子裏。
大約是天氣真的回暖了，後半夜的時候，林陌露心悸驚醒，醒來時，渾身大汗的她還緊緊地摟着被子。
她看着漆黑的屋子，想起剛才的噩夢，汗珠從背脊滑下，心裏卻冷得厲害，把自己裹得更緊了。
祖母去世後，她一直獨居，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是開着燈睡覺的，後來就養成了習慣。周雲憧走後，她怕節外生枝，強迫自己改掉整夜開燈的習慣，努力去适應黑暗。
盡管如此，周雲憧的房間對着外圍最繁華的地區，那裏總是有燈光的。
可是今夜，對岸一片沉寂，不，不只今夜，極致寒冬之後一直如此，只是今天經過白天那麽一鬧，格外蕭索。
“幫幫，你在嗎？”
幫幫：“……親，你怎麽了？我感受到你的數值不太穩定。是太累了嗎？”
林陌露沉默。
幫幫：“親？”
系統有些意外，這還是它第一次感受到林陌露的各項體征數值這樣狂亂，它不由有些擔心。
好半晌，林陌露的聲音才傳來，弱弱的，和白日裏蠻橫強悍判若兩人：“……為什麽是我呢？”
幫幫：“是做噩夢了嗎？”
系統又呼喚了兩次，林陌露好似突然驚醒，又過了幾秒，她讷讷地道：“沒事，我沒事。”
的确是做噩夢了。她夢見了裏，周雲憧一開始就死了，這個世界也沒有自己搗亂，一切都按着原本的劇情進行。夢的最後，她來了，攪亂了所有的秩序，最終卻失敗了，有更多的人死去，周雲憧也不見了……
“幫幫，我有點兒害怕。”
幫幫：“……是想家了嗎？”
林陌露：“也不是，就是……覺得好難啊。”
她只是個普通人，突然被推出來，當個萬衆矚目的大人物好難啊。
今天白天裏，被上千人圍住的時候，她心裏其實很怕的，比被屍潮圍住更害怕。因為她知道自己永遠做不到像面對屍潮那樣用異能游刃有餘地斬殺對面，這些是人，不是怪物，她其實很害怕真的打起來，在下達指令前非常猶豫。
這樣的事如果再來幾次，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穩住。
周雲憧叫她看家，她怕家沒看好，高德把責任交給她，她怕自己把方舟搞得一團亂，沒法交代。
她更怕BOSS的生死未蔔，自己孤軍奮戰。
在噩夢裏，有一瞬間，她被恐懼趁虛而入。
半晌，系統用意外溫和的聲音道：“親……其實你做得很好呢。你是我帶過的，任務完成最好的宿主。”
聽着系統有些僵硬地安慰人，林陌露失笑：“連你都來哄我？”
“……幫幫是認真噠。”系統的聲音聽起來糯糯的。
林陌露算是适應非常好的宿主了，到這個世界後，她的接受能力很快，任務也完成得很好。最難得的是，即便大環境變化如此慘烈，她依舊沒有偏離本心，即便有了強力的異能，也沒有變成女主那樣主宰別人生死的人。
盡管身邊的其他AI嘲笑過它，認為它這次帶的宿主太過懦弱……末世世界就該心狠手辣，利己主義，好好一條大女主之路，林陌露卻活活玩成了“模拟經營”。她自己沒打過幾場硬仗不說，還把重心放在團隊建設上。
可是幫幫覺得，這些道理林陌露是懂的，她有外挂，也有能力，完全可以走一條女王路線，可是她不想啊。當女霸主難道就開心了嗎？聽起來是爽，可她又不想要，她只想做自己。
盡管嘴裏說着不想當救世主，但它的宿主其實是個隐隐有着悲天憫人情懷的好人，是個內心溫柔的姑娘，并且每天都在朝着這個方向努力。
幫幫覺得這沒什麽值得嘲笑的。
“謝謝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系統的安慰，這個一直伴随着她的朋友，讓她剛才因低谷而險些熄滅的信心又燃回一豆。
“BOSS不會有事吧？”林陌露像是自言自語地道。
“……應該吧。”在沒有确切根據時，身為系統不該做這種回答的。
林陌露卻覺得心裏仿佛踏實了，不一會兒，又睡着了。
這次一夜好眠。
晨光熹微，黑夜帶走了內心的軟弱，天一亮，她又恢複成了彪悍的方舟女主人。迷蒙中，林陌露感覺到有人從床邊走過，窗簾被“嘩啦”的一聲拉開，她整個人都被沐浴在晨光之中。
“早餐已經準備好了，起來吧。”
嗯，謝謝，辛苦了。
“快點換衣服，我去樓下等你噢。”
好的。
“對了，還有……嗯！加油！你是最胖的！”
你才是最胖的——
林陌露猛地掀起被子，看見空無一人的屋內，不由一怔。
剛才是誰在說話？
……睡迷糊了嗎？
大概是夜裏沒睡好的關系，林陌露暈乎乎地洗漱，換衣服，收拾妥當後下樓，卻在樓梯轉角聞到一股香氣。
周雲憧不在家，她大多時候都是随意糊弄一口吃的，很少認真開火了。
林陌露下意識地加快腳步，卻在看到餐廳的場景一怔。
竈臺邊，一個看起來七八歲的小男孩正踩在小馬紮上看着爐火，看起來就好像是被不負責任的父母逼着早早懂事的小可憐。
林陌露看了看鎖着的大門，這孩子怎麽進來的？誰家孩子？
而且男孩兒燒水的動作居然非常娴熟，對于用具的擺放也十分熟悉，調料的瓶口對準同一個方向，竈臺也收拾得幹淨整潔，桌上擺着不算豐盛卻十分美味的早餐，這地板……好像還拖了一遍。
田螺男神之後是“田螺正太”？
小正太關上爐火，一回頭就看見抱着樓梯柱一臉見鬼的林陌露。
男孩兒有一雙十分酷似周雲憧的眼睛，五官精致，臉盤稚嫩可愛，活脫脫一個小版周雲憧。林陌露看着這張臉，內心驚濤駭浪。
男孩兒語氣有些無奈：“來吃飯吧，天大的事情，先喂飽肚子再說。”
“……”
林陌露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居然真的聽話坐下了，可能是因為沒法拒絕BOSS的臉。
“咦？你原來這麽好說話的？”居然沒怼人，男孩微微吃驚。
他以為自己這樣貿然出現，應該會被這個暴脾氣的女人罵得狗血淋頭。
熟不知林陌露心裏還在天人交戰。
長得這麽像，該不會是BOSS的私生子吧？如果BOSS真有個三長兩短，她幫BOSS看家也就算了，連孩子也要照顧？
林陌露認真地回想起周雲憧的種種言行，思索着BOSS其實是一個絕世渣男的可能性——最終結果為零。
所以，這孩子到底是誰？
“小朋友，容我問一句……”
“你叫我什麽？”小男孩突然擡頭，近距離看，臉和周雲憧更像了。
這特麽真的不是周雲憧的種嗎？！
今天的仙女不複夜裏的脆弱敏感，她有點暴躁。
“小朋友，我就直說了，你和周雲憧是什麽關系？”
男孩眨了眨眼，仿佛她在說什麽天方夜譚。
“親，你在說什麽鬼話？我能和BOSS有什麽關系？”
林陌露怔忪，這語氣……林陌露猛地站起身。
“幫幫？！”
媽呀！系統成精了！
吃完飯，和周雲憧酷似的小男孩兒坐在沙發上乖巧地接受林陌露的打量，兩條小腿自在的搖擺，對新身體适應良好，而林陌露則在心裏默默消化這個事實。
“你是說，你借了高利貸，買下了我在商城預留的‘人形’？”林陌露聲音拔高了至少兩個調門。
“不是高利貸！是‘賠呗’AI理財系統！貸款的利率都是合理的……”
幫幫解釋了一下，大意就是，他昨晚瞧着林陌露不太好，它實在怕周雲憧要是真出了什麽事，林陌露會扛不住，就想了這個辦法。因為林陌露親口說過會用獎金送它一個“人形”，加上林陌露曾經在商城“預捏”過人形。它以此為證明，向名叫“賠呗”的AI理財系統申請了貸款，買了這個人形。
‘賠呗’……
叫這種名字，還說不是高利貸？！
林陌露覺得槽點太多了。
但是眼前這個“人形”，的确是她上次覺得好玩随手捏的，怪不得怎麽看怎麽眼熟。這人形之所以會這麽像周雲憧，是因為她就是照着周雲憧捏的，只不過在年齡上選擇了一個正太階段，因為幫幫的AI年齡其實不大！
林陌露擡手在幫幫臉上捏了捏，有肉，軟軟的，彈性極好……自己捏的小人兒居然實體化，實在太奇妙了。
突然，門外傳來敲門聲。
“盈盈，收拾好了嗎？”
因為最近鬧事的人多，袁逄和姜羽然特意來接林陌露去巡邏隊。門這時候虛掩着，輕輕一推就開了。袁逄等人看着屋裏一大一小兩個人一怔。
“這誰家小孩兒……”
等視線落在小男孩兒的臉上，看着那活脫脫從周雲憧臉上扒下來的五官……
衆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