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帶雨逐西風,大地陽和,草木抽芽生發,前幾日朦朦胧胧下了幾場小雨世界便徹底變了模樣,穆清的肚子微微冒了一點尖,她還穿着一個薄薄的百子夾襖,從背面看去她腰身依舊苗條,寶和從殿外飛進來時候就看見穆清還是個單單薄薄的背影,立時大怒。
“一群滿嘴胡咧咧的騙子,都說你有了身子,好哇,将我好一通騙,我今日進宮來看我外甥孫子……”
穆清正低頭給自己勾兌一會要喝的藥粉,乍聽寶和聲音一時間都要懷疑自己聽錯了,将手裏調羹一扔轉身,便見寶和坐在榻上正氣的吹胡子瞪眼罵人,看見她轉過身之後就止了罵人的話頭,臉上乍然換表情轉瞬興高采烈。
“哎喲喲,我就說你行的,原來真是懷上了。”寶和扯着嘴笑兩只眼睛直盯着穆清肚子,作勢要撲到穆清跟前,穆清緊走兩步趕緊到了榻前。
“懷上了。”穆清笑着回寶和一句,也大方的同寶和說這些,說一句之後生怕自己眼睛發濕叫寶和看見連忙也側過身來坐到榻上,她眼下懷孕了,一個人在宮裏誰也見不着乍然看見寶和難免歡喜,況且寶和九死一生,她先前又格外喜歡寶和的性子,遂真是發哭。
她已經許久沒見過寶和了,去年十一月見過人,現在都到了三月頭上,快有大半年時間沒見過人,上一回就知道他被皇帝師父從西南帶回來了,聽說一直在家裏修養,修養了這麽長時間,性子還是那樣個性子,只是穿着的墨綠衣袍有點空蕩,人也不如以往動辄就竄上竄下沒一刻安寧。
說是寶和左腳腳筋被斷了,也不知走路受不受影響,穆清心下擔心,想要看看寶和的腳又怕再一次掀起他的傷疤,遂就壓着自己裝作不知道不在意寶和是不是走路成問題。
“懷上了就好,懷上了就好,哎,我陳家香火終于能傳下去了。”寶和搓着自己雙手高興的無所适從,恨不能哼上一個小曲兒來。
穆清轉臉叫身邊人去多的端點吃食零嘴來,等零嘴端來便徹底上了榻與寶和一人一邊坐在炕桌上開始吃起來。
寶和見穆清這麽上道二話不說也是埋頭大造,穆清有身子也不懼什麽,這幾個月吃吃喝喝也将胃口撐大了些,遂也很能陪着寶和吃上一番,等所有的碟子吃了個七七八八時候,寶和終于打了個飽嗝放下手裏的筷子,無事可幹時候他就一直盯着穆清肚子看。
“哎,你說我要是也能生崽子多好。”他二人正坐着,寶和驀地說話,穆清擡頭看寶和,寶和神情仿佛個小孩兒看着別個小孩兒手裏有好物他沒有一樣羨慕。
“盡是渾說,你要是能生孩子,孩子沒出生定然叫你折騰個稀碎。”穆清道一句,看他仿佛是真的要發怒随即又補一句“皇上日理萬機,宗親裏也選不出什麽玩伴,要是生個小皇子你和韓大人帶着也不錯,養成你這樣也尚可,總之教習是要請太傅教習的。”
穆清随意說了一句,豈料她說完寶和半天沒說話,她正奇怪,卻是突然半天沒說話的人撇嘴“誰要養你家孩子。”不等穆清說話,他又說一句“你方才是說将孩子養成我這樣的也能行?”
“嗯。”
如此寶和險些要嚎啕大哭了,世上除了韓應麟,不是想害他的就是嫌棄他怕他的,哦,還有那半截子腿禦天,再就是數你了,我說我是皇帝親舅舅是當皇帝是自己骨血 ,大約你也把我當做了家人,要不然你這樣個禮教下長大的女娃娃怎麽能看得上叫自己孩子長成我這模樣,家裏人也便就沒有嫌棄的理由。
寶和臉上露出欲哭的樣子,穆清納罕,“你怎麽了,莫不成腳上又疼?”急忙去看寶和腳,寶和将腳縮回去甕聲甕氣回一句“我腳好着呢。”
穆清不小心說了寶和腳受傷的事,寶和說他腳好着,穆清便再沒言語,但聽他又道一句“我若是能給韓應麟生個崽子,便就不欠他了,你說我将禦天養在韓應麟那裏是不是真是對韓應麟不對。”
寶和轉臉擰眉似是自言自語又似在同穆清說自己煩惱,穆清乍聽他說話,一時間還沒消化了,等反應了半天之後便目瞪口呆,小心翼翼開口“你說你将禦天養在了韓府同你們一起生活?”
“要不然呢,禦天兩半截子腿一個人生活怎麽能行,再說,再說……”寶和“再說”了半天沒說出下文來,穆清窺着他神情簡直是倒吸了口氣,這樣驚世駭俗的事情,她一時半會還接受不了。
“他與我……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也還是個孩子,一晃也二十年過去了,我總也不能視而不見一直裝死……就說千不該萬不該我同他一起去了大理,都怪小五這個小王八蛋,我就說我當主帥我當主帥,非要再加上禦天,混賬小王八羔子……”寶和一陣亂嚷嚷。
“都過了二十年,再過二十年也是能過去的,你非得這時候害人,害禦天也害韓大人。”穆清幽幽道一句,實在是覺得三個男人一起生活實在驚世駭俗,其中一個還是韓應麟就更是叫人不敢想。
“哎,也怪我,西南一行……他總歸因為我失了雙腿……混賬王八蛋,誰叫他爛好心,老子自己能跑出去,他來把他弄成個癱子不算還要将我弄成個瘸子,娘西皮的,真是氣死老子了。”寶和前半句話還正正經經,後面就又是一通的罵。
“韓大人也上了年齡,他是太傅教習出來的,想必要他接受一時半會也難。”穆清道一句。
“要不我說我要能生崽子我就給韓應麟生個,哎,這世上我唯一對不起的就是那老木頭了。”寶和長籲短嘆。
“那就将禦天送出去罷,宮裏撥些人伺候着不就行了麽。”穆清終究還是偏向韓應麟。
“行也行……可……哎……”寶和又長籲短嘆,也不知想起什麽是個欲言又止的樣子。
他總是個伶伶俐俐幹脆的樣子,鮮少這樣長籲短嘆優柔寡斷,西南一行也不知發生了什麽,想來寶和也不是個無緣無故就将禦天養在韓府的人,遂穆清就再也沒說什麽了,這種事情旁人又哪裏知道許多。
心下這樣想,穆清看寶和左右為難的樣子寬慰他一句“你總也有你這樣的理由,至于韓大人……他最是知道你,想來生氣一段時間也就過去了,他寶貝你,見不得你為難傷心。”
寶和聽罷她的話半天一拍炕桌“你這女娃娃不錯!”穆清都被吓了一跳,他又道“往後小五給你氣受老子扒他皮,往後我不是他舅舅,我是你舅舅!”
穆清失笑,看寶和呼嚕嚕一會兒說着一會兒又跑那,還如以往一樣,便就放下心來。
“好好待韓大人,那禦天,你看着……将兩人都周旋好……我總覺得你這樣對韓大人不住,你須得對他再好上些。”穆清想了想又道,到底這事情真是罕見,也有達官貴人纨绔子弟狎男妓養小倌兒的,也不乏一群人胡鬧的,可三個人要相守一生真是,也沒聽說過。
“呀呀,唠唠叨叨就你話多,大不了他老了老子給他擦拭擦尿給他送終叫他體面的成個老頭子還不行麽!”寶和嚷嚷,穆清睨他一眼,寶和轉眼不耐煩,起身往窗子裏翻出去,“我要走了,你将我外甥孫子好好養着,多吃些,同個麻杆子一樣孩子哪裏能長好。”說罷他就翻窗而去。
穆清看他仿佛是像往日一樣在半空中踏步一轉眼就掠上樹梢,只是上樹梢時候險些踩空從樹上栽下來,她看着心驚,寶和卻是不當回事重新翻起來終于從樹梢上消失。
看來腳筋斷了哪怕華佗在世也沒給修複好,終究是不若以往那樣一個鹞子就飛出去幾裏地,好在以他的性子傷了也就傷了,依舊快快活活的,那也就算不得什麽了。
後宮都因為靜妃娘娘有喜而一片喜慶安寧,尤其倦勤殿周圍,隔着好遠就能看見倦勤殿奴才們出了殿以後神氣活現的走路,靜妃眼下雖然還沒有理後宮事,但後宮之主是靜妃恐怕沒人否認,前朝後宮都是有默契,皇後廢了之後只等着靜妃生了就要封她為後。
不若後宮那樣,前朝近些時日險些要回冬,西南戰事經了大理國皇帝暴斃、前太子唯祯也暴斃之後群龍無首國內皇位争奪厲害戰争很快結束,大理重新恢複為朝廷屬國,只是西南将一結束,草木剛剛發芽時候一直按兵不動的北方終于有了動靜。
西邊西夏在過年時候還派了使臣來,經了靜妃在烏江丢失一事,皇帝再見西夏使臣險些是将那使臣當庭斬了,被朝臣勸住之後人是沒斬,和談徹底沒戲。
契丹與女真那方是徹底的沒有和談,只等着要出兵,皇帝一直備着北方的戰事,飛信一天好幾封,守邊大将折子一天一封往上遞。
這時候北方戰事終于打響了,先前将将收回來的涼州藩部又起事端,不知何故往北邊的部落頻頻暴動,朝廷軍鎮壓都鎮壓不住。
朝廷拒了西夏使臣之後不幾日西夏就在原本涼州藩部地方與朝廷軍來了一場大戰,各有損失之後,涼州藩部餘衆徹底歸到西夏,藩族與黨項攪合在一起,涼州戰事膠着。
東北方,女真與契丹也爆發大戰,兩方都在争奪南下取宋的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