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心知 - 第 90 章 恩怨

“吃的堵不上你的嘴!”穆清面紅耳赤對着寶和斥責一聲,還真是頭一回見着将床底之事這樣坦蕩蕩說出來的。

“這有什麽,男歡女愛天經地義,繁衍子嗣更是天經地義,有什麽不能說的?真是,做都做了還怕說,假模假樣!”寶和終于不在榻上蹲着了,兩條長腿伸直舒坦的坐在榻上吃喝,也舒坦的說話。

穆清四處看了看殿裏,寶和不丢人她替寶和丢人,生怕被奴才們聽去,連忙将自己這方的碟子推過去再不敢接這茬,低頭忙得不得了的開始吃甜糕。

殿裏四處都放着火盆燒得暖和,穆清素着臉梳了個斜鳳髻,月白交頸長裙上套一個藕色團襖,眼眉漆黑額頭飽滿,因了被寶和話臊的臉發紅,遂就顯得臉上豐嫩起來,殿裏也無多餘擺飾,黃花梨桌椅加上一對海水白龍紋八方梅瓶就是倦勤殿原先的擺飾了,穆清住進來之後放了個青花八卦紋筒形香爐還有些旁的珠簾之類小物件,添起來的也多是為了穆清添的,遂倦勤殿裏統共就不若宮裏旁的地方豪奢,就連放在榻上的抱枕枕頭都是半新不舊的樣子。

這樣個簡單的殿裏,穆清那樣個打扮,竟然讓人無端生出些這不是深宮的錯覺來,殿裏不奢侈,就連殿裏的女人都簡單素淨,還因為說一兩句話就面紅耳赤,寶和看穆清低頭裝死的模樣半天,眼裏沉沉浮浮幾個打轉,最後開口“蕭铎竟然能生出你這樣個女兒來,上輩子不知積了多少德。”

穆清嘴裏塞滿裏糕點,這時候冷不丁聽寶和這樣一句,也不知他那話從何說起,然寶和仿佛是對父親有不少怨恨,先前就說過類似的話,那時候她沒敢問,這會兒卻是不得不問,不由擡頭看寶和。

“算了,跟你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總之蕭铎欠我們陳家上上下下百餘口子人命,我曾經發誓要為陳家報仇,這些年東奔西走總算只剩下蕭铎一個,本來想要殺了蕭铎了了心願,可惜他生了個好女兒,看在你的面上就饒了他。……可是……這就讓我違背我的誓言了,我這麽言而守信英俊潇灑人見人愛的正義使者怎麽能違背自己誓言呢?”寶和前幾句說的咬牙切齒,可後幾句又是個皺眉滿心煩惱自問自答困擾的不得了樣子。

寶和前面幾句話聽得穆清心驚,也顧不上後面寶和滿心困擾的樣子,父親一生因為祖父同高祖的關系戰戰兢兢不怎麽與人親密來往生怕誰人發現蕭家的秘密,在朝中一直站在中間誰的好也不說,誰的壞也不說,就連她四歲時初見先帝時候父親都怕再與天家扯上關系而撒下彌天大謊,更不可能将十幾年前的朝臣全家上下都害了,這決計是不可能的。

“蕭家怎麽可能主動去害別人,蕭大人一生都與人為善更不要說害人性命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還與人為善,當年我爹發現你們蕭家是靠着蕭威賣屁……同高祖親近才榮寵不衰,想要拉蕭铎入夥,誰知道那蕭铎陰險毒辣竟然拉攏朝廷旁的蠅蠅狗狗抓了我爹短處還夥同江湖敗類先皇帝一步将我陳家抄家,簡直是心狠手辣卑鄙無恥,還與人為善!”寶和痛心疾首義憤填膺,要是蕭铎在恨不能提溜起蕭铎一猛子摔死。

寶和上蹿下跳寥寥幾句,穆清心念幾轉,照寶和這麽說當年皇帝娘舅一家誅十族仿佛真的有可能父親參與其中,寶和說陳家發現了祖父同高祖的關系,這樣說來算是最叫人信服的理由,父親因為不想與天家再扯上關系而寧願背欺君之罪,那時候恐真是抓着陳家要造反由頭将陳家一家滅門。

“若不是你們家前有不臣之心又要挾人,我爹怎麽會抄你們家,再說誅十族的是皇上又不是我爹,算起來又不能全怪在別人頭上。”穆清心下多少理清了當年的事,只是說起來錯又不全在蕭家。

“若不是蕭铎告密,我家能死全家麽?就算我爹不好……總之因為你爹我家誅了十族!”寶和氣的從榻上下來在地上團團轉。

穆清本想說什麽,寶和這樣道一句“幼時死全家的是我,又不是你!”穆清不由擡頭看他。

這會兒外面沒有太陽四處是雪,寶和側身站在地上外面的雪白投在他臉上,他皮膚白,遂那雪白映着他臉就呈現出一種透明來,他說他幼時全家死了的時候眼角沁紅,側身站着又顯出一點單薄來,穆清看一眼,遂就再沒有說話。

無論如何,寶和确乎是失了全家,皇帝确乎是從出生就失了母妃失了娘舅,大約寶和長這麽大也是靠着要報仇的執念才走過來的,一個人在世間走的時候真是太苦了,穆清知道,好在他也沒有叫執念吞噬掉能是如今模樣。

心下這樣想,不由生出些可憐來,穆清起身從榻上下去,抓了寶和手往榻上走,“你要幹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你知道吧。”寶和僵着身體擺動手,“娘西皮的,怎麽我的手抽不出來,個女娃娃還能有這大的勁兒,哎喲個娘西皮的!”寶和心下咒罵,同手同腳被穆清拉上榻去。

“坐下吃糕點罷,我着人給你再做點毛豆腐。”穆清同寶和說,喚人去膳房給寶和做毛豆腐。

毛豆腐味道奇臭,寶和不知在哪裏吃過,有一回就将宮裏鬧得雞飛狗跳讓禦膳房給他做,他又不能滿世界宣傳他是皇上舅舅,遂禦膳房哪裏能聽他的,他将禦膳房險些拆了一通最後皇上開口才叫禦膳房給他做了一次。禦膳房不虧是給皇帝做飯的,做出來的毛豆腐寶和好險連盤子都舔掉,只可惜毛豆腐太臭,禦膳房也不大願意做,除非皇上開口,可皇上與寶和見面向來沒多少平和時候,哪裏答應給他做,上次穆清中蠱他兩一起吃吃喝喝的時候他慫恿穆清叫禦膳房做,可惜穆清吃不慣就做了那一回,如今穆清這樣說,寶和臉上神色陡變,轉瞬興高采烈。

舅甥兩人真是一模一樣,穆清心下道,養兒像舅父,原來是真的,想起皇帝也有時候心情陡轉一忽兒大怒一忽兒又笑嘻嘻,對着寶和不由心下也發軟。

“給我多做一點罷,給我做一年的毛豆腐我就饒了蕭铎……喂,蕭穆清……想小五呢?”

穆清瞪寶和,這人什麽都好,就是嘴裏統共就是沒個規矩,不由臉蛋漲紅。

“啧啧,真是,這樣罷,我饒了蕭铎,也饒了你們蕭家,你給我生許多外甥孫子孫女,最好能生他百十個,将我們陳家的血脈補上。”寶和說道。

“又不是什麽……怎麽能生那麽多。”穆清對寶和想說什麽就說什麽的樣子頭疼不已,然仿佛兩人經了方才說家族舊事更親近了許多,她也是讷讷同寶和回一嘴。

“哎,說什麽不能生那麽多,你還年輕,養好身體還不是一年一個,不出十年就能生一窩,關鍵是你這身體,要好好吃啊!”寶和眼睛發亮邊說邊拍穆清肩膀一記,同個街頭無賴一樣。

穆清被寶和的言語動作一激自己把自己嗆了一頓,滿臉通紅的當口寶和豎着耳朵聽見殿外不遠處有人來了,聽腳步就知道皇帝來了,遂捏着一個福祿餅放進嘴裏道一句“不給我生孫子我殺蕭铎啊。”說罷從窗戶裏飛出去,穆清無可奈何,還以為他已經走了,卻是又聽見窗戶口有動靜,一擡頭就近寶和攀在窗戶沿兒上“記着我的毛豆腐。”說罷就飛走了。

皇帝老遠就看見寶和從倦勤殿裏飛出來,走近了幾步見他說什麽毛豆腐的事情不等問寶和就翻上去踏雪走了,進殿看見窗戶開着穆清臉蛋發紅坐在榻上,炕桌上擺了一炕桌的空碟子。

“窗戶關上。”皇帝道,他還穿着金黃朝服,大冬天也依舊穿薄薄兩層,都能看見胸膛上壁壘分明。

穆清将窗戶關上,回身皇帝已經走到榻前,看他眼下也是發青連日來的奔波人瘦了許多可依舊同之前一樣,有什麽事自來不會在倦勤殿說,遂拍拍身邊“上來暖暖,嚴五兒怎麽不給你多備幾件厚的衣服。”她道,烏發素面,兩眼若水,話裏不自覺帶了心疼。

“不冷。”皇帝道,看她兩眼躬身上了榻挨在穆清身旁,一上午的擔子仿佛在這裏能放下了。

“盡說渾話,怎麽能不冷。”穆清觸了觸皇帝手,發現他手還真是發熱,只再是個鐵打的,外面冰天雪地,還穿着秋服怎麽能行。

“臉上涼,凍得頭疼,給我暖暖。”也才正正經經的說自己不冷安靜坐在榻上,卻是穆清觸了他手之後他就驀地将腦袋往穆清懷裏鑽,嘴裏也那樣道,轉瞬間由個正經人變成個潑皮無賴。

樹上的積雪照着屋裏格外白亮,穆清叫皇帝舉動駭了一大跳,殿裏還有奴才,雖然他一來他們都出去了,可都候在邊兒上,這人怎麽老是這個德行,忙不疊就要伸手将這腦袋給推出去,怎的整個身子也壓過來了。

卻是手一碰到皇帝頭臉,手下真是冰涼,不由低頭,他膚色深,等閑臉上不變顏色,遂臉上凍了也不若旁人發紅只還是那麽個顏色,終究是手下使不上勁兒了,由着他将腦袋靠在自己胸前,她沒推開反倒用手捂着他臉給他暖和暖和。

“嚴五兒真是該說說了,大冬天不知道給你将披風大氅拿出來,圍脖袖套也都不知道拿出來。”穆清憤憤說,借着說話掩掉自己的羞臊,皇帝大半個身子靠過來腦袋鑽在她懷裏,大白日的,怎麽能行,叫人看見可如何是好,她惱羞成怒罵嚴五兒,不時還要看殿門口的奴才們不要進來,一時間真是将自己忙死了。

皇帝臉上捂着穆清的手,挨挨蹭蹭也不安分,臉上被拍一巴掌也不管,這個女人近些時日不正常,今日格外不正常,這樣的機會不多,他簡直要受寵若驚了,遂總也是想做點什麽,直到穆清真的惱恨要将他推開他才安靜靠人躺着。

已經到了午時,皇帝安靜躺着,穆清一時間也無話看窗外樹上積雪半天,窗外冰天雪地,倦勤殿外清冷一片連個鳥兒都沒有,真是太清淨了,穆清想,然後開口”若是生個孩子,你想要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皇帝原本閉眼假寐,聽聞穆清話驀地睜眼。

“男孩兒。”他愣愣說了三個字,然後仰頭去看穆清,她也正垂眼看他,眼眉俊俏鼻梁端直唇線清晰,不是在說笑,是了,她這樣個板正的人怎麽可能會說笑。

皇帝仿佛終于回神了,一腦袋湊到穆清跟前,将她左右亂逃的腦袋定住,“給我生個兒子罷。”皇帝貼着穆清嘴唇說,穆清嘴唇上酥麻一片,皇帝語氣過于灼熱,她竟然一時間逃不開,下一瞬就感覺這人要将自己唇舌咬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