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軒伸手想抓住林木,卻為時已晚。林木的後背一路在地上擦出了慘白印跡,絞在脖子上的皮鞭勒得死死的。
泰安公主将林木拖到近處,随即甩手,将鞭子一揚,作勢吓吓林木。
薛明軒迅速欺過來,一手抓住鞭頭,重重一扯,将泰安公主手中的長鞭一把奪了過來。
“木木。”薛明軒甩手将長鞭扔進側旁的池塘中,半跪在地,一手撫着林木的臉頰輕輕喚着林木的名字。
然而,就在這一刻,他看見林木的後背上,有殷紅色的血跡隐隐透了過來。
薛明軒趕忙将林木抱起,這才看見林木後背的衣服幾乎都擦破了,破皮的傷口處緩慢向外滲出血。
觸目驚心地鮮紅吓壞了泰安公主。她往後退了兩步,看見林木确實的昏迷過去,不像裝出來的,而且滿背都開始染上了駭人地鮮紅,泰安公主頓時臉色慘白。
平常的時候,她确實很喜歡欺負人,但她從來沒有想過要把一個人至于死地。她就只是想要一種占着上風的優勢感,最多不過是把別人打得鼻青臉腫,出出氣而已。
她在京城裏嚣張跋扈了這麽多年,即使每次使出長鞭都殺氣騰騰,但從來沒有一次見過這樣慘烈地大面積的血跡。
每一次,在她氣頭上的時候,總有那麽幾個人跑出來阻攔她。不管是随侍的丫頭、侍從,還是前驸馬他們。
她的身邊,總會站着幾個稍微有點理智的人,把事情往不好的方向拉過來。
所以久了,她也就越來越肆無忌憚了。
反正不會出什麽大事情,京都的人們也就習慣了。
這次,有薛明軒在當場,泰安公主想着即便自己使出了所有的功夫想要鞭笞林木,薛明軒也不會讓她得逞啊。
薛明軒的功夫那麽好,好到武狀元的前驸馬鄭宇都說,如果薛明軒可以獲得資格參加武狀元的比試,洛國的武狀元不可能輪得到他。
這麽好功夫的薛明軒,怎麽可能放肆地讓泰安公主欺侮林木呢。
第一次見到林木的時候,即便自己使了暗招,薛明軒不是依然很輕易地就消除掉危險了嗎。
為什麽這一次,林木明明拉着薛明軒袖子的袖角一路跑着,怎麽竟然會被自己傷得這麽重?
泰安公主吓傻了,不可置信地往後退了幾步,勉強地張張嘴辯解道:“薛明軒,你幹什麽不攔着我?”
薛明軒抱起林木,長袖被林木滿背的鮮血逐漸染得通紅。
泰安公主焦慮地咬住下唇,看着薛明軒一步一步朝她走來,看到薛明軒冷峻的眼神,心裏頭不禁打了個寒顫,急急往後退,撞到身後的一顆歪脖子樹上。
“如果你不是泰安公主,”薛明軒說,“我現在就殺了你。”
泰安公主驚在當場,瑟縮着想往後躲,卻邁不開步子。
她不知道應該怎麽形容薛明軒的眼神。
這個她從很小就開始留意的男子,從來就如脫塵于世俗一般,永遠一身純白的顏色,難得笑,難得憤怒,難得在他的臉上看到一個正常人的喜怒哀樂。
很多年前,她盤腿坐在京都郊外的那個林間路口處,曾經長時間地看着這個被蘇行遠倒吊在樹上的少年。
那個時候,他也是一身純白的長袍,閉着眼睛,沉沉如睡去一般,靜靜地等待着被人解救。
他不發一言地倒吊在樹上,即使雙手被麻繩勒成了青紫的顏色,依然沒有請求泰安公主将他放下來。
那個時候,泰安公主曾經問他:“你很難受吧,為什麽不讓我将你放下來呢?”
“你會嗎?放我下來,我一定會去追蘇行遠的。”
泰安公主呆呆地看着他,“那,我不放。”
少年黑黑的眼瞳,宛如一塊神秘的深潭,深不見底。他說:“那就是了。所以,遵守你對蘇行遠的約定吧,看好我。”
古怪地,難以捉摸的少年。
他一直冷漠,如此冷淡地行為準則,似乎超脫于世俗的理解範圍之外。
不論對人,對物或者對自己,一如既往地淡漠。
而這麽一個薛明軒,卻在今晚居然對泰安公主表現出了無比憤怒。
是的,泰安公主知道自己看得很清楚,薛明軒的眼睛裏,不再是平淡漠然,而是滿目的怪責和憤怒。
不完全是對泰安公主,還有對于他薛明軒本人的怪責和憤怒。
泰安公主有點哆嗦,但是想着薛明軒那句帶有威脅性質的一番話,心裏頭就像被蟲鑽了一樣難受。
薛明軒怎麽敢說如果她不是泰安公主,他就會殺了她?
她是洛國皇帝最寵愛的公主,薛明軒竟然敢這麽跟她說話!
泰安公主死死捏着手,逞強道:“你薛明軒以為你是誰?我是公主,我是泰安公主!你竟然這麽跟我說話,你才是不要命了!!”
薛明軒冷眼朝她,如鬼魅一般冰冷的語氣說道:“那麽,公主大可以試試。”
轉身,緊了緊懷中昏迷的林木,薛明軒大步遠去,只留下被吓傻了的泰安公主留在原地。
躲在矮樹叢裏的薛明昂見薛明軒遠去,趕緊跳了出來,跑到泰安公主身邊,小心拿掉她頭上挂着的幾片樹葉,賠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四哥吓到你了。”
泰安公主依然怔怔望着薛明軒遠去的方向,直勾勾的發着呆。
薛明昂滿臉堆笑,“我四哥他是說笑的,不是認真的。他一向這樣,公主不要放在心上。我四哥怎麽可能有膽子要殺您呢,我四哥絕對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薛明昂……”泰安公主喃喃叫了聲。
“啊?”
“你四哥是說真的。”
“真,”薛明昂有點卡殼,随即趕緊梳理梳理情緒,繼續精神飽滿的解釋道,“真是沒有的事。公主知道我四哥,平常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說話也不怎麽好聽,你別往心裏頭去。”
“薛明昂,……”泰安公主呆呆收回視線,看向薛明昂,“如果我告訴你,我知道你四哥說的一定是真的呢?”
“我……呃……這個……”薛明昂沒法解釋了。
他沒有看清楚薛明軒當時的表情,但光聽着薛明軒的語氣,薛明昂就知道,他四哥絕對跟平常不一樣。
一陣冷冷的夜風吹來,泰安公主打了個寒顫。
薛明昂擡頭看天,不知道什麽時候滿天的星光被密布的黑雲擋住了。“看來明天要變天了。”薛明昂說。
泰安公主拍了拍衣襟上的塵土。她說:“薛明昂,我從來沒有看見過薛明軒生氣,你見過嗎?”
薛明昂想了想,回答:“我也沒有見過。”四哥的脾氣很奇怪,看起來冷冷的,一副不好相處的模樣,但鮮少看到他真的會發些什麽脾氣。
泰安公主于是更不解,“他剛剛發脾氣了,為什麽呢?我又沒有傷到他,我不過就是不小心傷到林木了呀,要打要罵也應該是林木生氣才對吧。”
薛明昂很汗顏地提醒,“公主,林木是我四嫂诶。”四哥為了四嫂受傷生氣的話,很正常吧。
“可是,”泰安公主争辯,“你有聽到他說什麽嗎?你有聽到他對我說什麽嗎?他吓我!威脅我!!說如果我不是公主,就會殺了我!!!還讓我試試看?!”泰安公主說着,牙咬得咔咔響。
薛明昂趕忙鼓着嘴,吹滅她已經燃燒到腦袋尖上的怒氣。“公主,我四嫂被你傷成這樣,生氣真的是應該的,應該的。”
“有必要生這麽大氣嗎?還威脅我?!”泰安公主鼻孔出氣。
薛明昂賣力吹滅泰安公主從腦袋尖燃到整個頭頂的憤怒。“不要生氣,不要生氣,我四哥絕對是一時火遮眼。”還請公主不要将憤怒地野火燒遍整個薛家。
“薛明昂,”泰安公主話題一轉,突然問,“林木真的有那麽好嗎?”
“啊?”
“薛明軒好像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所以,林木真的有那麽好嗎?”
“呃……這個……”薛明昂覺得,這個問題吧,他沒什麽發言權。
一滴雨,打在泰安公主的額頭上。悶熱的夏夜,突然而來的沁涼雨水,來得如此适宜。
“走吧,下雨了。”薛明昂想要哄着泰安公主趕緊回屋睡個覺,消了氣的明天,對于這位沒心沒肺的公主而言,就又是嶄新的一天了。
哪知道泰安公主兩手叉腰,橫眼道:“薛明昂,那你四哥的債就你來還吧?”
薛明昂眼睛鼓得牛眼一般大,“什麽?公主大人,你不要吓我……”他一個勁的哆嗦,心裏頭不停喊着,千萬不要啊,這倒黴事情怎麽突然就落他頭上了,泰安公主什麽時候看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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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安公主踹了薛明昂一腳,“哭什麽哭呢!叫你把我的鞭子從池塘裏面撈出來,有什麽好哭的?!”
薛明昂如臨大赦,哭得更兇了。
“你哭什麽啊?”泰安公主又踹了他一腳。
就在這時,悶熱了好多天的京都,終于下起雨來。
滂沱大雨沖刷着京都的道路,蘇行遠站在窗前,遙遙看着黑漆漆的天際。
田衛探頭出去,四處張望之下沒有發現半點可看物,于是問:“少爺,看什麽呢?”
蘇行遠說:“沒有。想着今天晚上涼快了,木木應該會睡得很好吧。”
木木最怕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