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着清潭酒樓斜側的一家店,蘇行遠問:“木木,這個你有去過嗎?”
林木看看那家酒樓的招牌上,寫着“阡陌”二字,搖了搖頭。
“那好。”蘇行遠顯然很開心,狐貍眼一瞬間便笑沒了蹤影。
三人坐下,蘇行遠刷拉拉指手劃腳點下一大堆東西後,問林木道:“木木還有什麽想吃的嗎?”
林木搖頭。
店小二趕緊推薦,“姑娘,我們家的招牌是獅子頭,要不要點一個嘗嘗?”
獅子頭?這名字好熟悉來着,在哪裏聽過呢。林木撐着脖子使勁想。
見林木猶豫,蘇行遠伸脖子過來柔聲問:“木木,要不要嘗嘗啊?”
林木點點頭。
蘇行遠立即歡快的說:“來一份。”
“好勒。”店小二興高采烈地跑走了。
林木絞盡腦汁的想,在哪裏聽過呢,看到鄰桌舀了碗湯喝,于是林木綠着臉想起來,薛夫人曾經做過一鍋碧綠無比的肉渣湯,看者傷心,喝者流淚,真教人目不忍視。
記得那時候薛明昂說,真正的獅子頭可不是這麽一鍋翠綠的肉渣湯,味道可是相當的好,當時還推薦林木讓她叫薛明軒帶她去嘗嘗。
林木很期待獅子頭的好味道,扯了雙筷子咬在嘴裏,巴巴看着上菜的方向期待不已。
蘇行遠說:“木木怎麽還是這麽饞啊。”
林木翻了他一眼,回道:“是啊,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蘇行遠笑,狐貍眼裏桃花漫溢,“我可是把店裏有肉的東西都點了一遍,木木到時候可不要撐死了。”
林木皮笑肉不笑地哼了聲,然後說:“放心,要撐死絕對不甩下你,你也多撐點,到時候變鬼了也能做個伴,一起吓吓人什麽的。”
坐在一旁的田衛輕輕扯了雙筷子,默默看了眼他家少爺。
今天才知道他家少爺絕對的有被虐妄想症。牙尖嘴利的林木一頓插科打诨,說着死也要拉他去墊背,他竟然仍是笑眯眯的。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喜歡被女人欺淩的個性,跟寨主大人是一樣一樣的。
林木和蘇行遠說話間,上了一盤口水雞。黃燦燦的雞肉淹在紅油裏,均勻的撒上了把芝麻,又撒了把花生碎和香菜碎點綴。
林木拿起筷子要夾,蘇行遠一筷子阻擋了她的企圖。
美食當前,竟被阻攔好事者?
林木怒目圓瞪,“幹什麽?”她的肚子正鬧騰得慌,沒有什麽比吃個飯更迫切的了。
蘇行遠說:“你還沒跟我說說,為什麽會突然嫁給薛明軒了呢。”
林木見怒目無效,便開始裝作可憐兮兮,雙眼立即水盈盈。
磨磨爪子,林木說:“可是我餓了。”然後很無辜地眨眨她的長睫毛。
肚皮很配合的在這個時候咕嚕嚕叫,真是聲情并茂。
蘇行遠的桃花眼微微一抖,然後撤了那雙抵擋着林木的筷子,輕輕柔柔的說:“那就吃吧,邊吃邊說。”
林木啃了幾塊雞肉後,終于說話了。“蘇先生,按照時間順序來說,不是應該你先解釋解釋你這持續了十年的欺騙行為嗎?”
蘇行遠揉揉鼻子,用十分細弱的聲音問:“你是不是還不知道我們有婚約啊。”
說到婚約……
林木斜眼看看蘇行遠,雙頰緩緩緋紅,于是趕緊低頭把焦距對到那盤口水雞上。
蘇行遠沒有注意,只看見她低着頭,專心致志地啃一塊雞胸肉,于是嘴角抽了抽,心一橫,大聲道:“木木,你知不知道我們有婚約啊?”
埋頭心不在焉啃着雞肉的林木被突然大聲起來的蘇行遠吓了一跳,咽下去的雞肉一嗆,卡在嗓子眼裏,上也上不來,下又下的去,辣油直沖入肺,林木咳出了眼淚。
蘇行遠愣了愣,趕緊拍拍她的後背,遞了杯水給她,然後嘆道:“木木真的不知道啊。”
果然,正如老娘所猜測的那樣,林木的母親并不願意撮合他們在小時候就已經定下來的婚約,所以一直都沒有告訴林木真相。
蘇行遠很傷感,想着這十年來,有一半的時間是用來在林木的心裏塑造一個關于蘇行遠的完美形象,另一半時間卻是真實的自己和那個他親手塑造出來的完美蘇行遠戰鬥,心中就禁不住唏噓不已。
他浪費的時間整整十年,他看着林木長大,看着她喜歡上了傳說中完美的蘇行遠,卻始終沒有等到她的心裏頭占滿真實的自己。
其實,他早就已經憋不住了。這幾年來,他一直試圖在找一個合适的時間告訴林木,有關于真實的森森,以及真實的自己。
但是,一個已經說了十年的謊話,他很難下定決心戳破它。
他不知道林木會有怎麽樣的反應,生氣,惱怒,或者是否從此之後再也不會搭理他。
他知道,這個玩笑開的時間太久了,确實已經過了該有的火候。
“蘇森森,”林木問,“我們有婚約嗎?”
林木當然記得她和蘇行遠的婚約,在寨子裏和薛明軒成親那晚,老爹讀出的那段婚約至今依然歷歷在耳。
是的,即使知道她仍然想問。
因為面前這個她認識了十年的男子,确實占據了十年來她記憶裏大多數的溫暖回憶,但卻一時間如此陌生。
其實,十年的謊話,故意或者是無意已經不那麽重要了。
林木想不明白的是,一個人為什麽可以将一個謊言說得那麽完美,說得那麽的不着痕跡,而且說了那麽久的時間,她林木卻從來不曾有過任何一刻的懷疑。
是這個人說謊的能力太過高超,還是她分辨是非的能力太過低級?
蘇行遠呆了呆,為林木的茶杯加滿水,收斂起笑容,用難得的認真态度回答:“是,因為我知道這個婚約,所以才會想要認識你。”
林木說:“哦,原來這樣,所以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沒有報過自己的名字,而你卻知道我名字叫林木的原因,是因為你從一開始就什麽都知道,而我從一開始就被蒙在鼓裏。”
蘇行遠看着林木滿眼的失落,不知道自己應該接些什麽。
是的,追究起來,他從一開始出現在林木的生命中時,就犯下了嚴重的錯誤。
其實,那個時候,他只是想單純看一看這個叫做林木的小丫頭,這個有可能将會成為他妻子的小丫頭,究竟長得是個什麽樣子。
他偷偷地進入了盤龍寨的領地,打算從後山翻進寨子的時候,看見了一個懵懵懂懂望着一顆青梅樹直哭的傻丫頭。
那樣的年紀,那個傻乎乎的模樣,蘇行遠想,這八成就是那個叫做林木的小丫頭吧。母親說,盤龍寨裏頭,只有一個這麽小小的姑娘。
她叫林木,三個木字。
蘇行遠壞笑着說:“我叫森森,跟你的名字很像,很多個木的森森。”
……
蘇行遠說:“木木,你知道我的,我保證,我發誓,我只對你說過這一個謊話。”
林木看着他,緩慢地說:“可是,我認識了十年的森森……這是最大的謊話。”
蘇行遠落寞地看着林木,終于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從一開始,他就沒有向林木坦誠過自己真實的身份,十年來,即便是內心掙紮糾結,他依然沒有下定決心去戳破這個謊言。
他那麽篤定的相信,自己還有那麽多的時間,可以慢慢贏得林木的心。
當有那麽一天,林木告訴他,“跟森森比起來,蘇行遠算個屁。”的時候,他就贏了。
他想這樣毫無聲息的真正贏得林木的心,即便這個虛構的敵人正是他自己。
在來京都的這一路上,蘇行遠不停問自己,他如此篤定的相信那一天一定會到來的原因是什麽。然後,他開始嘲笑自己,因為他相信并堅信,不論是完美的蘇行遠,還是十年來待林木真心實意的那個叫做“森森”的自己,一定堅實的盤踞在林木的心底裏,不可能被任何一個人動搖。
但是,他錯了。
林木竟然毫無預兆地瞬間嫁了人?
嫁給一個他從未在林木口中聽過提過的人。
而且,那封林木留給他的信裏,他竟然看到那個男人的名字與林木的名字排在了一起?!!
薛明軒。
好一個薛明軒。
……
酒樓裏,熱鬧非凡,林木這一桌明顯氣氛冷峻。
上菜的夥計們放下菜後,拔腿便走,回頭看看,桌上那三人依然未發一言。
良久的沉默,森森低了低他一貫高昂的眉眼,說:“木木,跟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