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學士 - 第 149 章 紅色蓋頭

李慕兒分不清是誰在說話,只知道體內真氣亂竄,一出招便不知輕重,橫掃過去又傷了大半。

也将意欲圍上來的錢福等人擋在了劍氣之外。

“瑩中,你怎麽會變成這樣?快聽兄長的話,把劍收起來。我們都是你的親朋好友,你知不知道這幾個月找你找得多心急?你發生了什麽事情,大可以告訴我們!”

兄長的聲音。讓她不禁想到銀耳。

那個唱起歌來宛如天籁的女孩兒。

那個在身邊時不覺得多重要,失去了才懂得有多好的女孩兒。

發生了什麽事情?

李慕兒的意識,飄回到數月之前,那個家破人亡的夜晚。

命運的轉輪,從那一刻開始,朝着她不能控制的方向狂奔亂行……

…………………………

第一個找到的山寨,是郊外最“負有盛名”的古馬寨。這座山寨就在紙婆婆家附近幾公裏外的一座小山頭上,座北朝南,外貌像一座古船的形狀,因船頭高高挺起又像一匹昂首的駿馬,因此附近知道它的百姓都稱呼它為“古馬寨”。

因那地勢陡峭,易守難攻,官府也拿它無法。

此時李慕兒尚懷有希望,銀耳或許只是剛被抓到寨中,一切安好。

當看到她們主仆一老一少出現在寨門口時,一群粗野的壯漢,顯然還沒有意識到危險。

“喲,兩位娘子,這是來投宿嗎?”

輕薄語言,惹得衆人哄笑。

“投宿可以,只是本客棧房舍甚少,得委屈娘子與我們同睡了,啊?哈哈哈!”

李慕兒左手微擡,差點就要動手,卻被嬷嬷按住了道:“莫輕舉妄動,打探銀耳所在要緊。”

說得不錯。

李慕兒雙眸微眯,唇角一勾道:“叫你們寨主出來,就說寨主夫人到了。”

“寨主夫人,哈哈,”那人愈加樂開了懷,“老子就是寨主,老子怎麽不記得,啥時候娶了個這麽俏的小娘子啊,啊?”

寨主外號叫“獨眼三哥”,蓋因他一只眼睛殘疾,被黑布蒙着。此時僅存的獨眼,發出別樣的精光。

“哈哈,寨主哪兒惹來的風流債!”

“就是,寨主,好福氣啊!”

李慕兒無視他們污言穢語,正色道:“現在,就現在娶的,你要不要?”

她眸中半是清冷,半是妩媚的眼神,惹得獨眼三心頭一個蕩漾,疾聲道:“要要要,送上門的,為何不要?兄弟們,給你們嫂子讓道!”

李慕兒一進寨子,不等衆人起哄,便自己個兒“入戲”道:“我既投奔你這裏做夫人,便要先問清楚一事。你這兒可還有其他美人?我是算妻,還是算妾?”

獨眼三面露喜色,忙着迎合道:“娘子這是說的什麽話,我若有妻妾,哪敢輕易迎你這美人進來,不怕後院起火嗎,啊?”

李慕兒呼了口氣,解下背後的雙劍擲于桌上,指指鬓邊白花,道:“家中沒落,守孝之日尚餘七天,七天之後,咱們再行夫妻之禮。”

獨眼三百般不樂意,可看着她堅定眼神,想着畢竟是塊送上手的上好肥肉,養個幾天又有何妨。

正要開口答應,門外卻有喽啰來報:“三哥,來生意了!”

生意?!

獨眼三眉開眼笑,“好,今日真是黃道吉日,天下掉下個俏媳婦不說,這麽久沒生意終于又要開張了!娘子且等着為夫,咱去給你置辦點聘禮!”

哼,李慕兒壓下滿腹嘔意,待他們全員出動,便與嬷嬷前後左右翻遍了整個寨子。

哪裏有銀耳的身影?

難道不是他們做的?還是銀耳已經……

李慕兒不敢多想,靜待獨眼三回轉。

他果然滿載而歸。

只是不止有銀兩寶物,匪寇截物,為了阻止失主報官,往往殺人滅口。至于其中女眷,多半是帶回寨中,或淪為玩物,或扣做奴仆。

李慕兒看着幾個丫頭怯生生哭泣的臉蛋,以及男人興奮邀功企圖分得“佳人”的邪惡表情,頓時失去了理智,舉劍便砍下了獨眼三的一只手臂!

場面登時一片混亂!

李慕兒紅着雙眼,最後再問了一遍:“銀耳呢?你們把我的銀耳,弄到哪裏去了?!”

沒有回應,沒有人知道。

那一夜,讓方圓百裏聞風喪膽的“古馬寨”,忽然無緣無故地從人間蒸發。

…………………………

李慕兒輕咳了一聲,吞下口中欲嘔出的鮮血,不置一詞。

而朱祐樘只是盯着她看。

想起她被滿剌哈只暴打時的顧全大局,想起她為了他長跪一月時的執着不棄,想起她在宮中受欺侮時的毫無怨言。

曾經無論遇着什麽事都能樂觀面對的人,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變得這般決絕與冷血。

她的右手無力地垂着,當真是一下也未曾動過。

她的劍上泛着寒光,修長的劍穗和鳳凰圖騰看起來要多寂寥有多寂寥。

她滿身鮮紅紗衣,在夜幕中已透不出裏頭純淨的白色。

還有那頂紅色帷帽。

活脫脫是一張紅蓋頭,等着心上人溫柔揭起,許她一生依靠,不再如此孤苦伶仃。

朱祐樘的腳步不由自主動了起來。

顧不得周圍人的阻止,顧不得地上躺着的傷患,顧不得她橫劍相指的冷漠。

雖然橫劍相指,李慕兒卻沒有再出招。

而是被逼得步步後退,直至牆角。

他若再往前一步,劍尖便會刺入他的明黃緞衣,他的胸口皮肉。

她必須做出抉擇。

“噌……”長劍委地。

對着眼前這副熟悉的眉眼,終究,她還是舍不得。

李慕兒感覺仿佛回到了一年前的某個夜裏。

月色姣好。

他溜出宮到錢福家探望養傷的她。

何青岩正撫着琴,錢福在教銀耳一些唱詞,他突然出現在她眼前,與她相視而笑。

然後撩起她額邊的碎發,輕柔低語:“瑩中,你怎麽老是披散着頭發?女子散發的樣子,是只能給夫君看的。”

就像此刻,他掀起她的帷帽,綿言細語:“瑩中,別害怕,朕在這裏,一切都已過去,回來吧。”

回來吧,回來吧。

唇角被一片柔軟覆上。

是熟悉的溫潤如玉,熟悉的微涼觸感。

李慕兒再逃不掉。

長睫緩緩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