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郅的棋走利,直白且淩厲,一開局便氣勢洶洶。清若則偏向迂回,開局看似柔和卻引着人一步步走入包圍圈之後無從翻身。
兩人下着棋,夕瑤便上了水果和糕點放在一旁。兩人棋路不同,落子都不慢,因為顧淮郅一開局就攻勢淩厲,清若也小心應對,到了後期則是顧淮郅花心思避開她鋪好的陷阱。兩人你來我往,倒也沒有拉開差距。
一個半時辰,點子,清若勝半子。
顧淮郅把手裏還握着的棋子擱回棋盒,視線看着棋盤在看自己最後掉入的陷阱之處,話語含笑,“好在方才沒有誇下海口說能贏。”
清若點點棋盤,也帶上了些許笑意,真心實意說了一句,“日後閑暇時可常擺局。”她此前許多年未遇到勢均力敵之人,後來也就不怎麽碰棋了,書房裏這棋還是鳳兮十五歲生辰時鳳兮舅舅送的,也因為知道許植允喜歡論棋才拿到了書房裏自己時常照着棋譜對弈。
倒是讓顧淮郅今天過來看見趕上了。
兩人說話間顧淮郅把棋歸回到棋盒,他上局是輸家,這局自然執了黑子,先落子,“鳳兮說輸贏何物?”
清若執白子,跟着落子之後想了想,“唔,沒想好啊。”
顧淮郅看她一眼,見她似乎确實在思考的表情,“慢慢想,若是想不到也無事,先欠着也成。”
清若挑眉,“那應該事想不好了。”神策軍統領顧淮郅的承諾,這可比太多東西有價值了。
顧淮郅失笑,點頭應她,“行。”
清若勾了勾唇,“那看來這局我也不能輸。”
顧淮郅不再接這話,“吏部和禮部早上都找過我,陛下催得急,他們估計兩三日就能把所有流程先審查一遍,之後都察院就先當起值,其他事後續慢慢跟進。最多四日就要開始當值上朝了。”
清若嗯了一聲,算是知道了,會調整時間。
顧淮郅接着同她說,“陛下昨日晚間找過我,大致意思是都察院當值之後就要開始動起來,會先調一隊洛安治護衛給都察院。”
他停頓一會接着問道,“鳳兮意下如何。”
清若自從那日上朝知道自己以後要同顧淮郅共事,他還是名義上的上峰之後就找人着重調了顧淮郅的檔案來看。
顧淮郅此人出自神策軍,是孤兒,三歲被神策軍專負責收養孤兒的統率帶回培養,十一歲被神策軍上一任統領看中帶在身邊開始培養,十三四歲就鋒芒畢露,之後便是一路盛名接管神策軍,直至現在。
往前神策軍不入朝堂,只是一個單獨機構,聽令于銘瑄帝,同其他朝廷官員也很少共事,但就檔案來看,此人強制霸道,對有些事可謂偏執。
但就兩人相熟之後到現在,他一直很很遷就她的想法意見,這種遷就自然不是因為她的公主身份,就是同東宮之事也未見他處處詢問。
只是被人遷就,不論原因如何,總是旁人的心意。
清若笑着回他,“你是上峰,該以你的意見為主。”
顧淮郅眨眨眼,想要說話張口之後卻半響無聲,而後端起手邊茶杯,算了,喝茶。
許是因為這一局兩人說着閑話,這一局兩個人都下得随意,顧淮郅不咄咄逼人,清若也不給他挖陷阱,倒是兩人尋常棋術擺出來慢慢下。
兩人之後說到了都察院人員之事,說完之後顧淮郅突然說一句,“我比較想聽鳳兮的意見。”
清若覺得他這沒頭沒腦的話有些好笑,倒也沒有敷衍他,認真道,“官員腐敗貪污,時常有之,只查只罰都不是根絕之法,查的嚴罰得狠,是能讓這些官員收斂羽翼小心行事,但這只是一時性,過了一段時間同樣要舊疾複發。”
顧淮郅點點頭,“鳳兮所言有理,那鳳兮以為都察院的值守當如何。”
清若輕輕搖頭,“慢慢來吧,一口總是吃不成胖子的。”
清若雖是這樣說,但是她心裏清楚,銘瑄帝興致勃勃組建都察院,可不願意聽她說腐敗難以根絕這類話。
所以都察院在銘瑄帝的盯查之下快速組建,除開顧淮郅和清若,他們兩又從現在洛安的官員中點了四人調任過來,其他職缺暫空待合适人員再補。
當值之後都察院便開始了忙碌,銘瑄帝要先排查洛安官員,他們便是每日調動官員檔案,禮部記下的俸祿以及賞賜開始查對財務。
洛安官員家中大多還涉及鋪面田莊已經其他産業,人數衆多,大的世家牽連甚廣,每一戶核查都極耗費人力物力。在做財務核查時清若同顧淮郅還要去吏部翻越官員的調動檔案,查詢舉薦人等。
這些事情看起來繁雜,但其實理順之後都是一條線,只要耐心一些,在對照時注意一些細節就沒什麽問題。
二皇子那邊的事清若現在暫時插不上手,帝師府的事需要時間,加之都察院事務繁忙,清若這兩個月也就未召見木衍詢問許植允之事。
前兩日清若從下方官員處接手一宗案件,涉及到數額不算多的貪污,因為取證足,前天便已經讓刑部簽了令文讓治護衛去抓人和查封,之後從都察院連帶着證據移交刑部,今日刑部來人傳信說案件已經查清,讓他們過去看一下,若無異議就結案報給刑部尚書簽定。
她這會正要從都察院去刑部,剛出二院就看見常存大步朝這邊行來,看見她遠遠出聲,“公主,屬下有要事禀告。”
清若站定,轉頭看了眼周圍,還有其他在忙碌之人,幹脆轉身往她在都察院的辦公廳室走,常存腳步又大又急,沒幾步已經追到她身邊。
清若聽見身邊厚重着急的喘氣,側頭看了他一眼,常存辦事穩妥,為人也沉穩,她還未見過他這般焦急。
兩人進了內廳,常存只是簡單一拱手,“公主,太子殿下讓臣來的,徐廣正背後扯出來一人,這人當年是老侯爺門下近侍,離開侯府不足三年。現下消息已經呈給陛下,陛下召見了老侯爺,命神策軍注意言侯府,看情勢陛下是想封府。”
瑜國封侯的極少,目前只有五位被封侯,有一家已經沿襲到了第三代已經降一級封。
言侯府是皇後母家,常存說的老侯爺就是皇後父親,清若和太子的外祖父。
常存語速極快,“還有帝師府,不知怎的,帝師府現也是被神策軍圍着,還有許帝師和老侯爺被陛下同時召入宮。”
雖然清若身邊之人都知道她現在對帝師府絕對沒有善意,但是外人看着她和許植允有婚約,老侯爺又是她外祖父,兩府同時出事最直接的關系人就是她。
清若正在想事還未開口,門口傳開敲門聲。
今日跟随她保護的侍衛聲音,“公主,神策軍至二統率請見。”
常存有些詫異,這個時候神策軍的人請見她是為何。
“讓他進來。”
“是。”
屋子門打開,外頭是一身黑衣神策軍裝束的至二,也不擡頭直視裏面,視線壓在前方的地面上,進屋,撩衣袍行禮,“至二請公主安。”清若叫起之後他才起身,同常存打了個招呼。
至二也不廢話,直接同她說明來意,“是統領命屬下來給公主送信,還請公主一閱。”
他說話間拿出信雙手奉到清若跟前,清若接過,“顧統領人呢?”
最近兩人在都察院共事,清若幾乎每天都會見到顧淮郅,顧淮郅還每天早晨都要帶一些小吃食或者下午帶着新鮮水果來給她。
“統領現在在宮中。”
清若點點頭,直接打開了信件。
‘鳳兮,侯府一事無需擔憂,晚間我同神策軍需去一趟淮安,自淮安回來之後侯府便會無礙,勿憂慮。’
落款是無咎。
清若看着這封極短的信件蹙了蹙眉。
假扮徐廣正之人她在回洛安之前已經查清了底細,故意放給銘瑄帝也是想借顧淮郅之手拖二皇子一把。
倒是沒成想顧淮郅現在還要拉侯府下水。
淮安此地,是二皇子母妃的故土,淮安自古出文士,二皇子母家謝氏在整個瑜國都是有名的文士大家。而且謝家有家規,家族男子不許入仕,也因此家族盛名得以延續數百年。
所以二皇子母妃為人溫善,二皇子從小好文無心帝位也讓衆人覺得理應如此。
清若原想着顧淮郅剛入朝堂應該不會對上二皇子,但若是他要去淮安,那很大可能是想一次性就把二皇子掀得再無翻身之力。
可,這又是為何。
銘瑄帝現在對他是極其信任,但是他現在和她在都察院共事,先拖了三皇子一把,若是緊接着又對上二皇子,銘瑄帝百分之百要對他起疑心。
清若看完之後就着就把信件夾在指尖,将桌邊燭臺罩拿下之後點燃信件,看着燒成灰之後才蓋上燭臺罩。同至二道,“本宮知曉了,有勞統率。”
至二拱手,“那屬下就先告退。”
至二走後常存見她神色淡淡也不敢詢問,只等着她開口發話。
清若在書桌後坐下,手指點着書桌。好一會之後才嘆了口氣,好,看在這段時間以來顧淮郅的遷就上,她選擇信他這一次。“你去東宮同哥哥說一聲,就說本宮說的,暫時靜待神策軍下一步動作。”
“本宮晚間回宮會去未央宮寬慰母後。”
銘瑄帝未有其他命令,現在只是帝師府和侯府被神策軍圍守,清若既然選擇信顧淮郅一次,也沒做其他安排,照常任職,常存去東宮回令,她帶着人去刑部看先前的案件結果。
晚間回宮之後先去了未央宮。
陸南儀果然眼睛紅紅的,看着是哭過了,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麽事,侯爺和帝師都被銘瑄帝留在皇宮,每人單獨一間屋子,有宮人伺候,只是不許人去探望。
可能怕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孩子,陸南儀反過來安慰她說沒什麽事,別擔心。
清若知道她還未用晚膳便讓宮人傳了晚膳陪她用膳。
陸南儀也不太吃得下,清若給她夾菜還是吃了些。
清若握着她的手笑了笑,同她說明日當值回宮時給她帶些鶴溢樓的糕點,做得不遜色于禦廚,比較有新意,樣式精致。
大概是被她的情緒安撫道,陸南儀一直強撐的堅強放軟了些,眼睛紅紅的看着她,“鳳兮你明日當值午膳時去侯府用行不行,好些日子不見你外祖母,她前些日子說是脾胃不和,也不知好了沒。”
清若點點頭,“好,我午膳過去,若是不好下午我讓禦醫去看看,你別擔心。”
陸南儀見她心疼自己,心裏暖暖的,摸摸她的頭發,“娘的鳳兮真是長大了,會照顧人了。”
清若靠着她的手臂,“那不是挺好的,鳳兮長大了,哥哥也長大了,馬上嫂子就給你生一個大胖孫子,娘卻還不老。”
她靠着陸南儀,握着她的手輕聲寬慰,“外祖父都已經遠離朝堂多年了,他的為人母後你知道,就是固執一些,卻犯不上打大錯,還是岳家,父皇不會為難他老人家的。”
這些道理陸南儀都懂,但伴君如伴虎,她父親已經不上朝多年,但是三個哥哥幾個侄兒現在都有當值,突然父親被軟禁宮中,侯府被圍,她自然免不了擔憂。
聽着女兒如此安慰她,想想還有她和太子二人,皇帝怎麽也還要顧及兩個孩子,也就放心一些。
“母後知道,母後沒事,鳳兮也別擔心。尋常行事便可。”
從未央宮出來時間已經太晚。太子妃是頭一胎,太子近來晚間大多陪着她,清若也沒去東宮打擾,直接回了攬月殿。
她洗漱休息,今夜隔間守着的是金晨。
但是,清若半坐在床上把手裏的書蓋在膝蓋上,“金晨?”
無人應她。
清若笑起來,“顧淮郅,你不是要去淮安麽?”
站在柱子背後的人輕聲開口,“我以為鳳兮生氣了。”
清若啧了一聲,“所以你大半夜來本宮寝宮本宮就不生氣?”
顧淮郅忐忑的咽了咽口水,“我,我不是……”發現無法解釋,幹脆閉嘴。
至二說來說鳳兮公主看後燒了信條,只說知道了,面色淡淡猜不出情緒。
顧淮郅從銘瑄帝那領了令牌已經出了洛安城,到了驿站讓其他人休息自己回來的,直奔皇宮攬月殿。
他真的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她可能生氣了。
好一會,柱子後面的人才開口,聲音軟軟,“對不起,你別生氣。”
清若差點氣笑,知道他不會過來也沒起身傳外袍,咬牙切齒的開口,“真該把周鋅丢去蛇窟。”
金晨也就不說了,周鋅帶着的這些侍衛,好歹也是羽林衛,就這麽讓人在她寝宮中來去自如。
顧淮郅見她把矛頭轉向別人,頓時開心附和,“神策軍裏面有訓練專用無毒蛇窟,公主需要可以直接讓周侍衛去神策軍。”
清若呵呵兩聲,“那真是謝謝顧統領了。”
顧淮郅終于察覺到不對,閉嘴安靜。
清若等了一會,把手裏的書直接甩到一邊,躺下不耐的問,“顧大人還不打算走嗎?”
“就走了。”
又等了一會,“那還不走?”
顧淮郅咳了咳,“鳳兮,我想同你說,我對侯府真沒惡意,你信我。”
清若不接話了,顧淮郅站在柱後,聽了半響沒聲音。
跺了跺腳,“鳳兮~”
清若翻身,“滾出去。”
顧淮郅,“我不。”
清若氣得掀開被子就從床上起來,鞋也不穿提了旁邊的挂劍就往柱子那走。
“顧淮郅!”
顧淮郅先是愣住,而後就仰頭,急急避開刺過來的劍之後就直接一躍立于房梁之上高高仰着頭,“鳳兮,你怎麽不穿鞋。”
清若氣得想罵娘,“你滾出去。”
顧淮郅腦子裏全是方才看到的畫面,“好好好,我出去我出去,你快去躺着。”
說完身形化為黑色的殘影一閃就不見了。
清若好半天才順了氣去桌邊把劍扔下喝口水冷靜下來。
好一會才重新回到床上去躺着,想着真的要把周鋅送去蛇窟。
她剛躺下沒一會,窗子被打開,一個小紙團嘩的飛到她枕邊。
清若氣得差點破口大罵。
窗子又被關上。
清若破罐破摔沒好氣的打開紙條,“鳳兮,我去淮安了,你別生氣啊。”
我別氣個鬼,顧淮郅你個萬年烏龜老王八。
**
《養貓秘籍》
第三條.
貓咪生氣是要及時哄的。
是吧?
——【黑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