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禦醫如獲大赦,連連躬身謝恩,他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豆大汗珠,一身濕透。他舒了一口氣,步步蹒跚地進去了偏殿。他心裏感嘆萬千,現如今這動蕩時候,就連個長禦醫也不好當啊,日子還不如江湖上一個賣藥郎中過得安心。
還未等雲妃理清思緒,不遠處便傳來了嘈雜的聲音,隐隐約約喊得是,“皇後娘娘……娘娘……”
只不過一瞬間,雲妃一擦臉上的淚與血,換上了一臉的冷漠與淡然,匆匆地向殿外走去。她,終于要與她正面而對了,無論如何,她定不會輸給她的!
楊皇後環視了一眼四周,淩亂滿目,四處都是血跡,她用滿臉的擔憂與憤慨,掩飾着自己內心的洶湧澎湃,厲聲責問,“皇上呢?!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
“皇上很好……”雲妃一臉決然地站在禦書房的殿前,語氣淡然,面無表情,而眼神,卻好像要将楊皇後刺穿一樣的銳利。
楊皇後在一瞬間感覺寒冷刺骨,腳下不知不覺地放慢了腳步。可是,她是個不甘示弱的女子,只不過是幾步路的時間,她又恢複了以往的霸氣,憤然地一揮袖,直指面前一身狼狽的雲妃,怒斥,“賤人!你怎麽可以讓皇上受傷?!”
啪——
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楊皇後趾高氣昂的臉上,頓時,五只手指的紅印便印在了楊皇後白皙的臉上,紅與白的交錯歷歷在目,屈辱滑稽。
那一瞬,所有的人似乎都是震驚的表情,所有的人都以為雲妃娘娘已經瘋了。
只有雲妃自己清楚,她頭腦清醒的很,她只不過是見到那幾個黑衣人均已被制服,都已經被捆得嚴嚴實實罷了。他們就是她破釜沉舟的王牌,就是她可以拿捏住的把柄,既然已有把柄在手,自然是先下手為強。她極度确定,此次刺殺,定是楊皇後所為!她在心裏暗暗發誓,不會再次逃避懦弱,她要為自己讨回一切!
楊皇後只覺得有些暈眩,臉上傳來火辣辣的疼痛讓她漸漸回神,好不容易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她手捂着一邊的臉頰愣住,雖然清醒,頭腦裏卻仍然一片空白。
從來,沒有人打過自己,從來沒有!而當初那個唯唯諾諾的林雲漪竟然打了自己?!
一股屈辱的怒火湧上頭頂,沖走了那一片空白,楊皇後氣的渾身顫栗,似乎要咬碎了牙齒,扭曲地臉,竭斯底裏地吼道,“來人!來人!把這個賤人給本宮抓起來!!!”
四周靜靜地,衆人均是猶豫不決,始終沒有一個人敢動。一個是失寵的皇後娘娘,一個是得寵的雲妃娘娘,一個有權勢撐腰,一個有皇上撐腰,衆人面面相觑,神色各異,卻都是獨獨不敢挪動腳步。
“來人啊!本宮是皇後,皇後的話也不聽了嗎?你,小蝶,給本宮把她押起來!”楊皇後跳了腳,索性撕破了臉皮,自己動起手來,一只手指揮着身旁貼身的宮女,一只手推搡着林雲漪。當着這麽多奴婢奴才的面,她竟然敢打自己?
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一巴掌之後的楊皇後,如同瘋子無異,她咆哮着,怒吼着,仿佛要把雲妃撕成碎片,臉上火辣辣的,不知道是因為那一巴掌的緣故還是因為血往上湧,通紅的臉頰使得她看起來像只鬥雞,發髻上金晃晃的鳳簪,滑稽的搖搖欲墜。
依舊沒有人敢上前,各自帶着一臉虛假的擔憂,各自看着好戲……
皇上出了事,幾乎是所有人都想到了楊皇後,原因也幾乎是所有人都能想到的,南康太子地位不穩,楊皇後只是趁着皇帝還沒來得及罷黜南康太子之前出的手段罷了,再愚蠢的人,也能推斷出個理所應當。
而現如今皇上還未醒來,楊皇後仍舊是皇後,是後宮之主,權勢均在她手上,就算是人盡皆知,可任是誰也是不敢多說半個字。雲妃娘娘雖然是有皇上可以仰仗,但是此時此刻,她這樣的舉動簡直就是以卵擊石。
雲妃面無表情地反抗着,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有這麽大的力量,她一張口,狠狠地咬在了楊皇後的手臂之上,牙齒穿透衣裳,陷進了皮肉。她早已做好了背水一戰的準備。
“啊——”楊皇後吃痛,極快地速度抽回了手,看着手臂上屈辱的痕跡,她斥道,“你這個瘋子!”
雲妃本是冷漠的臉上卻突然地扯開了一個詭異的笑容,面無血色的笑,在夜裏,她就如同一只游蕩的鬼魅般緩緩地移到了楊皇後的面前,直盯盯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臉漸漸地浮現出心虛與恐懼。
漸漸地,人越來越多,得知消息的後宮妃嫔,鎮守皇宮的侍衛,值夜的侍者……
“來人,把刺客押上來!”雲妃環顧了一眼四周,本是漆黑的夜已經是燈火通明,時機已到。
“是——”身旁有侍衛應道。
楊皇後的臉上反而平靜了下來,她有些不屑地呲了一聲,波瀾不驚站定,一臉無畏地看着雲妃,似乎把剛才耳光的事忘得一幹二淨,臉上甚至隐約透露出詭異的笑。
那嗤之以鼻的表情,雲妃全然看來眼裏,那刺客似乎對她并沒有構成威脅,想到這裏,雲妃不由得有些慌了陣腳。
“啓禀皇後娘娘,雲妃娘娘,刺客已帶到!”帶着刀的侍衛一揮手,那幾個被捆得死死的黑衣刺客便被硬生生地摁倒了地上。
“該死的!竟然敢刺殺皇上!真是天大的膽子!就不怕誅了九族?”楊皇後筆直地站立,斜眯着眼睛,居高臨下地盯着眼前跪着的幾個人。
回應的是一片沉默,雲妃瞥見了那幾個黑衣人均僵直了背,仿佛被楊皇後的話戳中了脊梁一般。
“說,是誰指使你們的!說出幕後黑手可饒你們不死!”雲妃不想節外生枝,沒有多少廢話,直接擺出了條件,饒他們不死,足可以讓他們說出真正兇手吧。
“雲妃,你何以得知定是有人幕後指使刺殺皇上?再說了,就算有人指使,他們不是真正主謀,豈又可饒不死?刺殺皇上,千刀萬剮了不為過!”楊皇後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眼裏是凜冽的冷,不僅避重就輕地忽略掉了幕後黑手四個字,還反将了雲妃一軍,“雲妃,真不知你是何居心啊?格外開恩?且不說本宮站在這,你沒有這個資格,就算有,你開了這般先例,怕是這皇宮永不得安寧了!”
不少人都不經意地瞄想了雲妃娘娘,雲妃慘白的臉突然有一些微紅,她受不得這般刺激,不由得嗔怒,連忙辯解,“這些黑衣刺客個個都是高手,又極有組織,斷然是做了精細計劃的……”
“夠了!閉嘴!”楊皇後容不得雲妃多說什麽,打斷了她的說話,“你對本宮大不敬,本宮都暫不跟你計較了,你少在這裏裝模作樣,你記住,本宮才是皇後!來人,将雲妃扣起來!”
“雲妃娘娘,得罪了。”這一次,幾個侍衛筆挺挺地站了出來,将雲妃雙手一剪,反扣在了身後。
楊皇後定定盯着她看了一眼,眼裏似乎有些嘲諷,繼而轉身,指着跪着的幾個帶血的陌生臉孔,厲聲道,“将這些人通通關進大牢,明日裏本宮親自來審!”
“是——”一切似乎變得有條有序,一列帶刀侍衛将那幾個綁得嚴嚴實實的黑衣刺客拽了下去。
“皇上可好?”楊皇後待到刺客被押了下去,這才開口問道,語氣裏有些許擔憂,有些許疲憊,有些許不安。
“回娘娘話,皇上受了傷,流了很多血,禦醫們正在偏殿為皇上清理傷口。”一個稍微年長一些的宮女上前躬身答道,此時,似乎已經沒有人再注意被扣在一旁的雲妃娘娘了。
一直以來,這皇宮裏就是這樣,誰在強勢,便會有人依附,強勢便會越來越強勢,而被欺淩的,始終被欺淩。
“該留的留,該巡的巡,該伺候的伺候!要是再出什麽意外,統統提腦袋來見!”楊皇後聲嚴色厲,匆匆向偏殿走去,可是到了殿門口,她想起什麽似地又折了回來,往雲妃的方向移去。
啪——
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雲妃看着那雙有力的手甩向了自己,卻躲也躲不了,硬生生地挨了一耳光。
“這是本宮先還你的,你的帳,本宮自會找你算!”看着雲妃的狼狽,楊皇後只覺得心裏終于舒坦了。她本想以忤逆罪将雲妃也打入牢房,想想若是皇帝将來怪罪下來,她自然是讨不到好的,于是頓了頓,她又開口,“先把雲妃關在綠蘿殿。”
“是——”
她假裝聽不見雲妃聲嘶力竭的聲音,淡漠地往偏殿走去。心裏有一股莫名的感覺,他受了傷?她早料到,這次派來的人定是不可能刺殺成功,且不說皇宮裏的禦林軍,慕容嘉德她是了解的,多年的的征戰,他自然是知道如何保護自己。于是,她選擇了這個契機,如果有雲妃在,他或許會……
她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她的或許會,就這樣變成了真實。他是那麽自私的一個人,那麽小心翼翼地保護着自己的人,卻仍然可以為了雲妃而受傷,她根本就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會舍命去保護那個女人。她一直以為,他心裏只有他自己與江山,任何人都只是他的棋子,那雲妃,也不過是他的慰藉罷了……
如果三更時待在他身邊的是自己,或許他就不會受傷,受傷或者死亡的就是自己了吧。
推開門的那瞬間,楊皇後一眼便看見了躺在床上的皇帝,閉着眼,嘴唇蒼白得似乎要透明了。
示意禦醫們不必行禮,她單獨喚來了徐禦醫到一旁,壓低了聲音問話,似乎是怕驚擾了床上躺着的人,“徐禦醫,皇上如何?”
徐禦醫往殿門口探了探,雲妃并沒有跟着進來,看來,已經被皇後娘娘給擺平了,于是也壓低聲音開口說道,“一切皆好,無礙。”
楊皇後舒出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些許欣賞地點了點頭,繼而說道,“那便好。”
“不過……”徐禦醫說到此處,雖然面露藍色,卻反而大了聲音。
“不過什麽?”楊皇後自然是一臉焦慮,有些急迫地問道,可是她臉上仍然有強制掩飾住的笑意。
“不過皇上前些時日龍體欠安,而這次又受了這般驚吓,加上身上的傷,怕是會一直昏迷,不知何時才能蘇醒過來……”徐禦醫一連串地說了許多,圍繞在床榻旁的幾位禦醫連大氣也不敢出,皇上醒不來,他們自然是難逃責任的。還未等徐禦醫把話說完,那邊便跪了一地,“皇後娘娘恕罪!恕罪啊!”
徐禦醫也不再多說什麽,顫巍巍地又跪了下來,等待皇後娘娘發話。
“這……也不能怪你們罷。都怪本宮不好,皇上龍體欠安,做皇後的竟然不知曉,本宮的錯,本宮的錯啊……”出于意料的,楊皇後輕捶着胸口,大有懊惱之意,不但沒有怪罪于他們,反而自己承擔了過錯,與以往相比,不由得讓在場的禦醫有些惶惶然。
“你們跪着幹什麽!趕緊替皇上清理傷口啊!”楊皇後擦着眼角,見地上跪着的人均是錯愕,不由得有些微怒。
“是,是……”跪在地上的人誠惶誠恐,趕緊起身。而徐禦醫因為年紀有些大了,慢悠悠地有些困難。
楊皇後上前一步,将他扶了起來,在他耳邊輕聲呢喃了一句,“徐禦醫此次立下了大功,本宮自會好好打賞。”聲音極其地小,小到就連她自己都聽請不清楚了。
徐禦醫慌忙點頭,嘴邊有一絲無奈苦澀,嘆了一口氣,仿佛放下了一塊石頭。
誰也不知道徐禦醫暗自替皇帝紮了錯頭穴的針,讓他久久不得醒來,誰也不知道他對所有人都說了謊話,才使得雲妃娘娘這般癫狂,破釜沉舟背水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