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康,差人帶她去後殿候着吧。”楊将軍自然是不以為然的,他忽略掉慕容南康的異樣,對他說道。
“舅舅!錦歌她……”慕容南康想讓莫憶蒼待在他的身邊,卻不想被楊将軍用眼神制止。也是,堂堂太子将一個藝伶待在身邊參加皇帝的壽宴,成何體統。
莫憶蒼當然是清楚的,為了不讓慕容南康為難,開口道,“那奴婢退下了。”
“錦歌等等,你不知道在哪,我帶你去。”慕容南康不敢違背楊将軍的話,卻又不甘心,只得跟上莫憶蒼,匆匆離去。
“有勞殿下了。”莫憶蒼欠身謝他,擡頭時看見了慕容南康臉上閃過了一絲哀傷,不由得嘆氣。
就算是後殿,也是美輪美奂,讓人瞠目咋舌的,莫憶蒼靜靜地待着,細細聽着殿前的人聲鼎沸,夾雜着對皇帝的敬仰及恭賀,她知道,其實真正的主角還沒出現。
“尊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尊後千歲千歲千千歲!”正當莫憶蒼出神的瞬間,殿前突然地靜了下來,緊接着就是跪拜的呼聲。
就要開始了麽?
她聽見有個渾厚的男聲響起,不大,卻震撼她心。後殿的一些人開始騷動不安,七七八八說起話來,“皇上麽?皇上來了?”“皇後也到了。”“天哪,今生有幸啊~”
莫憶蒼只是靜靜的聽,她的心裏,那個明黃色的身影一直都是那麽的高大寬厚,只是容貌已經記不清晰了,只是覺得他一直都震撼着。天之驕子,也應當是這般吧。
待到行完禮,便是念賀詞,念完賀詞,便是獻壽禮,那些光是聽名字也知道有多名貴的奇珍異寶,讓後殿的人感慨聲此起彼伏。莫憶蒼始終是石刻般地候着,等着南康的三擊掌。她深知自己不能出一絲差錯,手緩緩滑到腰間,摸了摸錦歌給她的毒藥,心中忐忑不安。
莫憶蒼繃緊了的弦,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她終于聽見了慕容南康念出了她的名字,他說,“父皇,兒臣還有一份壽禮相送。希望父皇喜歡,錦歌!”
啪啪啪……
三聲。
莫憶蒼身子一硬,僵直地站了起來,竟然發現長時間的不動作,連手腳的已經麻木了。
她慌忙地拿下紗帽,顧不上手腳上的麻木,急急忙忙地走向了前殿。
果然,慕容南康是安排好了的。只見那奢華而寬敞的殿兩邊盡是待客的矮臺,滿滿的盡是高官貴人,慕容南康是太子,坐在右側前方,身旁便是身為皇長子的慕容無心,再往底下應該就是其他的一些皇子。而左側,為首的便是楊家将軍,一些異族的侍者排在他的下位,往後些便是些身着朝服的官員。
正對着殿門的上座,明黃色的那個人便是慕容嘉德。這是莫憶蒼第一次看清了他的容顏,小時候,只覺得他那麽高那麽莊嚴,現在看他,他似乎也老了,眉目間有了些許與父親相似的慈愛,冕冠下的發絲是黑白相雜但是仍然未減那股王者之風。
緊挨着他的,是右下方的皇後娘娘,那金黃的鳳冠璀璨着莫憶蒼的眼睛,她稱不上美人,卻有着威懾八方的氣場。皇後的目光一直是放在慕容無心與慕容南康之間,看不出她的情緒。
在皇帝的左下方坐着的,那個人,是莫憶蒼童年裏熟悉着的人。她,是林姨,那個疼她如己出的林姨。
她一點都沒變,才氣,美貌,如同十年前一般,都沒有一絲變化,她坐在臺上朝自己和藹淡然地笑,沒有認出她來,儀态萬方地端莊着。
“錦歌拜過皇上,皇上萬壽無疆,拜過皇後娘娘、雲妃娘娘,皇後娘娘、雲妃娘娘吉祥安康。”莫憶蒼低頭地上前,恭敬跪了下來,朝着殿上三拜。
慕容嘉德讓她起了身,較有興趣地看着那文房四寶,含笑點頭示意着開始,隔着已經早早備在殿中央的屏風,莫憶蒼拿筆往硯臺上一蘸,一甩長袖,那濃黑的墨汁便如雨滴般暈染在了那屏風之傷,斑斑點點,缭亂不堪。
一陣嘩然。誰都搞不清楚是什麽狀況,那一團亂糟糟的屏風算什麽呢?
唯獨只有慕容南康不動聲色,他知錦歌定不會讓他失望的。
一首《越人歌》,一支水墨舞,一屏秀雅字,只應天上有,人間不得見。
一曲終,各人臉上神情各異,慕容南康與楊家楊皇後臉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皇帝與雲妃娘娘對視了一眼,眼中有欣賞之色,慕容無心一直吊兒郎當的臉,此時面無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緒,而大部分的大臣使者甚至于候着的侍者們都是一臉的驚豔。誰也不知道,越人歌可以這般讓人心疼痛,舞可以這般缥缈清逸,字可以這般書寫出來……
“不錯。”良久,慕容嘉德才淡淡吐出兩個字,殿堂裏頭才響起了起伏不斷的掌聲,原來,竟然是讓人看得入神,忘記了贊嘆。
莫憶蒼呼出了一口氣,定定地望向慕容無心,可是慕容無心轉過了頭,再也不去看她。
慕容南康以為莫憶蒼在看自己,不斷地給她使眼色,讓她趕緊退下去,可是莫憶蒼卻突然地倔強起來,她怎麽可以就這樣離開了,她還什麽都沒問出口。
“錦歌……是嗎?”慕容嘉德喚來侍者,在耳邊叮囑了幾句,一杯酒便送到了莫憶蒼的面前。
“是。奴婢在。”莫憶蒼回神,趕忙跪了下來,低頭回慕容嘉德的話。
“果真是烨城第一奇女子。來,這杯瓊液,朕賞你的。”慕容嘉德稱贊着莫憶蒼,狹長的眼睛笑起來眼角有微微的細紋,顯得成熟穩重。
“錦歌,謝,謝皇上。”莫憶蒼頓時慌了神,若是要喝酒,不是要拿下紗巾麽?這可怎麽是好?她望向慕容南康求救,可是慕容南康卻用眼神鼓勵着她,是的,皇帝賜酒,莫大的榮幸,任是誰都會以此為榮吧。
緩緩走向端盤的侍者,莫憶蒼腦袋是一片的空白,手覆上臉上的紗巾,只覺得有千般重一樣,怎麽也拿不下來。
“父皇,兒臣來敬吧。”就當莫憶蒼猶豫不決的時候,慕容無心含笑起身,幾大步跨了過來,根本沒有理會那一幹人的皺眉嘆息,順手拿起那侍者端着的酒杯,遞到莫憶蒼身前。
莫憶蒼擡頭望向慕容無心,他那麽高大,站在身前,她只打起他的胸口,偌大的身子直直抵擋住了右前邊方向的視線,他身後的皇帝,楊皇後,慕容南康等人,均都看不見。莫憶蒼有絲欣喜地對上慕容無心的眼神,莫不是無心哥哥看出端倪來,特意來幫她解圍的麽?可是,讓她失望的是,他的眼裏也只是一片玩味,沒有任何的情緒。
“無心!你……”雲妃娘娘顯然是氣極,沒的思考便蹦出來的話,旋即被慕容嘉德用眼神給制止,不得不将後半句給咽了下去。
很明顯,慕容無心此番舉動不僅失了禮數,而且還讓滿朝文武甚至是異族使者看了個天大的笑話。皇帝賞了藝伶瓊釀,可是身為皇長子的慕容無心卻不知好歹的上前去敬酒。一個皇長子,就算是貪圖美色,也不至于在這壽宴之上吧。私底下你要如何,頂多讓人說說閑話罷了,如今上了臺面也是這般,如何讓人不嗤之以鼻?雲妃娘娘自然是生氣的,自己的兒子這般沒出息,讓人給看了笑話,知書達理的她當然是要責備了。
怪就怪在,一向甚嚴的慕容嘉德卻沒有怪罪于慕容無心。楊皇後一臉的不悅,卻不好發作,而慕容南康亦是一臉的不開心,當然,他不像自己的母親,是生氣父皇特意偏袒了慕容無心,他氣的是慕容無心這個荒淫好色之人瞄上了他的錦歌。
慕容嘉德的寬容,在一瞬間,又讓滿殿堂的人換了一副臉皮。他們亦玩味着,較有興趣地等待這位烨城第一美女接下這位皇長子的敬酒。皇帝都不在意,他們何必讨皇上的不開心呢?逆君而行,就等于是不要命了。
“錦歌,謝過王爺。”莫憶蒼看着噙着笑的慕容無心,緩緩揭下面紗,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始終面無表情。
你不是不認識了麽?你不是不記得了麽?我讓你看看清楚,你眼前的人,究竟是誰?是我,是我莫憶蒼。你的承諾,你的過往你統統煙消雲散了麽?酒是極好的酒,才一下喉,便滑進了胃裏,莫憶蒼只覺得一股熱氣直沖心田,她便開始昏昏沉沉,酒精的力量讓她不再極力壓抑自己,眼眶瞬間了起來,她在心裏對着慕容無心咆哮而去,卻又不敢溢于言表。
“不愧是烨城第一美人啊。錦歌姑娘真是生的沉魚落雁……”慕容無心擡手,将滑下的白紗替莫憶蒼系好,笑着,帶着些許調戲地說道。
衆人面面相觑,見殿上的皇帝仍是笑着,便又都極力附和道,“國色天香國色天香啊。”
哐當一聲,慕容南康極氣,一只手狠狠地拍在了桌案之上,震得桌上的酒都撒了出來。這一下,皇帝反而皺眉對着慕容南康責備,“南康,怎麽這般不小心,你是太子!皇後也是,沒有好好教康兒禮數麽?”
衆人瞠目結舌,不敢有一絲聲音。顯而易見,皇帝偏愛皇長子慕容無心,縱使他犯下千般錯,皇帝卻不會怪罪于他。這表示什麽?永黎王相隔十年回到烨城,吊兒郎當,極愛美色,卻得到皇帝如此青睐,難不成皇帝有心讓國臣與外邦都分清局勢,幫永黎王拉攏人心?
“臣妾知錯。”楊皇後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不悅衆人皆知,她壓抑着,面無表情地回話。
“兒臣知錯。”慕容南康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會被責備,一臉詫異,半天沒有反應過來,知道楊皇後對他使眼色,才不甘願地低頭認錯。
氣氛怪異。慕容嘉德有所覺察,對于慕容無心,他是有所愧疚的,所以對他百般包庇,如今這場景此番鬧下去,他都收拾不了的話,慕容無心定是免不得責罰的。但是這個兒子偏偏與他作對一般,站在殿堂之中看着那個女子出神,慕容嘉德無法,旋即揚手一揮,将莫憶蒼遣了下去。
莫憶蒼欠身,卻久久不願退下,與莫容無心這般僵持着。漸漸地,慕容嘉德已經無法穩坐如鐘,他皺起了眉,正準備開口問罪時,慕容無心終于把持不住了。
他的笑再也挂不住了。雖然她蒙住了臉,但他早就認出了,這個名叫錦歌的女子就是他的蒼蒼,她是來尋他的麽?可是,他才演好的戲,怎麽能前功盡棄呢?還是像以前一樣倔強的蒼蒼,逼着自己,與她相認。慕容無心深知,就算父皇再怎麽容忍他,也是有底線的,蒼蒼這般倔強地不肯退下,違抗聖旨,可是要被罰的。
他猶豫着,最終還是逼不得已,一伸手,不顧衆人的詫異,拉起莫憶蒼便跑出了殿外。蒼蒼,何時你才能夠長大呢?若是我真的變了,你豈不是要為此賠上性命,值得麽?
只不過是一陣風而已,紅色的錦緞被揚起,好好地熱鬧壽宴,一下子寂靜得如同無人一般。
原本以為皇帝會為此大發雷劈。那楊皇後臉上嘴角上揚,眼中瞟過的是一絲蔑視,雲妃娘娘搖了搖頭,顯得失望之極。而一直穩如泰山的皇帝,卻出人意料的淡定,見他二人跑了出去,沒了蹤影,卻只淡淡地吐出了兩個字,一帶而過,“繼續。”
楊皇後輕微地哼了一聲,已經奏起了樂,無人聽見。慕容南康看二人出去,已經坐不住了,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母後對自己搖頭示意,剛才父皇的責備他不知禮數的話便耳邊回響起來,于是已經起了半截的身子,又不得不做下去,只得坐着幹着急。
“無心哥哥……”一直走一直走,穿過了殿門,穿過拐角,穿過西門,直到拐到了停下馬車的城牆外,莫憶蒼才忍不住喊他。
前面的人微微一怔,停下腳步來,良久,都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