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頭, 已是初冬時節,霏花閣中的綠植枯萎了大半,在院中守夜, 吐一口氣都能看見白霧。
陸昭與小七坐在閣下的臺階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
起初是鏡心和小七守在樓下的, 沒想到宋梁成翻牆直接飛身上了二樓, 緊跟着陸昭不緊不慢地翻牆過來, 走到院裏同兩人打招呼。
看着對面的男子直愣愣的走過來,鏡心忍不住在小七耳邊嘀咕,“你說陸昭這人模樣長得也不差, 怎麽跟在三郎君身邊這麽多年,連個媳婦兒都娶不上呢。”
聽她說這話,小七也反應過來, 陸昭比三郎君還要大幾歲, 今年已經二十一了, 比她大了六歲。
說實在的,小七覺得陸昭人很優秀,長得也英氣勃發,只是跟在三郎君那樣有仙人之姿的人身邊, 對比之下就顯得普通了。
自己之前收了他許多好吃的, 自然不能在這個時候說他壞話, 思索一番道:“或許他只是沒有碰見喜歡的姑娘?畢竟陸大哥人好,看着也踏實, 不像是有什麽怪毛病的。”
“也對。”鏡心感嘆道, “就連三郎君那樣的人都鐵樹開了花,說不準呀,這陸昭的桃花也要來了。”
陸昭一身黑衣, 走過來時,眼中旁若無人,想着今夜不過是換個地方睡罷了。
前幾天他總是睡不着,半夜起來的時候看到原先小七的房裏黑着,門上挂着一把重重的鎖,心裏竟有些失落。他的生活除了自己就是宋将軍,竟沒想過會在意另外的人。
原本,将軍翻牆會佳人,他是用不着跟過來,但鬼使神差,很想再見那個胖嘟嘟的小姑娘,便跟着翻過來了。
方才若禾讓鏡心和小七可以去休息了,鏡心拉着小七要回去睡,可小七卻一動不動。
鏡心疑惑地看着她,“你有事?”
小七盯着靠在門邊的陸昭,默默道:“姐姐先去休息吧,我陪陸大哥待一會,他一個人,夜裏那麽冷,可別把人凍壞了。”
鏡心沒有多想,點點頭,留下她在這兒陪陸昭,自己先回去睡了。
長夜漫漫。
樓上兩人躺在床上,一片冰藍色将輕柔的粉色抱在懷裏。
還沒有議親,更沒有告知父母親人,兩人就這樣睡在了一起。
起先若禾是想拒絕的,可是被宋梁成那雙即便在黑暗中都透着光的眼睛深情的望着,她就說不出拒絕的話了。
更別說他像一只狡猾的狼,最會捕捉獵物,并不強硬逼迫,而是一步步向她走來,也不解衣裳,只拽下自己的發帶,散下一頭的烏發,有如神祗降臨,叫若禾在心裏都感嘆,怎麽會有人生的這樣好看。
他像冷月一般讓人無法觸碰,偏偏落到了自己身邊,随後,她的生命都被照亮了。
還在驚嘆宋梁成無與倫比的美貌,整個人就被他領着走到床邊。若禾就像失去了重心,只感覺到他牽着自己的手,微微勾着,便将她的魂兒都勾去了。
入了女兒家的閨房,宋梁成不但沒有負罪感,反而十分愉悅,躺在床上伸開手臂要她來枕。
抵禦不了這般直勾勾的誘、惑,若禾心底默念,色即是空。可身體卻很誠實的躺了下去——這下,若真要發生什麽“意外”,她可就是從犯了。
少女緊張地縮成一團,聽腦後想起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叫自己脊背發麻,只能緊攥着手邊的床單。
“丫頭,怎麽不脫衣裳?”
這種時候脫衣服就危險了吧……他是在調戲她嗎?若禾嘟着嘴巴,“你不是也沒脫嗎?”
就算是不脫衣裳,也已經很煎熬了,她的後頸露在自己面前,宋梁成很想咬一口,但他還有別的事要問,“你什麽時候搬府?十天,二十天?”
他問這個的時候聲音明顯低下來,若禾慢慢轉過身來,心虛似的,“半個月。”
“我知道你想搬走。”宋梁成冷冷道,“這幾天你又開始躲我了,雖然偶爾還在一起吃飯,但是你總怕人碰見我們在一起,是因為……被蕭骁撞見那次嗎?”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
若禾低着頭埋進他的胸膛,“你都知道了,還問……”
看着縮在自己懷中小兔子露出一只紅微紅的耳朵,宋梁成想好好疼愛她一番,啞聲道:“我告訴蕭骁了,關于我們之間的事。”
“你跟他,說了?”
“他是我最好的兄弟,而且他那天已經發現你了,與其讓他誤會,不如告訴他。”宋梁成平靜地講述着事實,懷裏的丫頭卻慢慢擡起頭來,臉上也委屈巴巴,羞愧的不想見人了。
躲進浴桶裏本就很狼狽了,竟然還會被人發現,果然她不能再那樣肆無忌憚了,再被人發現,可沒話解釋了。
“不怕,我護着你。”宋梁成承諾着,微微低下頭,親在她的臉頰上。
若禾不敢看他的眼睛,總覺得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又是想要親她咬她,他知道這是宋梁成表達感情的一種方式,也喜歡這樣被他在意的感覺,但是——會留下印記的。
那親吻慢慢下移,送到她頸窩時,若禾小小的吃驚,伸手攔住了他。
“不行。”
宋梁成疑惑的看着她。
那雙閃着星光的眼睛好像會說話一樣,若禾堪堪解釋道:“我後日要去參加詩會,要穿新衣裳,會露出來的。”
聽罷,宋梁成輕笑一聲,像山間的泉水叮咚,悅耳動聽。
他不再親那會留下印記的地方,專注的吻着她柔軟的唇,要将這幾日的相思之情一并解了才好。
月至中天,坐在樓下的少女早已沉沉睡去,靠在身邊的男人肩膀上,莫名心安。
冷風乍起,陸昭不想讓小七留在這受凍,便将人輕松扛,雖然是個愛吃的性子,看着身上也有肉,沒想到出乎意料的輕,陸昭只一只手就将她扛了,推開她的屋門,将人放在床上。
覺得小七的躺姿有些不舒服,陸昭又将她的手腳好一陣擺弄,才将被子蓋上,自己出去。
再次回到臺階上,二樓那邊依舊什麽動靜都沒有。
陸昭不禁又為自家将軍擔心,究竟是出事好呢,還是不出事好呢?
按說兩情相悅娶回家就好了,可宋府人情關系複雜,郡主又是千金之軀,無比的高貴,走錯一步,都是害了郡主殿下的一生。
陸昭想起前幾日,蕭骁同自家将軍說的話——
蕭骁:“三哥,這事兒我可只告訴你一個人,因為我最信得過你,而且我也相信你的本事。”
“要說便說,神神秘秘的。”
蕭骁又放低了聲音:“你記得禹王吧?他給我傳了一封信,說是我一定看不懂,便叫我找一個自己信得過的人來幫我解。”
提及禹王,觸到了宋梁成的心事,他原本就在禹王和梁王之間左右不定,眼下竟然借着蕭骁,同禹王扯上關系了。
“你且說。”
随後蕭骁神秘地掏出了一封信,上頭明晃晃的寫着簡單的問候,并不像什麽密信,宋梁成叫陸昭去取了燭火來,将信紙和信封都在火上烤一烤。
信紙較薄,沒什麽異樣,而偏厚的信封上卻出現了另外幾行字。
宋梁成讀着其中的內容,心中已然有了決斷。
都說跟在主子身邊久了,能夠讀出主子的心思。可陸昭卻不明白,他沒看到信封上的內容,也沒有特意為此事再問宋梁成,他知道自己不是個有決斷力的人,便一心相信宋梁成,願為他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冷風吹不滅男人心中的信念,也擾不到情深意重的愛侶。
似乎是因為被他抱着的緣故,被子裏面熱乎的緊,若禾沒撐一會兒就睡着了,徒留宋梁成撐着胳膊在她身邊,指尖輕蹭着她溫潤的臉龐。
他很想留在這,想要睡醒的時候也能看到丫頭。
想要親吻她的唇,想要捏她的臉頰,想要她一睜開眼,瞳孔中倒映的就只有自己。
從前的他害怕家人,懼怕親密的關系,對那些虛與委蛇的笑厭惡至極。在周圍人的重重打擊中,他也覺得自己不是好人,甚至想再次請旨遠去邊疆,一生同孤獨和殺戮為伍。
還好上蒼并沒有徹底将他抛棄,即便他一無所有,也願意為了屬于他的丫頭重活一次。
“我的小丫頭,晚安。”
——
若禾睡醒的時候,床邊已然空蕩蕩,心中竟然覺得失落,他是什麽時候走的?
在看桌上的桂花糖,包在油紙裏,因為初冬時節的低溫,并沒有融化,她本想給宋梁成嘗嘗的,可是好像尋不到機會。
下次吧,若禾漱了口,将桂花糖吃掉,心道,下次一定要讓他嘗嘗。
詩會的日子到了。
在侯府張家,由張家長女張淑娴做東,邀請京中一衆才女千金貴女前來。
初次參與千金們的詩會,若禾不想遲到,給人留下壞印象,便提早出發,提早到達,來到張府側園時,被園中修剪整齊的冬青吸引,走在石子路上多看了幾眼。
身旁跟着鏡心與小七,兩人早早的就同府中的嬷嬷學習了郡主身邊女使的規矩。做郡主的貼身女使,可是比一般豪門貴族府中的管家婆子都要高貴得多。
自豪感油然而生,更不能在今日跌了江若郡主的面子。
若禾還記得,之前在宋吉生日的時候,她見過張舒娴一面,雖然名字中帶着“淑娴”,但她人更像是有着江湖氣的女俠一般,不會逢迎谄媚,更不會溜須拍馬,确實很有個性。
比起宋煙那種暗地裏使小陰招的脾氣,若禾還是覺得張淑娴應當好相處一些。
在張家丫鬟的引路下,若禾來到廳上。
裏頭只做了兩個姑娘,一位是東家張淑娴,另一位則是她見過幾次的白湘湘,今日依舊穿了白色。
見是郡主殿下來了,兩位姑娘忙從座位上站起來給她行禮,連帶着一屋子的侍從也跟着跪下了。這樣的場面見多了,若禾也就慢慢習慣了,也不再謙虛什麽,上前将張淑娴扶起,而後将白湘湘扶起。
“今日是張家姐姐舉行的詩會,本宮還要謝謝張家姐姐相邀。”
若禾以郡主的身份同她們交談,雖然看着張淑娴有說有笑,但總覺得她好像對自己有什麽不滿意似的。
再細心一想,她來之前,白湘湘到的比她還早,在她還是丫鬟的時候,白湘湘又是使喚過她的,難道是因此不平衡?覺得她從丫鬟變成郡主,是烏鴉變鳳凰了?
白湘湘還真就是這麽想的。
本來今日參加詩會挺開心,沒成想張淑娴還邀請了江若過來,一個新冊封的郡主,說難聽點兒就是鄉下人進京,什麽都不懂還來參加詩會,怎麽有臉呢。
若禾知道自己初來乍到,對這些貴女也不太熟悉,難免會惹人排斥。好在她身份不低,不用對她們點頭哈腰,就真誠的做自己。
時間長了,總能交到真心的朋友。
不多時,千金們陸續來到廳上,給江若郡主請安後,各自寒暄,焦點也落在了若禾身上。
這種聚會上能邀請來郡主殿下,張淑娴臉上也是有光,只是難免風頭會被江若郡主蓋過,不高興也是在所難免。
第一次參加這樣的聚會,若禾也沒想到自己會那麽“受歡迎”,千金們的喜怒哀樂表現的很是明顯。
貴女有的羨慕她一夜之間飛上枝頭,更有人好奇,在她失蹤這些年發生了什麽?還有個信神佛的,說着江若郡主命裏犯水,遭過那次大難之後,必定後福不斷,今後也許會有些小的磨難,但終究會化險為夷。
說這話的人是周慈,若禾盯着她看了好一會才認出來。
她長了一張文靜的菩薩臉,若禾看了也讨厭不起來,讓她無法忽視的是,這個周慈,前世是嫁給了宋梁成做正妻的。
若是擱在前一段時間,她還沒有跟宋梁成互通心意的時候,或許眼下早就亂了陣。
但若禾看待周慈并不像看待玉晚娘一樣避之不及,她們兩個身份天差地別,性格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周慈信道學,為人也很平淡,不争不搶不多言,前世就算是嫁給了宋梁成,在府中也沒什麽存在感。
就算府中傳着宋梁成沒有與周慈同房過的傳言,周慈也全然不在乎。若禾當時就覺得她挺可憐,若不是父母之命,她也不用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守一輩子活寡。
今生再見,若禾心中更多的是欣慰。
宋梁成已經是她的人了,她會好好的和宋梁成在一起,不會再叫他有三妻四妾,也就不會耽誤周慈的一生。
“多謝周姐姐的祝福。”若禾笑着應她,“聽到你這麽說,本宮心裏塞着的一些事兒也就放下了。”
“不是臣女的祝福,是郡主殿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周慈淡淡的,與周圍人的好奇和奉承不一樣,她只是直截了當的說出自己從八卦中算出的事,道學深奧,她還要慢慢參透。
人都到的差不多了,詩會卻還不開始,有人問起,張舒娴有些為難道:“是邀月郡主還沒到。”
鏡心在若禾耳邊小聲介紹:“邀月郡主是官家的弟弟梁王的女兒,名叫趙霜兒,住在宮中與太後為伴,沒有自己的府邸。”
這邊話音剛落,趙霜兒就拖着長長的裙擺過來了,身後跟着一對儀仗,派頭比若禾還要大 。同她比起來,若禾簡直就是樸素的過頭了。
又是郡主嫁到,貴女們躬身行禮。
“給邀月郡主請安。”
趙霜兒看着一衆人伏下身子去,心情愉快,卻見張舒娴旁邊的主位上坐着一個陌生女子,泰然自若。
提了裙擺上前兇道:“你是哪家的姑娘,見到本宮還不行禮!”
若禾不動,這輩分她理的很清楚。
小七直言道:“邀月郡主,我們家郡主的母親是長公主,按規矩,雖然江若郡主年歲不到,還未有封號,但她的位分高您一等,您不該自稱本宮,該稱臣女。”
一下子來了兩個郡主,自然是位分高的稱本宮,若禾本不想同她計較,只是沒想到這趙霜兒擺郡主架子倒是有一套,她只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姐姐,本宮不知道你也來了。”若禾笑着,要同她說話。
趙霜兒無所适從。從來這卞京城終就只有她一個郡主,早聽說又封了一個江若郡主寄養在宋國公家裏,連個封號都沒,她就更不把若禾放在眼裏,沒想到今日見了,還是個對手。
在對詩之時,趙霜兒處處針對若禾,用些晦澀難懂的句子來考她。
本想着丫鬟出身的郡主沒什麽見識,興許還不識字,沒曾想,若禾應答如流,寫出的詩句也婉約優雅,雖然帶着初學者的青澀,但已經是很能上得了臺面的詩詞了。
詩會結束,陸續有貴女離開,趙霜兒在這讨不到便宜,便提前離開。依舊有一些留下的,想聽若禾将她遺落在外時的見聞。
只挑些有趣的來講,慢慢就說到了宋梁成,若禾不敢說多,只說謝謝表哥将她帶回京城認祖歸宗。
白湘湘突然接了句,“未來我可是要嫁給宋三哥哥的。”
閨女們打趣着,有人當真祝福,也有人覺得是個玩笑,若禾卻覺得如梗在喉,故事也講不下去了。
臨近黃昏的時候,各家貴女都要回去了,若禾也要離開,剛走出張府大門,便看到自己的馬車旁有人騎在馬上在等她。
心中歡呼雀躍,小跑着過去,喊了一聲,“哥哥!”
來到他面前,宋梁成也下了馬,若禾不避諱外人好奇的目光,“你怎麽來了?”
見她如此放得開,不是從前那般拘謹,宋梁成也打從心底覺得高興,“我來接你。”
如此兄妹情深,惹得一衆貴女眼紅,心道,怎的我家的兄弟就沒有生的那麽好看呢?也奇怪,這一向冷血的宋梁成,是什麽時候變了性子的。
若禾承認自己有私心。
她看到周慈不覺得吃醋,見到趙霜兒也完全無感,偏偏是白湘湘說的那句話叫她很生氣,雖然知道是宋梁成長得太惹人喜歡,但就是忍不住的嫉妒。
因為,她也很想告訴別人,她未來是要嫁給宋梁成的。
心中雖然激動,但也只是低下頭乖巧的說了一句,“哥哥,我們回家吧。”
指尖從他手背上掠過,若禾露出一個羞澀的笑來,在貴女們羨慕的目光中,躲進了馬車裏。
宋梁成是她的,作下誓言永不分離,她才不會叫別的女人搶了去。
作者有話要說: 預告:下章搬府。有人要提親,是誰呢~
看到這兒的小天使呀,留下你的評論吧(貓貓打滾)。能夠收到你的喜愛或批評建議,我也會很開心的,知道有人在看我的文文,碼字都有動力了呢。
另外,我家真的有只貓(現在在掉毛,就像我的頭發一樣随風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