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風帶着炎熱的溫度從街道上穿行而過,路邊的枝繁葉茂被吹落幾片綠葉。
昨日被大雨打濕的地面在烈日的灼烤下變得幹燥,只有路邊樹下拔高的草地留着因為大雨澆灌而茂盛起來的痕跡,綠油油的草叢中甚至開出了幾朵小花,嬌俏可愛。
沿着磚石鋪成的道路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街巷坊中都在傳,宋國公府的三公子回來了。
“從前不是每年上元節都會回來嗎,今年怎的還是夏天就回來了。”
“聽說是鎮北的軍務暫時結束了,回京述職。”
“這麽說,宋公子是不會走了?”
“豈止是不走了,怕是要封官祭祖,在卞京娶妻生子安定下來了。”
雖說這宋梁成為人冷僻又是庶子,本沒有為人稱道的資本,卻因為他如若仙人一般的面龐受到京都女子的追捧。
官員家的女眷即便看不上這宋家庶子的地位,也少有人能抵得住他絕美的容顏。白玉一般的臉上少有其他的表情,冷漠的眼神,舉手投足間盡是男子的潇灑風雅,可稱得上是卞京第一美人。
當宋梁成回京的消息傳遍京都後,不僅是官員的女眷時時打聽,就連一向莊嚴肅穆的宋國公府也突然熱鬧起來。
宋國公府,淨檀院中。
卧榻前擺着降溫的冰塊,丫鬟站在一旁用扇子扇冷風,當家主母餘氏慵懶地側卧,将事務挨個交代下去,準備給宋梁成辦一場接風洗塵的宴席。
老國公去的早,如今的宋國公爵位由餘氏的大兒子宋吉繼承。
身為國公府的嫡長子,宋吉雖然享受萬千寵愛,卻不像他的名字一般吉祥如意。
宋吉自小便身患重病,尋遍了大夫醫治許久也不見起色,如今更是只能靠輪椅活動。好在他心情随和,時間久了也就接受了自己這不争氣的身子,家中事務便都交給母親主管。
主母如此大費周章的為宋梁成接風,屋裏院裏的人進進出出,皆是為了庶子忙碌。
淨檀院裏的聲響不多時就傳到別的院子裏。
推着宋吉在花園中散步,孫氏忍不住嘀咕道:“小叔不是一月前已經回來過嗎?那時怎麽沒見母親這麽為小叔操心,許是見你這大兒子身子骨不好,想要讨好宋梁成來伺候她後半生吧。”
坐在輪椅上的男人面色發黑,卧蠶很重,擡手都是顫巍巍的。繡着祥雲的外袍下是他孱弱的身子,仿佛風一吹就能将他吹倒。
妻子在耳邊抱怨娘親的做法,宋吉也不生氣,他當初看中孫氏也是覺得她性情耿直,不是個會藏事的,不會有什麽壞心眼,可惜也沒什麽眼力見,看不懂虛僞的人情世故,便由他從中調和。
“母親向來不喜歡三弟,這次辦宴席也是因為宋梁成他派人傳信來了卞京,人人都知道他要回來,母親自然不能裝傻,也趁這機會彰顯我們國公府兄友弟恭,親戚和睦。”
此時花園中只有夫妻二人,孫氏直率道:“相公,你就不擔心嗎?若是宋梁成在卞京定居,找我們兒子的麻煩……”
“不會的。”宋吉堅信道,“三弟他向來對功名沒有貪欲,這才去軍營守了五年的邊疆,憑他自己的本事也做到了将軍的職位,斷不會為了我這爵位找建邺的麻煩。”
商人出身的孫氏哪懂什麽人權謀争鬥,感嘆道:“唉,我嫁到你們國公府,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夫人後悔了?”
“後什麽悔。”孫氏笑道,“只要相公別讓我同咱們母親一般鬥三鬥四,我就心滿意足了。”
國公府裏女人的鬥争,即便是老公爺故去多年,也依舊沒有停止。
國公府中除了主母餘檀香餘氏是老國公的正妻,還有一位馮玉蓮馮小娘,是老國公納的妾室中頗有手段的。
因為馮玉蓮給國公府添了一個四姑娘宋煙,現今也在國公府中住着,若是換了一般人家,當家的主君故去,妾室可是要扔到城外莊子裏住着的,馮玉蓮也是沾了自己女兒的光。
除去主母餘檀香住的淨檀院,宋吉夫婦的安世軒,便是這馮玉蓮母女的聽雨閣,靠着老國公賞賜的莊子和田地,母女二人過得也挺滋潤。
用過早膳之後,馮玉蓮收拾了些布匹補品給宋煙。
“煙兒啊,今天你三哥哥就要回來了,趕緊拿上些東西去看看他。”
宋煙雖然嘴上答應,也收了娘親的東西,心中卻沒那個打算去看宋梁成,他一個外室生的,地位還不如她呢,做什麽要上趕着去巴結。
火紅的太陽在天空中劃過了一小段弧度,日頭愈高,人影愈短,一隊人馬終于走過城郊,來到了卞京城外。
熟悉的街景就在眼前,若禾安靜地坐在馬上,盡力将自己隐藏在陸昭的影子裏,實在不想惹人注目。
前不久回京那次,宋梁成只在卞京呆了短短幾天,就找借口去了柳州,這次回來可不好再離開了。
人馬停在高牆院外,宋梁成翻身下馬,陸昭也下馬将若禾扶下來,親兵們牽着馬從側門入府,若禾則跟着宋梁成去了正門。
莊正威嚴的匾額上赫然刻着“宋國公府”幾個大字,被陽光照到的一角還閃着金燦燦的光芒,只是看這朱紅的大門便猜得到這府上是多有錢。
什麽柳州的富商,在國公府面前簡直小巫見大巫,浮游之比大鵬,也不若如此。
跟在兩人身後進府,一路上只聽的人叫一聲三郎君,宋梁成在宋府中是排行老三,若禾記得在他之上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只是姐姐已經外嫁出去,府上還有一個妹妹。
沒有叔叔伯伯一輩,單就這看來宋國公府還算是小的家庭。
一路上也沒看到宋家大郎和宋家四姑娘,許久未見,若禾都快忘記他們的長相了。
回到國公府,第一件事就是要帶若禾面見主母,府裏多了這麽一個丫鬟,是該跟主母商量商量把她納進府上的名冊裏,不然她的月錢也沒人給發。
若禾舒緩自己緊張的心情,剛準備跟着進屋就被宋梁成攔下了。
“你在這兒等着。”
這是不讓她進門,若禾了然,雖不明白宋梁成此舉的用意,她還是退回去跟陸昭站在一起。
推門進去,宋梁成恭恭敬敬地對主母行了個禮,然後也不講什麽多餘的客套話直言了,他要收若禾作為丫鬟帶在身邊。
聽他說完,餘氏和藹的笑着:“若是做丫鬟,總得讓她進來給我瞧瞧,将名字戶籍都确認後才能讓她進府為仆,然後按月給例銀。”
“不必。”
宋梁成拒絕道,“我不想她入國公府做仆,她只是我一個人的丫鬟,例銀我會給她發,不勞大娘子費心。”
不讓她做仆人也不需要國公府出錢,合着此行前來只是走個過場。
餘氏了然,待宋梁成轉身離開的時候,偷偷撇過頭去看到了窗外站着的小丫頭,站在太陽地中規規矩矩,雖然看不清面容,但看得到她身形窈窕,頗有幾分亭亭玉立、迎風擺柳的韻味。
這姿色,究竟是個丫鬟,還是個暖床的姑娘呢?
——
從淨檀院出來,一路跟随宋梁成回到他的住處——庭霜院。
四周的景物愈發熟悉,高牆綠樹與回憶中的景象逐漸重疊在一起,就在這條石子小路上,她曾挽着宋梁成的手一起走過。
每次她偷跑出去玩,回來的時候總會被主母打手心,兄長卻不會怪她,只張開雙臂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滿滿的溫暖,叫她忘卻了那是一個手上沾滿鮮血的國公爺。
那時年紀小,不懂得避諱,也看不到兄長背後的重壓。
如今物事人非,她成了一個丫鬟。
國公府依舊困着宋梁成。
推開門走進院子裏,沒有吩咐,陸昭便轉身去了自己的住處,只剩若禾呆呆的跟在宋梁成身邊,走近他的房間。
一路走來,院子裏整潔幹淨,可是一個人都沒有,安靜的就像個鬼宅一樣。
院子中央有一棵梨樹,許多年了都沒有結果,春季過去,樹上被綠色的枝葉填滿,地面一塵不染,亦沒有留下梨花開過的痕跡。
從樹下走過時,若禾記起自己與兄長月下飲酒,雖然就只有那一次,也值得她一輩子回味。
陽光照在屋檐上,落下一片影子,仿佛背離陽光溫暖,邁進屋中便是一片陰暗。
走進屋裏,轉頭便看見了一桶溫水,是仆人們一早準備了給宋梁成接風洗塵的,自己怎的就跟進來了,若禾悄咪咪的往後退,一只腳都已經邁出去了,只聽得宋梁成一聲“去哪兒”,她便不情不願的把腳收了回來。
宋梁成走近她,扯住她的袖子便将人拉到身邊,若禾仰頭看着近在咫尺的兄長,差一點就沒忍住心中的沖動。
好想抱他啊。
兄長的腰那麽瘦還那麽結實,抱着一定很舒服。
色令智昏,若禾差一點就被宋梁成的美貌給收買了,眼下她又被圈住,雖與那日張公子的行為無二,心中卻沒有過多的排斥。因為是宋梁成,她曾經最依賴的人。
兄長終于忍不住,要認她做妹妹了嗎?
來吧來吧,我準備好了。
若禾有些期待的看着他,只要他說,自己一定會同意的。
等待許久也沒聽到他發出聲音,沉默拉得愈長,氣氛便愈發古怪。
宋梁成的心中有無數的疑惑,關于這個女子,他有很多話想問她。
為什麽想留在他身邊,是為了名還是為了錢。為什麽會出現在他的夢裏,為什麽唯獨她的觸碰叫他無法拒絕。一連串的問題積壓在心底,眼下院中無人正是嚴刑拷打的好時機。
他想将她按在水中,想用破碎的銅鏡劃破她的手腕,用金絲的流蘇勒住她的脖子,血腥的幻想映照在他的眼中,瞳孔都變得渙散。
手上還沒使力,耳邊響起了少女稚嫩柔軟的聲音。
“你的眼睛真好看。”
“好像有星星落在裏面。”
少女傻傻的看着他,雙手背在身後,一副任他處置的乖巧模樣。宋梁成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她竟然會誇自己的眼睛好看,難道她看不出眼中的殺意嗎。
嚴刑拷打不予實施,宋梁成有了新的想法。
他碰不得女人。
很小的時候就有這個怪病,還以為是什麽不治之症,沒想到被小丫頭觸碰的時候卻很溫暖。
世上哪有那麽多巧合,他伸出手去試探,指間碰到她溫熱的皮膚時,仿佛有一股電流從手指一直竄到後背,就連他沉寂許久的心髒都忍不住加快了起伏。
你究竟是什麽人。
男人的手指修長,從少女溫軟的臉頰摸到輕薄軟嫩的粉唇,肆意的感覺着女子肌膚的細膩。
手下的薄唇如同水靈的蜜桃,輕輕壓下去便感受到它的柔軟水嫩,宋梁成愈發覺得自己是撿了一個寶貝。靈動的雙眸,小巧的鼻子,就連一雙白嫩的耳朵都叫他不由得生出喜歡的情緒。
兩人之間的呼吸逐漸粗重,升起的溫度讓少女不由得紅了臉,耳垂染上一層粉嫩的顏色,像一片春日裏飄落的櫻花花瓣,想要被他含在唇邊。
宋梁成微微俯下身去。
兄長這是……在試探她的忠心嗎?
用美□□惑,也太過分了。
若禾的眼神從無知到驚訝,又從驚訝逐漸變得害羞,不自覺便側過頭去。
發覺女子的身體微微瑟縮了一下,不自覺的轉過頭去躲避他的視線,男人的動作停了下來。他捏住少女的下巴,強迫她擡頭與他對視。
“難不成你這張臉,我還看不得了?”
若禾稍稍斜了視線,支吾了半天說不出話來,臉頰泛着可疑的微紅。
“不是……”
心髒跳如擂鼓,在兄長的房中逗留本就不合禮數,偏偏他還要做些讓外人看了一定會誤會的事……心中惦記着宋梁成不是那樣的人,才勉強擠出了聲如蚊蚋般的低語:“公子不要戲弄我。”
戲弄。
她竟如此不谙世事。
宋梁成松了手,後退一步本想轉身離開,又想到什麽似的停在原地,轉過來,對她張開雙臂。
陌生的動作落在若禾眼中,仿佛是準備許久的驚喜一樣,好像下一秒,男人就要說出“抱我”兩個字,若禾兩步迎上去,雙手環住她肖想已久的腰,緊緊抱住了宋梁成。
兄長!
時間仿佛凝固了,她能夠清楚的聽到心髒歡快跳動的聲音,像一只歡乎雀躍的小鳥上蹿下跳。待這份熱情冷靜下來,才聽到被這心跳聲壓住的,被她的臉緊貼着的胸膛下,傳來沉穩的心跳聲。
擡頭對上宋梁成毫無溫度的眼神,緊皺的眉頭,就差把“死”這個字挂在嘴上了。
她好像會錯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