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色的越野車,車窗都貼着隐私車膜,即便是在夢都燈火通明的地下車庫也看不清車內的景象。
看見清若過來,坐在駕駛座的沈瑜菲彎腰伸手拉開了副駕駛座車門。
清若輕聲道謝彎腰上了車,上車時看見後座斜倒着的魏臻。
她關上門,車內即使開着空調吹着風酒味也很濃,沈瑜菲側頭問她,“上面打好招呼了?”
清若點點頭。
沈瑜菲往後座看了一眼,“說吧,你準備怎麽辦。”
清若下來的時候已經思考了許多,這時候看着沈瑜菲有些歉意,“去華安盛夏吧。”
華安盛夏是個別墅區,清若去年才買下的房産,別墅區位置在S市邊郊,不管大小全部都是獨棟獨院,隐秘性極好,且安保對得起物業費,保障很高。
一聽這話沈瑜菲就沉了臉色,“我不同意,你如果非要管,我可以帶到我家去,《禁宮》票房正熱,你知道有多少狗仔天天盯着你,你和他接觸百害無一利,不行。”
清若重重呼了口氣,視線看着車輛前方,話語很輕,“菲姐,我爸做手術那次,手術費是魏少爺給的,再晚一天,我爸的腿就沒救了。我不是要管他,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我只是良心上過不去。他現在這個樣子也說不清楚,我只是想等明天他醒了問一問,如果需要錢,那我盡力,如果需要別的,我也無能為力。就當全了之前的因果。”
沈瑜菲啞了聲音。
清若是非科班,原來是學舞蹈的,會進這個圈子,也是機緣巧合。
她接手清若的時候,只知道小姑娘母親在車禍中故去、父親萬幸救了回來留下了腿傷。這種事是旁人的劇痛之處,她也不方便細問,後來兩個人接觸的時間長了,也問過一些大概,也知道她之所以進這個圈子就是因為當時需要錢。
旁人沒經歷過她從前所經歷的。看着清若似乎是突然冒出來,接了部不大不小的網劇,演了個不需要什麽演技就是花瓶的女三號,就這麽出了頭,像是被幸運之神眷顧,她這個非科班比太多科班要順暢很多。
包括沈瑜菲一開始也覺得,這姑娘是個運氣好的,長得漂亮有底氣,又是個會走捷徑的,能出頭不奇怪。也是帶了她很久之後才發覺,世上沒有感同身受這句話是真的,無人知道她背後的心酸努力。其實也不需要人知道,世人千萬,就有千萬種不同的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坎坷艱辛,全看自己當時的選擇和應對。
她信萬事有因果,因為她自己也是這麽一路過來的。
沈瑜菲擡手揉了揉額頭,“你想好了沒?”
清若轉頭看她,揚起了笑,點了點頭,“辛苦菲姐了。”
沈瑜菲擺了擺手,心裏壓着許多事,但是這會都開不了口,發動車子。
車輛上了繞城高速,周圍越發安靜,沈瑜菲這才又起了話頭,“《線人》的選角定了後天上午在凱順,何容的意思是如果你有時間的話過去看一看。”說到這沈瑜菲倒是帶了些笑意出來,“先前幾部打了個好基礎,現在投資方不強壓,他們倒是都願意聽聽你的意見。”
清若大概天生适合這個圈子,不僅自己五年從非科班到拿獎,這一兩年她參演女主,不管是電影還是電視劇,有些選角建議出來效果都出乎意料的好。
工作室和何容關系不錯,線人這部戲清若沒有參演,不過工作室有投資,何榮估計是想後期讓她去客串一下,所以現在有這麽一問。
清若應下,“明天下午給他回複,如果能去的話我就去看看。”
沈瑜菲點點頭道了聲好。
車子到了屋子門口停下,沈瑜菲熄了火,有些無奈也妥協,“去開門。”
清若只能嘿嘿笑,下了車先去打開了別墅門。
這邊比較遠,平時她來得少。不過買的時候就是配套硬裝加軟裝的精裝。加之娛樂圈的工作性質,有什麽消息熱度高的時候市區就不方便住,不确定什麽時候就會過來住幾天,所以也定了定期的家政過來保潔,随時可以入住。
清若開了門,沈瑜菲半個身子從打開的後座車門彎着扶人,魏臻雖然看着很瘦,但怎麽也是個男人,這會醉得毫無知覺,沈瑜菲咬着牙把人拖出來一段,但是扶不起來。
清若趕緊踩着高跟鞋噠噠噠過來幫忙,沈瑜菲本來不打算讓她幫忙的,但是自己确實扶不動,只能一邊使勁一邊和她說,“你小心腳。”
兩個人都咬着牙使勁才算是把魏臻磕磕絆絆的扶進了客廳讓他滑在了沙發上躺着。
秋天的夜晚,愣是兩個人都折騰出一頭汗。
沈瑜菲呼了口氣,過去接水喝,幾大口下去重新給清若接了小半杯帶過來,“我去停車。”
清若坐在另一邊沙發上順氣,點點頭接過水杯。
不管魏臻現在什麽情況,沈瑜菲都不可能讓清若一個人和一個帶着危險因素的男人單獨待在一個屋檐下。
沈瑜菲把車停到車庫裏,下了車給清若的兩個小助理發消息,一個是工作助理,交代的是随時注意微博上和清若的相關動态,有異常及時給她打電話。另一個生活助理,告訴她明早帶兩天份的蔬菜肉類水果到華安盛夏。
沈瑜菲回到別墅關上門,看了眼斜躺在沙發上似乎毫無知覺的魏臻,有些頭疼的問清若,“怎麽辦?”
清若一只手端着水杯,一只手握着手機在回消息,搖搖頭,“搬不動了,就讓他在這躺着吧。”
沈瑜菲趕緊點頭表示贊同,這要是在挪到客房去,清若這套房是這片別墅區裏的小戶型,兩層半的設計,自然是沒有電梯的,房間都在二樓,這要是搬到客房,完全要她們兩半條命。
沈瑜菲看了眼手表,“我已經和小莉、小露說過了,讓她們明早直接過來,十二點了,有什麽事明早他醒了再說。”
清若點點頭,放下水杯,準備上樓。
想了想又拿了新的紙杯接了水放在靠近魏臻的茶幾上。
沈瑜菲直接上樓去客房抱了被子下來給魏臻搭在身上,她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還把抽屜裏放着的濕巾找出來放在了茶幾上。
客廳留了壁燈,兩個人上樓,沈瑜菲的房間就挨着清若的主卧,沈瑜菲等着她進了房間還喊了一句,“鎖門。”
清若在裏面抽了抽嘴角,還是嗯了一聲落上了鎖。
沈瑜菲聽見落鎖的聲音這才進了房間鎖上門。
魏臻從家裏出事以來基本就沒好好睡過覺,身體已經疲憊到了極致,但精神是緊繃恐慌的,哪怕喝了那麽多酒也沒讓他睡到天亮。
噩夢中驚醒。
全身冷汗。
魏臻猛的睜開眼,腦袋劇痛,視線恍惚,一片混花。
眨了好幾下眼才漸漸看得清楚。
屋頂的燈,很陌生。
眼睛移動到光亮處,牆上的壁燈發着柔和的暖光。
魏臻掐着額頭坐起來,嗓管火辣辣的疼,血腥味一直到胃裏。
身上的被子随着他的動作滑落。
魏臻亂糟糟的腦子裏出現夢都,出現江宇,最後似乎是一個女人在喊他,而後一片空白。
轉頭看了看四周,空無一人,布局典雅精致卻沒有多少生活的氣息。
魏臻摸出口袋裏的手機。
淩晨4點32分。手機電量還剩百分之七。
他劃開手機,點開微信,只有一些公衆號發來的消息,至于他發出去的消息,無人回複,有一些,已經前面墜上了紅色的感嘆號,被拉黑了。
魏臻退出微信,打開短信,一樣,只有銀行的扣款信息,他發出去的消息,無人回複。
未接電話只有一個,來自醫院魏沅所在的病房。
魏臻回撥了電話。
魏沅一直在昏迷,請了三個護工,24小時換班守着。
電話很快被接起。
“魏先生。”
魏臻想開口說話,嗓子疼得像是要着火一般,一點聲音出不了。
魏臻看見桌上的水,來不及多想擡起來一飲而盡。
嗓子舒服一點,卻也更火燒火燎的疼,輕輕咳了咳,終于出了聲音,“嗯,我媽怎麽樣。”
“阿姨還是沒醒,今天情況比較穩定,方醫生之前來确定是否要手術,如果要手術,三天內,不能再拖了。”
魏臻全身都疼,從耳廓裏旋進去的聲音像是帶着利刃,所過之處皆見血骨。
“嗯,我知道了,我一早就過來。”
護工沒有再多說,挂了電話。
手機電量,百分之四,30秒關機。
魏臻黑黝黝的眼睛空洞而木然。
手機握到關機,輕微的震動。
魏臻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在哪,也不關心這個問題,因為斜在沙發上腿在下面,這會小腿一抽一抽的麻,坐直了身子,靠着柔軟的沙發,腦子一片空白。
早上六點半,清若的鬧鐘響起。
翻了個身,把床頭櫃的手機拿過來,十分鐘後再提醒,手機一放,開始回籠覺。
六點四十,手機再次響起。
清若眯着眼關了手機鬧鈴,翻身坐起來。
坐着醒了醒神,起身換運動衣,梳洗,準備下樓健身。
關上房間門清若才想起來,哦,昨晚遇到魏臻了,這會魏臻應該還在沙發上睡着。
頓時覺得頭疼,皺了皺眉,不過腳步卻沒有停頓。
沙發上的魏臻聽見腳步聲,轉頭。
出現在他視線裏的這張臉,眼熟,畢竟這兩年在娛樂圈大火,之前長垣集團旗下子公司也和對方有過代言合作,S市的商業區總會有對方的海報出現。
羅清若。
清若倒是沒想到魏臻已經醒了,畢竟他昨晚醉得一無所知。
看着比昨日更狼狽邋遢,眼眶青黑加重,眼眸裏卻是布滿了紅血絲。
她緩了緩神,還是走到了沙發坐下,原本想要笑一笑,考慮到他現在的處境,又覺得還是不笑比較好。
開口道,“魏少,我是羅清若,不知道您有沒有印象,如果,我是說如果您現在需要借錢的話,我可以借您。”
很溫和,很客氣,甚至隐隐在維護他早已沒有的臉面和自尊。
魏臻沒覺得對方在開玩笑,因為他現在的情況,對方是個女明星,除非腦子壞了才會這種時候和他扯上關系開個玩笑。
也不大可能是有所圖。
正常人都知道,他現在不僅一無所有,就像江宇昨晚所說,魏家現在誰沾誰腥。
魏臻緩慢的眨了眨眼睛,咽了口口水緩和了嗓子裏的疼,“我需要聯系德國的愛德華·比爾斯威醫生,三天內,來華夏為我媽主刀做手術。”
他聲音啞得厲害,似乎每一個字都最大程度拉扯着嗓子,清若站起身,給他用比較大的杯子倒了杯溫水,“你先喝點水。”
魏臻眨眨眼,覺得眼睛生疼,一言不發接過了水杯。
清若重新在他旁邊的沙發上坐下,雙手交疊,看着他的眼睛,很認真的回應,“魏少,我現在能快速提到的錢有七百多萬。我半個小時之內可以轉到您的賬戶上,至于您的說的醫生。”
清若珉了抿唇,“我從前沒接觸過專家醫生的圈子,國外的更是不認識,我認識的人裏面唯一可能能搭上關系的是李金銘導演,但是即便我現在給他打電話,說服他幫忙,三天時間也太趕了。”
魏臻雙手緊緊扣着水杯,細長的手指因為緊繃全是青色的經絡。
老爺子的驟然離世還有長垣集團的事雖然像一把利刃殺得魏臻措手不及。但其實他現在最緊缺的不是錢。長垣集團的資産被封,就連他名下的公司也因為調查組的介入被封,在等調查結果,但是他微信裏有錢,魏家那麽多資産、老爺子那麽多古玩收藏,還有魏沅的各種限量奢侈品,他的跑車這些,都是可以以折價緊急出售變現的東西。
魏臻現在缺的,是醫生。
魏沅的心髒病是天生的,很小的時候就動過手術,搭了支架。二十多歲時候又動過一次手術,這次急事突發,魏沅氣急攻心直接昏迷,緊接着就送進了重症監護室。
這次再動手術,就是心髒方面的第三次手術。
S市最權威的心髒手術醫生表示,只有百分之十的把握,如果是德國的愛德華·比爾斯威醫生,那可能會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
全世界目前最權威的心髒手術醫生,即便是曾經的魏家,也需要找到德國那邊的關系預約見面,何況是現在的魏臻。
原來老爺子的人脈他現在見都見不到。方醫生雖然在這方面是國內的專家醫師,但是和德國那位醫生根本沒見過。跟對方的挂名醫院聯絡,醫院給的回複是排隊預約,至于時間,大概半年左右。
魏臻昨天之所以會去夢都堵着江宇求他,江宇家是做醫療器械的,現在全世界範圍內都是技術領先,和德國醫生挂名的醫院也有訂單合作,他不過是想要一個和德國醫生談一談的機會。
魏臻閉眼,明知道機會近乎渺茫,卻還是開口,以一種懇求的口吻,“可不可以請你幫忙問一問李金銘導演。”
他甚至都不想去思考她為什麽這個時候會選擇想要幫他,不管什麽原因,哪怕是要他的命也行。
清若經歷過面對親人那種無奈絕望的感覺,何況給魏家捅刀的是魏臻的父親。
即便他閉着眼,清若還是點了點頭,“可以。”
她看了眼手機,“現在是六點五十一,李金銘導演最近沒拍戲在休息,我八點給他發消息,他回複之後給他打電話,可以嗎?”
魏臻睜開眼,重重點頭,“謝謝。”布滿血絲的眼睛裏是絕望的深淵,卻也是寄托着希望的神采,混着他現在的模樣,有些可怖的詭異,又叫人看着心酸不已。
清若珉珉唇,“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魏臻搖搖頭,“不用了,你不用管我,我等着。”
她不知道再說什麽,魏臻挪開了視線,低着頭,脖子挽着,脊梁都是彎曲縮着的。
她看着他老是想起第一次見他那飛揚跋扈不可一世的模樣。
像是張牙舞爪的豺狼被抽走了所有反骨和經脈,只剩一塊軟皮包裹着沒有力氣的血肉。
總覺得有點心酸,幹脆起身避到了健身房去,開始跑步讓自己腦子放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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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是我。
——【黑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