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淵對她的事上心,到了青幫之後吩咐的第一件事就是讓王起洪挑兩個有身手的女人去青珑灣。
青幫倒是不缺有身手的人,但幾乎都是男人,這年頭培養一個有能力有身手的女人十分之難,鄭淵還一開口就是兩個。
那可都是用真金白銀堆出來的,就為了陪着嫂子去找個能開書店的店面麽。
王起洪現在就是自己尋思稱呼清若也從小嫂子改成了規規矩矩的嫂子,這會也就是自己在心裏嘆息一下,意見是不敢有的,遲疑都不敢,利落應下就去安排去了。
但是清若的店面卻沒能找成功,因為滬上的局勢突然緊張起來。
接近春節,雖然現在時局不好,但因為華夏的傳統,還是有了熱鬧喜慶的氣氛,不管是世家貴族還是尋常百姓都開始為春節做準備。
一開始滬上新上任不到兩個月的軍統某站長死亡只是讓滬上的上層詫異,詫異之後卻并沒有當太大的事,畢竟現在的國情,死人正常。
但接二連三滬上比較重要位置的死亡,就在整個滬上都籠罩上了陰影。
上層的活動內情老百姓可能并不知情,但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對危險的嗅覺最敏銳,何況各方接連不斷的動作。
所有人都知道,滬上要變天了。
青幫也出了事。
一開始是一個堂主死在了舞女的床上,舞女不知所蹤,這是鄭淵接任青幫之後第一次有這樣的情況。
緊接着是鄭家輝最小的女兒,才八歲,上學路上和兩個保镖以及司機一起失蹤。
鄭淵到鄭家輝家裏時候鄭家輝坐在主座上,腿邊是坐在地上哭得眼睛紅腫的姨太太,以及神色不明坐在另一邊的鄭夫人。
鄭家輝的姨太太見了鄭淵,喊了聲九少爺,“九少爺,你可一定要幫岚姨幫媛媛找回來啊,她還這麽小……是哪個黑心腸的短命鬼,要對我這麽小的女兒下手。”
姨太太極少出門,出門去的地方也只有商場、美容院,也因為見識原因,根本察覺不到滬上平靜表面下藏着的暗湧,這會還在指桑罵槐覺得是鄭夫人下的黑手。
鄭淵叫了父親母親,又喊了聲岚姨之後坐在了鄭夫人對面的沙發上。
姨太太繼續哭,話說得越來越難聽也越來越明顯,生怕鄭淵聽不出是鄭夫人幹的。
鄭家輝杵着拐杖,直接一耳光扇過去。
他雖然現在年老了,但早年道上混起來的,現在的力道對一個女人來說也足夠大。
姨太太被打偏了臉,噤了聲不再言語,只捂着臉哭。
鄭家輝雙手放在拐杖上,“那是老子的種。丢人現眼,滾出去。”
姨太太捂着臉,不敢再言語,壓着哭聲起身退了出去。
鄭家輝這才轉頭問鄭淵,“怎麽樣?”
鄭淵最近都在忙,眼底藏了倦色,面上的冷沉更甚,搖了搖頭,“兇多吉少。”
鄭家輝雙手猛的扣緊了拐杖,沉默良久才罵道,“幹他娘的小鬼子。”
因為太過激動,罵完便開始咳嗽,鄭夫人自沙發上起身,端了桌上的茶杯給他,站在他身邊給他順氣,看向鄭淵,口氣裏也壓着冷肅,“人能帶回來嗎?”
鄭家輝喝了兩口茶壓下咳嗽,也看着鄭淵。
鄭淵擡手捏了捏鼻梁,“能帶回來,只是……”未盡之意,在場三人都明了。
鄭家輝橫着兇肉的臉頰上是老态、是怒意叢生卻無可奈何,“帶回來吧,總要讓她回家。”
說完這句話,鄭家輝似乎頓時老了很多。
鄭夫人在他身邊坐下,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手,兩人多年走過來,他發達後一個接一個的姨太太,說是愛情,早已經磨滅不剩,但在這個時代,最稀缺的是愛情,最無用的也是愛情。
不管進了多少人,她始終是鄭太太,這不僅是名頭,更是體面活着的籌碼。
鄭媛出生的時候,鄭夫人對鄭家輝已經只是相伴的親情了,她看着鄭媛長大,也是有感情的。
鄭家輝低着頭沉默,鄭夫人問鄭淵,“港城,怎麽樣?”
鄭淵點點頭,“目前來說,如果滬上淪陷,那最好的選擇就是港城,國外畢竟沒有根基。”
鄭夫人偏頭看向鄭家輝,鄭家輝沒表示,她也不再繼續,良久之後,鄭家輝朝鄭淵擺擺手,“你現在事也多,別在這耗着了,去忙你的。”
鄭淵确實很多事,這會司機還在外面等着,他站起身,拉了拉衣服。
“那我先去處理些事,晚些再過來。”
鄭家輝擡起頭來,早些年犀利的眼因為蒼老布上了渾濁,“你忙着就別過來了,若是帶回來了,讓人悄悄送她回來就行了,別聲張。”
下落不明總比确認死亡的好,滬上現在時局太緊張,青幫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很重要,這個時候,鄭家輝腦子很清醒。
鄭淵點點頭,擡腳朝外走。
他腳步帶起風。
聽見鄭家輝喊他,“小九。”
鄭淵還沒回頭,鄭家輝已經開口,“你最出息,最能耐,以後他們幾個,你能照管就多照管一兩分。”
鄭淵背對着他,看不到他此時的表情。
十二年前,在青幫衆人的見證下,在燈火輝煌的宴會廳,他從鄭家輝手裏接過青幫的金庫鑰匙,那時候他心裏想着,鄭家輝老了,青幫屬于他的時代來臨了。
這一瞬間,鄭淵發現鄭家輝是真的老了。
換做二十年前,鄭家輝不會這麽平靜的接受這個結果,不會就這樣認命。
鄭淵閉了閉眼,再睜眼,眼底翻湧的冷煞已經歸于平靜。他沒有回頭,只是答到,“好。”
鄭淵出門,今日跟在他身邊的下屬已經拉開了車門,他彎腰上車,司機問道,“九爺,回青幫嗎?”
“我回家一趟。”
司機應聲,很快發動車子。
鄭淵已經兩天沒有回家了,今早若不是過來鄭家輝這,也不會來青珑灣。
青幫對很多人,甚至對整個滬上而言都是個龐然大物,但在戰争面前,它可能只是一只稍微大一些、外殼硬一點的螞蟻。
鄭淵對危險有着比動物本能更敏銳的嗅覺,他從接任青幫之後就在一邊發展一邊做籌謀,但現在突發事變,還是有許許多多事等待着他安排經手确認。
對面戰争,未知和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他一分鐘都浪費不起。
車子到了院子中間停下,跟随他的下屬來不及下車撐傘,鄭淵已經直接推開車門下車,“等着。”而後大步邁去。
鄭淵快到門口,聽見車子響動的清若也正好拉開了大門。
她想迎出去,鄭淵加快了腳步。
兩個大步邁上了臺階,直接伸手抱住門口的小姑娘,把人整個按在懷裏,抱進屋之後關上了門。
外面下着雨,雨不大,但是他外套上都是涼意,頭發上也帶着水露。
清若知道他忙,已經好幾天沒見到他,感覺似乎瘦了一下,風塵仆仆的帶着煞氣,頭發都長長了一段。抱着他的腰,話語軟軟的心疼,“冷不冷?吃早餐了嗎?累不累?”
她接連一串的問題鄭淵都沒回答,完全沒顧上迎出來問好的周姨。直接低頭就含住了她的唇。
很重、卻透着安撫她的溫柔。
放開她的唇把人緊緊抱在懷裏,“很忙,可能還要忙很久,年三十會抽時間回來陪你吃年夜飯,你最近不要出門,缺了什麽讓他們買,最近外面不太平,乖一點,別讓我擔心。”
鄭淵沒有很急躁,語速不算快,讓她都聽得很清晰,很冷靜,很平靜。
但清若能感覺到,男人掩藏起來的危險。
她這個時候還沒感覺到有關戰争的可怕,滬上已經有外國侵入很多年,而且是三個國家,但似乎都是和政府和軍統之間的碰撞已經利益劃分,牽扯不到他們這些小老百姓,所以她對未來現在完全是空白的概念。
但是她知道,鄭淵這個模樣,說明情況很嚴重。
清若抱緊了他的腰,很認真的答應。
“好,我不出門,三十那天等你,你自己要小心,別太累,好好吃飯,別喝太多酒抽太多煙。”
鄭淵笑了笑,傻姑娘。
低頭又親她。
“我知道了,乖點,等我忙完了陪你去看書店的位置。”
清若抓着他衣服的手收緊,舍不得。
鄭淵收緊手臂,緊緊抱了她一下。
“我走了,你在家乖乖的。”
清若只能珉着唇沉默的點點頭,靠着他的胸膛隔着濕濕涼涼的衣服親了他一下,“好。”
鄭淵放開她,交代周姨,“好好照顧她。”
鄭淵拉開門就要關門走,清若伸手扣住了門,“你去吧,我在門口看着你。”
鄭淵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冷。”
她倔強的搖搖頭。
他不再和她拉扯,确實這會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轉身離開。
清若看着他上車,車子啓動,鄭淵坐在車裏在交代什麽,神情嚴肅而冷漠,副駕駛座坐着的人在不斷點頭,表情也很嚴肅。
一直到車子消失在視野中很久,清若才嘆了口氣,關上了門。
周姨一早準備好了熱茶,遞給她,“別擔心,九爺能耐着呢,天大的事他也能解決。”
清若笑了笑,點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