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隆冬,春節将近,清若身上的傷處也都在漸漸愈合。年關事多,不管是朝堂還是後宮都進入到繁忙階段。
清若能下床走動之後也開始處理先前堆積的事務。
洛安雪多,進入冬季時常下雪,房檐上的積雪一直在增加,顧淮郅與她商量之後總攬了都察院所有年終事務,只差人每日到攬月殿與她彙報。
雖然事多繁忙,但銘瑄帝、皇後、太子還是時常來攬月殿看她,又盯着太醫院那邊詢問她的傷情恢複。
顧淮郅更是每天都要抽時間來一會。
先前圍場被擒的兩個刺客已經死了一個,另一個現在在東宮牢中,先前她昏迷那幾日顯然太子和顧淮郅達成了某種協議。
例如現在,太子和顧淮郅正在商議周國之事,源頭自然是因為她被襲。太子和顧淮郅之間固然因為儲君和神策軍的立場都有所保留,但在牽扯到她的問題方面兩人卻是共通的,涉及到清若,東宮和神策軍都是一致的态度。
先前徐廣正牽扯到二皇子和周國一事太子并不知情,清若和顧淮郅之間也未言明,她當時移交徐廣正給神策軍更多的是利用,只是她沒想到顧淮郅會自己親自去淮安。
而清若遇襲,顯然是同時踩到了兩人的底線。
“謝氏目前族長下面分三脈,十三年前病死的二房嫡次女應該是自己詐死去了周國,現在在周國後宮之中,消息不一定準确,探子的消息還未傳回。”
二皇子母妃謝林晚出自三房,若是按照顧淮郅所言,那二皇子和周國皇室之間的聯絡就有了源頭。
謝氏一族雖是瑜國有名有望的文人大家,但家族內部人多,并非沒有龌龊,族長下面一共三房,大房因為是長的原因從來占着最好的資源,同二房、三房關系不和不是秘密。
太子點點頭,“老二和帝師府的接觸不在許植允在許青山,許青山入朝前許家在淮南,他科舉前去過淮安求學,後在翰林院任職時還向洛安書院推舉過謝懷曦。”
清若撐着下巴看正在交談的兩人,這個經歷她此前從未有過,在大遼時皇弟小她太多,早些時候都是她自己為了兩人活命而謀劃,慢慢的她開始教導小皇帝,之後更多是放權給皇帝自己做決斷。
所以向現在這樣看着兩人為她思慮細細商讨,感覺很新奇也很微妙。
不過這種被人保護的體驗,她并不排斥。
兩人商議完,太子便準備回東宮,太子妃即将臨盆,在加上春節将近宮裏要為宮宴做準備,太子這段時間很多事務都在東宮處理。
不過要走之前,太子轉頭看了眼天色,冬日夜長,這會還不到晚膳時間,但外面天色已經開始透出暗色。
“顧統領,一道?”
顧淮郅依舊坐得四平八穩,“太子您先行,臣還有些都察院的事務要同鳳兮商議。”
太子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端起茶杯,“哦~是嗎?”
顧淮郅神色坦然,點頭回應,“是,因為是都察院的內部事務,所以先前臣未說。”
清若低頭掩住了笑意,之前沒發現,顧淮郅是真的臉皮挺厚的。
太子心裏冷哼,面上依舊溫和,放下茶杯伸手摸了摸清若的頭發,“這一轉眼鳳兮就及笄了,都已經定了婚約開春之後便要成婚,春節越近孤這心裏是越發不是滋味。”
清若和許植允的婚事,在座三人都知道成不了,但太子就是要刺顧淮郅,再怎麽樣鳳兮現在也是許植允名義上的未婚妻,他就這麽光明正大的每日登堂入室,還當着他這哥哥面攆人,真當他沒脾氣。
顧淮郅不動聲色平穩回應,“那正好臣看那許植允非良配,太子可以多留鳳兮半年。”
太子差點被他這理所當然安排好的态度噎得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沒忍住瞪眼看顧淮郅。
多留半年,想得到挺美。太子冷笑,“呵。”
顧淮郅倒是幹脆,直接起身行禮,“太子事務繁忙,臣不敢多耽誤太子時間,恭送太子殿下。”
太子,“……”被梗到沒脾氣,甩了個眼刀給顧淮郅黑黝黝的腦袋上一甩衣袖大步走了。
等太子出了門,外面響起一疊聲的恭送太子殿下清若才擡頭笑出聲來。
顧淮郅直起身,面色依舊淡淡,就這麽看着她。
清若挑眉,也不問他。
還是他自己先憋不住,滿臉嚴肅,“太醫今日請過脈沒?”
清若點頭,“好得差不多了,三日後再調整藥方。”
顧淮郅挑眼,“旁的病症太醫沒有診斷嗎?”
聽出他話裏有話,清若撐着下巴仰着頭看他,眨了眨眼,“嗯?”說着偏了偏頭。
少女膚白貌美,尋常明豔之姿被冷然的氣勢壓了大半并不顯,近來因傷處休養多了些柔軟,這麽不設防的模樣對着他又是故意軟糯的嗓音。
顧淮郅當然遭不住,只一瞬便有些狼狽的別開頭不看她,盯着遠處擺滿珍奇的架子,“鳳兮有眼疾該好好瞧一瞧,許植允那草包團子也能看出好來。”
雖是梗着氣說完了這句話,可哪裏還有半分先前嚴肅冷靜的氣勢,耳根一片通紅,話語都別扭。
清若看他這老醋壇子模樣笑了笑,這诋毀許植允就罷了,怎的還要帶上她。
真是小氣。
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她兩個手指揪着他的衣袖,準備輕輕晃一晃,這還沒有動作,就被男人握住了整只手。
掌心寬厚溫熱,力道剛剛好讓她不能掙脫也不疼。
偏偏脖子還轉着不看她。
啧。
這人是屬驢的吧。
清若也不掙脫,就着在他掌心裏晃,“行了行了,坐下,這麽擡着我手酸。”
顧淮郅的硬氣也就只能硬氣在脖子上了,依言坐下卻還是扭着頭不看她,手也緊緊握着。
清若晃着他的手問他,“顧淮郅,你是脖子疼還是落枕了?”
顧淮郅沒好氣的轉過頭來瞪了她一眼,抿着唇不說話,視線直直看她,這作态顯得她是負心漢。
清若沒準備給老醋壇子做心理疏導,“在這用晚膳嗎?”
他最近沒少在攬月殿蹭吃蹭喝,這會态度自然的點頭,清若笑他,“顧統領最近不僅茶水錢省了,連飯錢也省了。”
顧淮郅頗有些自豪的表情,稍稍揚着下巴哼了哼,“我憑本事省錢。”
清若目露疑惑,“神策軍考察第一項是臉皮?”
他也沒半分不自在,握着她的手捏了捏,“不是臉皮,是俊朗。”
即便是春節,每年最盛大喜慶的節日,皇宮中依舊透着一股肅穆巍峨的氣氛,再加上今年三皇子到外去收田稅,鳳兮公主在圍場遇刺,除夕前一直到皇帝封筆朝堂都安安穩穩,似乎是風雨欲來前的安寧,衆人都不自覺繃緊着神經。
只待春節沐休之後再看洛安風雲。
果然,春節沐休之後的第一次早朝,也是新年伊始的第一次早朝,朝堂上就開始了驚濤駭浪。
衆臣叩首之後沒有聽到宣官的有事啓奏,而是龍椅上的銘瑄帝先開了口。
“秋圍一案,先前有神策軍同刑部共同負責調查結果,昨日,此案卷宗已經呈到了朕的禦案上。”
銘瑄帝說這話時朝堂上的衆官員便放輕了呼吸,也不敢擡頭去看皇帝的臉色,皇帝的口吻很平靜,秋圍圍場出現刺客已經是大事,何況遇刺的還是公主。皇帝這平靜的口吻才顯得更為恐怖。
宣官已經雙手捧着整理好的卷宗,待銘瑄帝話音落之後便當着文武百官開始宣讀。
整個大殿都回蕩着宣官字正腔圓的聲音,以及大臣們跪地的聲響。
宣官聽下之後,銘瑄帝坐于高臺垂目看向下面跪着的二皇子。
無悲無喜沒有任何情緒。
“老二,你可認罪。”
二皇子擡頭,看銘瑄帝,又轉頭看向大殿另一方站在首位的太子。
透着絕望的眼眸也透着不甘,他常年以愛好文雅示人,這會同樣說話還是溫和的口吻。緩慢,一字一頓,“兒臣,不認。”
視線從太子身上收回,看向銘瑄帝,想要一個答案,“兒臣自問學識、謀略、心智、無一不如穆祉。兒臣,不認。”
銘瑄帝閉眼,并不欲給他回答。
二皇子雙膝跪地,卻挺直了身子,直直盯着銘瑄帝,“為何穆祉出生便能立為太子,就因為他是嫡是長。而兒臣,只因為不是嫡長,便永遠只能是二皇子,只能是親王。兒臣不服,兒臣不認!”
銘瑄帝依舊閉眼,聲音沙啞,“所以,這便是你聯絡周國,想要至自己血親妹妹于死地的理由?”
二皇子依舊盯着銘瑄帝,也盯着那高高立于大殿正中雕刻着飛龍環繞的龍椅。
“世人既已負我,還要我待如何。”
銘瑄帝擺擺手,示意侍衛把他壓下去。
二皇子沒有掙紮,朝堂之上,皇宮之中,神策軍是皇帝手中無比鋒利的刃,無人能擋,沒有他掙紮的餘地。只是依舊看着銘瑄帝,他不甘,也不服。
謝氏一族與許青山許帝師有舊不假,但與二皇子有聯絡的卻不是許青山,而是許植允的父親和許植允二人,一開始是二皇子借舊往想要拉攏許青山,但許青山無心與之,沒成想許植允的父親卻由此和二皇子有了往來。
牽扯到周國,等同于通敵賣國,即便是二皇子同其母妃都判了死刑,何況是帝師府。除了無辜婦孺以及六歲以下的孩童流放,其餘都是死刑。
至于鳳兮公主和許植允的婚約自然無人再提。
二皇子一派被連根拔起,三皇子還在外收田稅未歸,且皇帝已經明确表現出不喜,再有天災一事之後三皇子門下元氣大傷。下面的皇子不是年紀太小沒有野心便是無可依仗勢力。
朝堂上皇子間的勢力紛争算是落下帷幕。
五月,清若身上傷好全之後顧淮郅在禦書房向銘瑄帝求娶鳳兮公主。
哪怕先前顧淮郅所表現的已經足夠明顯,但是到了他真的說出來這一刻,銘瑄帝還在坐着沉默了良久。
顧淮郅跪在禦案前,神色從容卻堅定。
銘瑄帝緩了緩氣息,“無咎。怎麽是你和鳳兮呢?”
顧淮郅垂首,視線落在禦書房的墨玉磚上,“陛下,臣只想她往後能事事順心。”
銘瑄帝心裏微嘆,或許,他不是一個好的父皇,也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總是在該全全防備之時心裏又透出親情憐惜,卻又在該做一個父皇時擺出皇家冷清。
神策軍原本是他握在暗處的利刃,卻又為着他的私心擺到了明處。
凡事利弊他似乎權衡得還不如鳳兮那孩子。
銘瑄帝沉默良久之後開口,“你先退下吧。”
顧淮郅也沒有再糾纏,恭敬叩首退下。
第二日朝後,銘瑄帝召見顧淮郅,而這一次銘瑄帝屏退了衆人,只餘下兩人,不知道顧淮郅同銘瑄帝做何言語,顧淮郅在禦書房待到晚膳前才離開。半月後,銘瑄帝賜婚鳳兮公主和顧淮郅。
而賜婚後的第二日,銘瑄帝在朝堂上提到了削藩一事。
瑜國現有的四個諸侯國,本就是□□建國時的歷史遺留問題,四個諸侯和現在的瑜國皇室并無血緣親屬關系。
先前朝堂上雖然偶有二三言語,但并未掀起波瀾,這次銘瑄帝直接提出,整個朝堂掀起軒然大波。
有主張削藩勢在必行的大臣也就同樣有主張不能削藩恐會引起藩王反抗皆是引起戰亂傷及無辜百姓性命。當然還有在中間和稀泥既不主張削藩,也不反對的。
群臣吵吵嚷嚷半響,銘瑄帝在高臺叫停,目光落在下首,“太子以為如何?”
太子往前半步,“兒臣主張削藩。”顯然之前群臣争論的時間已經足夠太子拿出意見并且給出自己的理由,太子說話之時即便有滿臉不贊同的大臣也沒有出言打斷,只準備等太子說完之後再反駁。
但是太子條理清晰,所說每一句都有理有據,先前主張削藩的朝臣大受鼓動,看着那些反對的蠢蠢欲動也準備待太子說完之後好好理論一二。
但是銘瑄帝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太子說完朝皇帝拱手,“兒臣願替父皇分憂。”
銘瑄帝視線在大殿繞了一圈,止住想要谏言的臣子,“太子所言有理,觀如今諸侯之勢,再放任不過養虎為患,朕意已決,此事便由太子全力負責。”
下頭還有三三兩兩的大臣在對視之後遲疑開口,“削藩一事牽連甚廣、還望陛下三思……”
但自己說出來都沒有什麽底氣,銘瑄帝直接未理會,只吩咐太子下朝之後去禦書房。